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炎癥

海爾穆特·布呂格 劉煦皎

潛伏的危機：無征兆的炎癥正在不知不覺間給我們的器官施壓，它所帶來的不只是關節疼痛、心臟疾病，甚至還有抑郁癥，而簡單的小技巧便可以提高我們的免疫力。

十月末，雖然陽光明媚，但當黑森州州長福爾克·布菲耶在矚目的“牙買加聯盟”（指代聯盟黨、自民黨和綠黨的聯盟）會談期間，戴著一副墨鏡出現在德國議員協會大樓的陽臺上時，還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其實他這樣做，是為了保護自己已經發炎的左眼。過去的數周里，布菲耶一直忍受著左半邊臉頰神經感染帶來的痛苦，他的表情因為疾病而扭曲，如今眼睛也受到了影響。

每天，數百萬計的致病微生物都可能通過我們手指上劃破的口子、不小心吸入的病毒或者變質的食物進入我們的身體。大多數病菌會在我們察覺前，就被免疫系統直接摧毀了。嚴重的情況下，我們的身體會出現劇烈的反應——發炎。這些微生物特殊的細胞壁構造會吸引體內的白血球，白血球在消滅微生物的過程中也在不斷發出信號，激發更多的免疫細胞加入這場戰斗。由此會帶來炎癥的4個基本反應：發熱、變紅、腫脹、疼痛。危機解除時，免疫系統也會停止戰斗。

無聲的炎癥

然而這些戰斗并不是都能順利終止。體內常常還在無聲地發著炎，我們卻感受不到那些基本反應，這些無征兆的炎癥可能在牙齦、淋巴結、腸道、大腦、關節里，也可能在皮膚上。

這些如同小火苗一樣的炎癥大多會悄無聲息地熄滅掉。然而在極端情形下，這些深藏體內的火苗可能會導致非常嚴重的后果，包括心肌梗塞、糖尿病、關節損傷、神經疾病甚至是癌癥。

“無征兆的炎癥并不會突然而至，它總是緩慢發展，直到后續的癥狀出現，才引起人們的注意。”漢諾威大學運動與健康學教授卡斯滕·克魯格說。

克魯格在他的《身體里沉默的敵人》一書中描述了出現無征兆炎癥時身體內發生的反應。免疫系統中的防御細胞會釋放一種活性氧，它不僅能消滅那些遭到攻擊的微生物，還會損害原本健康的組織。長期下去可能造成血管內壁的改變，也更易引起心肌梗塞或心臟病。

發炎的時間持續越久，對細胞核造成的損傷就越大，甚至可能變為癌癥，大約1/5的惡性腫瘤都和慢性炎癥有關。

柏林夏里特醫院的神經科學家朱利安·海爾曼-雷根和薇拉·克萊門斯發現，這些潛伏在身體里的炎癥甚至可能引發抑郁癥。此前的研究一直認為血液中檢測出來的炎癥是抑郁癥治療過程中產生的副作用。海爾曼-雷根解釋道：“炎癥會給大腦釋放信號，啟動大腦內的免疫系統發生連鎖反應。如果炎癥沒有辦法消除，那么這種信號就會在大腦的各個區域不斷被釋放。”為了治療部分抑郁癥病人大腦中出現的這種炎癥，這兩位來自柏林的醫生不久前開始了對米諾環素的研究。這種藥物通常是用來治療皮膚炎癥痤瘡的。他們預計將在明年取得初步的臨床試驗結果。

長期風險——癡呆癥

海爾曼-雷根建議家庭醫生和精神病科醫生關注抑郁癥患者血液中的炎癥情況。因為腦部的炎癥如果沒有被及時治愈，很可能會逐漸損傷神經細胞的防御機制，甚至引發身體機能退化，造成癡呆。

身體內不同部位的炎癥需要不同的藥物來治療，柏林萊布尼茨慢性炎癥科學研究所的臨床醫生法爾科·錫伯對此并不感到意外。他和來自柏林萊布尼茲學院德國風濕病研究中心的科學家們一同開展研究。研究人員、醫生和學生會定期在這里進行交流，從不同視角出發討論身體中發生炎癥的情況。這個“B-T細胞俱樂部”（由免疫系統B細胞和T細胞得名）每周都會吸引很多參與者前來。

