外公的夢

姜寧

陽光好似玻璃塊，從高處掉落，“嘭”的一聲，碎的滿地都是，而樹影就在微風的擺弄下，和陽光抱合在一起。樹上，蟬兒不知疲倦地唱著自己最愛的歌謠；樹下，一個人，一把蒲扇，一架躺椅，一抹微笑，就成了一個世界……

這大概就是外公的夢中的場景吧，看著眼前睡得正香的外公，我想。

我的童年時光都是在外公的陪伴下度過的。外公是一個開朗的人，嘴角常常帶著笑容，甚至臉上的皺紋中也夾著笑。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莊稼人，過著普普通通的莊稼人的生活，晨起而作，日落而歸。記憶里最美的時光就是傍晚時分依偎在外公身邊，和著夕陽的伴奏，聽他說田間的故事，聽他講從前的時光……

外公的家里總是充滿著樂趣。后院的那株石榴樹，每到秋季便搖身一變，化成一株“燈籠樹”，一個個飽滿紅艷的石榴掛在枝頭，不管是高的還是低的，在外公靈巧的雙手下都只能乖乖地服從命令，駐扎在籃子里。我則在樹下跳上跳下，站在梯子上的外公笑著搖了搖頭，遞過一個來，大飽我的口福。那一個個笑破肚皮的石榴，都是外公勞動的結晶。

不知不覺間，院內亂飛的鴿子，門前棚里活蹦亂跳的白兔，藤架上紫得欲滴的葡萄，家門后潺潺的小溪，競都浮現在眼前，我不禁沉浸在童年的快樂時光里了。目光回轉，外公的粕聲此起彼伏，我靜靜地看著外公，看著他慈祥的面龐上微微上揚的嘴角。

現在的外公已不再屬于鄉村了，聽說家鄉的老屋要拆遷，外公便搬進了城里的公寓。外公看起來還是依舊那么快樂?？墒俏野l現，不知什么時候，閑不下來的外公，競也學會了沉思，他時常怔怔地看著遠方，仿佛想要穿透什么似的，那眼神里落進了孤獨與落寞，那皺紋中也漸漸爬滿了頹唐和滄桑。

前一段時間，外公回家鄉有點事，我們又一次踏上了故土。

沿途是久違的鄉村風光：大片大片的稻茬靜靜地躺在大地的河床上做著美夢，齊刷刷的稻梗直挺挺地站立，被秋天捧在手里，向遠處無限地延伸……風在我們的耳邊呼嘯而過，外公似乎無暇顧及兩旁迎接遠客的使者，臉上漾開微笑，如一朵清蓮綻放，他的眼神清澈澄明，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屋終于在眼前若隱若現，那一片片青瓦，一間間平房，讓人不禁內心泛起一陣陣漣漪。門口的月季竟然還在，雖然已過了怒放期，卻仍有幾分嬌媚之態。

外公興奮地翻出那架早已沾滿塵埃的躺椅，也不管弄臟了衣服，愜意地躺上去，又掏出剛剛不知在什么地方尋得的蒲扇，輕輕上下搖著，緩緩地閉上眼睛，任憑夕陽的余暉傾灑在他的身上，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當時我看著外公的面龐，不覺間產生了一種錯覺：他的皺紋競漸漸淡了下去，夾雜著的快樂慢慢地淌了出來，而嘴角的笑，不斷地放大、放大，是那般清純，那般幸福，一如孩子的燦爛。我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現了童年時外公的臉，那久違的神采奕奕的臉。雖然看不到外公的眼睛，但那一定已經溢滿了滿足吧，我想。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外公，只有這里，才是他的世界。看著附近荒涼破敗的場景，我的心里止不住涌出酸苦之感。鴿子啊，你們究竟飛往了何處？白兔們，鄉野的生活過得可好？葡萄藤啊，請你繼續青翠下去吧：石榴樹，你可別被雜草掩蓋住了你耀眼的光芒……鄉村啊，逃得慢點吧，我的年過半百的外公會追不上的……

那時早已雜草叢生的小徑，空蕩蕩的庭院歷歷在目，我不禁有種想落淚的沖動。轉過頭來，此時的外公在均勻的喘息中露出笑靨。夢中的外公，是不是擁有了一切？一個安逸的鄉村時光，也許就是外公的一切吧，可是，這樣的一切，可能一去不復返了。我的外公，就這樣活在自己的記憶中，做著美麗的夢，一個千千萬萬人日日夜夜都在做的夢。

亮點品味

作者從眼前入睡外公的夢中場景人題，回憶兒時與外公在鄉村的生活畫面，抓住外公的細微情緒變化，借以回憶鄉村的夢境來表達內心那揮之不去的憂傷和孤獨，慰藉人們疲憊的都市腳步，夢里和夢外的世界在變化發展，而唯一不變的是對本真生活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