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鮮明,河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河南省詩歌學會會長
人生緣深常聚,人生緣淺則散。這在當下引起人們思考的平常話很適合詩人這個特殊的族群。
詩歌是嵌入社會深處的銀針,詩人是在追索人性真相的旅途上不知疲倦的行腳者。說來有緣,我與作者丁進興是通過新聞關系建立的友誼,他在宣傳部做新聞工作時,我在《河南日報》做駐站記者。我知道他新聞寫得好、寫得活,新聞是聯系我們友誼的紐帶。可當有一天我放下了新聞寫作,重拾詩歌的時候,有一個人的名字總在我眼前閃現。打了那么多年交道,我們之間幾乎沒有涉及詩歌的話題。然而,當歷史的快車把我們載入中年浩瀚無邊的海洋時,心中的帆船再次鼓滿勁風,我們又同撐詩歌語言的長櫓,在無邊的海洋繼續人生的探索。也許他骨子里有詩的因子存在,才讓我看到他新聞中閃光的一面,窺見他詩歌里的骨頭更硬朗了。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告訴我,他的內心對詩歌是忠誠的,他的詩歌語言簡潔而干凈。從他新近發表的一些新作來看,他的詩沉郁寬廣、語言出新、意象萬千。如果從他早期的詩歌能體驗到文化熏陶下的潔凈和釋放,那么他近年來對于詩歌的深層次思索與探討,通過內心豐富的體驗和長途游歷,把詩歌的纖繩制作得柔韌而綿長,詩歌的內里深沉而委婉。這是他詩歌走向成功的基礎,詩歌的最高境界在于引導讀者共同抵達美好的境地。讀丁進興的詩,感覺情感真摯細膩,語言技法漸趨成熟,風格穩健厚實,不事張揚。
基于當前詩歌理論界喜歡討論現代與傳統的問題這個話題,我對中國傳統文化對中國新詩的影響還是抱樂觀態度的。雖然中國新詩的發生來自于西方詩歌的啟蒙,但中國傳統文化及古體詩對于詩人的影響沒有斷線,那些來自于作者骨子里的文化基因始終是創作的動因和內在潛力。詩人應該秉承內心去寫作,但他更重于現實,因此詩歌才呈現出千姿百態的魅力和張力。拋開流派之說,一個成功詩人是有個人風格的。
這也正是我為丁進興的詩做一些寫作評價的原因。他自始至終充盈著飽滿的人生激情,像一位執著的歌者在字正腔圓地講述著人生的理想,乃至信仰。“這十萬蘆花,是我手中的十萬令箭,為了保衛你的諾言,我會萬箭齊發,把所有的諾言,射中!”古老山脈的遠古呼喚,始祖譜系里的文化傳承,幻化成他筆下的生動的文字記錄。他哲言警句般的志向和膽識,讓人看到一位在人生征途上艱難跋涉的追求者樂觀豁達的思想和憂思惆悵的情愫(引自《十萬蘆花》)。他筆下的鈞瓷碎片:“把蒼天所有的愛恨情仇,都揉進一把泥里,不管是大路朝天,還是絕路相逢,做英雄,就該堂堂正正,品盡人間真意!”讓人豪氣萬丈,直抒胸臆,于奇妙處不禁拍案叫絕!樂觀的人生態度造就了作者詩歌的風骨,激勵著仕途上郁郁寡歡者,鞭策著文人們不敢有絲毫懈怠。
詩歌語言的獨特與個性化讓我對這本詩集產生了濃厚興趣,丁進興的詩,沒有從表象上來描述,而是從疼痛處挖掘,用人性化的筆觸把人生離苦情愁刻畫得入木三分。他在開篇《廢鐵上長出的春天》中寫道:“無須檢驗這些流下汗水的廢鐵的忠誠,它的鍥入是一次完美的修行。之后,江河得以修復,那些緊張喘息中慢慢生銹的日子,不敢奢望,有一段虛空恰恰留白。”這種對人生深層次的思索和認識,深深地埋進他的詩句里。通過詩歌層次的跳躍和個性化的語境,為讀者營造了豐富的想象空間,他打開了一座語言的富礦,讓讀者在無限遐思中產生共同的磁振效應。那種極具寫實性的畫面感看似專門定格在某一特定的時刻,不禁讓我狂喜。其實,對于步入中年的詩人,這種“生銹日子”的留白又何嘗不是一種品格!在他的詩中,優秀的詩句比比皆是。“煙花修復了麥田的傷疤,河床下冬眠的青蛙,擂響舊時花鼓。高溫鐵水踉蹌射出隱形的翅膀,誰捂住胸口,半天才喊出壓抑在歲月深處真實的狂跳”(《梨花的眉梢》)。“那蘭,仿若穿世的錚骨,修復山河破碎的脊柱。懷揣歷史腹腔里的一支利箭,從鄉土里長出來”(《去往扒村,尋一朵活的蘭》)。“老娘土在異鄉麻木地板結,香灰是一群群夢游的人,鵝卵石不避風雨,低處也坐禪。炊煙晾曬在紫藤上,罅隙生成萬象,群山錯落成寺廟,掛著警世的鐘”。他的詩雖然碎片化,但持續不間斷的寫作讓他有了很好的收獲。一個優秀的詩歌作者,首先是駕馭語言的高手,當他切中了詩歌的脈搏,一切疑難雜癥便無處遁形。
當我品讀這個懷揣知識和愛心夢想的詩人的詩句的時候,就聯想到他的詩已經打上了些許明顯的標簽:他的詩句始終具有強硬的穿透力,他的詩歌的樓宇里總是鑲嵌進那么多文化和善良的磚石,這些元素和符號也許就是他一生追求的至高無上的境界。作者在姊妹篇《菊花臺》《杏花臺》《梨花臺》里,用擬人化的手法,把文化這個強大的命題縮小成有生命力的花,他善于使用意象和隱喻,把花隱喻成了一座富有文化特征的山,他對故鄉、對大中原的愛深深地浸潤進了肌膚和靈魂。我們有理由相信,他的詩句已經羽化成了某種信息和符號,一旦打開,詩的天空將光芒萬丈、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