錫伯十分欣賞這種俱樂部形式：“我們想要跳出原本的學科思維框架，進行跨學科討論。相較于此前各個學科割裂地去解決問題，這樣一種科學討論俱樂部的出現，能夠極大推動慢性炎癥研究和治療的發展。”為了更好更快地幫助病人，這群柏林人又進一步發展出了一個更好的平臺——跨學科研究網。在這里，不同專業的醫生共同合作，幫助病人治療慢性炎癥。

有針對性地尋找治療方案

“研究越深入，我們就越感覺到它們之間關系的復雜性。”錫伯不無驚訝地說。比如關節部位的炎癥可能由完全不同的原因引起，因此也需要不同的治療方案。但身體不同部位的炎癥有可能會表現出許多共性。除了有效的治療藥物，錫伯和他的同事們也在尋找那些能夠揭示慢性炎癥的生物特征，包括那些僅在特定身體部位出現的特征。

沒被及時治愈的炎癥可能會在全身游走，之后在不同的部位顯現出來，例如牛皮癬性關節炎。這種疾病往往從皮膚炎癥、牛皮癬開始。“25%至30%的牛皮癬病人都會出現關節發炎的并發癥狀。”柏林牛皮癬論壇的羅爾夫·布拉加說，“或者有時候先發生關節炎，之后出現皮膚炎癥。”他認為，重要的是發生炎癥的病人應該及時就醫，盡可能在初期就治好它。

很多證據顯示，體脂含量過多會直接導致免疫系統失衡。脂肪細胞釋放的細胞因子會加重血液中的炎癥反應，使得免疫系統中的吞噬細胞發生變異。同時，向血液中持續發出的危險信號會進一步激發免疫系統，因此體脂肪過多的人體內更容易潛藏炎癥。在德國，這樣的人群超過了一半。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超重的人群中會有更多人患有2型糖尿病。

烏爾姆市的研究人員在最近的一項動物實驗中運用蛋白質分子定位技術，將壞死的巨噬細胞重新轉化為全新且完好的吞噬細胞——神經肽FF。這種蛋白質會大量出現在那些偏瘦的或者正在節食的動物身上。相反，在那些較胖的動物身上，神經肽FF的含量會隨著體內脂肪的增加而顯著下降。當研究人員給這些偏胖的動物攝入蛋白質之后，它們血液中的吞噬細胞便會相應增加，同時炎癥消退。

抗炎飲食

節食、減脂是對抗慢性炎癥的兩大妙招。除此之外，多吃具有抗炎功效的食物也十分有益。丹麥營養學專家馬丁·克洛埃澤和美食記者安娜·拉爾森在他們合作著有的《抗炎飲食》一書中，總結了能提高身體免疫力的食物。一種很關鍵的物質，便是肥美的海魚（鯖魚、鮭魚）、亞麻籽油及某些干果中含量特別高的歐米伽3脂肪酸，它能夠幫助免疫系統達到一個十分理想的水平。

蔬菜和水果中的抗氧化物質能夠捕獲人體內的氧自由基，從而進一步幫助身體細胞不受炎癥干擾。酸奶、發酵蔬菜（酸菜）等益生菌類食物有益于腸道中的菌群平衡，從而進一步為免疫系統減負。此外維他命D也能夠對免疫系統起到改善作用。然而，只有在皮膚獲得了足夠光照的情況下，我們的身體才能夠自發合成維他命D，這就是在冬天體內維他命D含量會出現不足的原因。

與歐米伽3脂肪酸相對應的，則是紅花籽油、葵花籽油中所含有的歐米伽6脂肪酸，它能夠激化免疫系統的反應。因此，必須要格外注意按照一定比例攝入這兩種脂肪酸——最理想的比例是5份歐米伽6脂肪酸對應1份歐米伽3脂肪酸。此外，油炸食品中大量含有的反式脂肪也具有引發炎癥的功效，需盡量避免攝入。

禁食對抗關節炎

柏林自然療法專家安德烈亞斯·米卡森認為，不只有脂肪中的某些特定物質會加重身體中的炎癥，“動物蛋白也會激發免疫系統的反應，相對來講植物蛋白會好消化一些。”米卡森認為，除了選擇有益健康的食物，偶爾進行斷食療法也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治療無征兆炎癥，“每次進食，我們的腸胃都需要應付很多外來的物質，減少飲食便意味著降低腸胃的炎癥壓力。斷食療法能夠對風濕性關節炎的治療起到很好的作用，可以被看作是新陳代謝過程中的一次休息。而我們的身體需要偶爾享受這樣的休養。”

為了確認這樣的飲食建議是否真的有利于健康，德國波茨坦雷布魯克營養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員分析了29份關于素食對身體影響的科學文章。這里所謂的素食指的是以食用蔬菜、谷物、豆類和水果為基礎，可以吃雞蛋、牛奶和魚，但盡量不去或者極少地食用肉類。當超重人群的飲食結構調整為素食之后，會出現體內白細胞介素6含量明顯降低，身體發炎狀況明顯好轉的跡象。

然而對抗痤瘡的藥物并沒有辦法治療大腦中的炎癥。因斯布魯克大學心理學家克里斯蒂安·舒伯特醫生認為用這種療法完全是進入了誤區，他解釋道：“這樣治標不治本，如果不能及時進行降壓，那么對病人來說其實意義并不大。”因為除了過多的脂肪、錯誤的飲食之外，壓力也會導致免疫機能失衡。

長期壓力過大的人往往大腦杏仁核極度活躍。這個處于大腦深處的部位會對諸如生氣或者害怕等感知進行反應，促進白血球生成，也會釋放炎癥物質。對于石器時代的捕獵者來說，它是一項十分重要的進化優勢，因為它能夠有預見性地及時啟動防疫系統，保護身體不受到可能的傷害。然而在現代日常生活中，由于缺少那些真正會威脅到生命安全的狀況，這種壓力反應無處釋放。

有針對性地減少壓力能夠幫助身體中的報警系統回復到正常水平。南卡羅來納州醫學院的研究人員指出，有證據顯示瑜伽練習能夠減少唾液內的某些特定炎癥物質。

柏林瑜伽教練帕特麗夏·緹樂曼將這一現象運用到了她的課程當中：“在我的課程里，學員們首先要掌握的，是如何放松他們的身體。”她認為，這種放松對植物神經系統十分有益，能夠幫助大腦整體降低我們體內的壓力水平。重要的是，通過這些十分費力的瑜伽動作，人體能夠掌握恢復健康的方法，并用更適宜的方式去應對挑戰。

運動保護免疫系統

生物及運動學專家卡斯滕·克魯格呼吁人們進行適當的力量和耐力訓練，來促進免疫系統恢復健康：“運動能夠生成肌肉白細胞介素6，與血液中的白細胞介素6恰恰相反，它能夠減少免疫系統失衡的情況。”患有慢性阻塞性肺炎的病人（多屬于吸煙人群）能夠通過適當的運動明顯改善發炎狀況。“針對糖尿病人的研究顯示，在通過運動或調整飲食來減緩炎癥的同時，一些病癥會逐步消退，并且生活質量也能同步獲得提高。”克魯格說。為了真正把規律運動變為有效的治療手段，克魯格在吉森市成立了健康運動治療康復中心。

66歲的漢斯·克萊默已經參加了7年的康復訓練，他每周參加一次吉森的肺部運動小組活動。10年前，他被確診患上了肺纖維化。“自從我來了之后，這個病就再沒有惡化了。”他說，“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是，我可以在小組里和其他病人進行交流，例如討論新型藥物。”

快速自測口腔炎癥

除了這個運動小組以外，克萊默每周都和一位老朋友徒步兩回。“我住在陶努斯山腳下的一個村子里，附近的道路多是上下起伏的，我在徒步的時候能很快判斷，是否有必要佩戴鼻導管。”借用鼻導管，病人能夠將氧氣瓶中的氧氣吸入受損的肺里。這位老朋友早在克萊默被確診前就提醒過他，因為他感覺到了克萊默在徒步的時候經常呼吸不暢。隨后，經過肺病專家的診斷，他的肺部疾病得到了確認。

為了防止炎癥進一步發展成難以康復的頑疾，必須盡早治療它。維爾茨堡大學的藥師們開發出了一項快速檢測口腔中隱藏炎癥的方法：使用一種特殊的口香糖。當口腔中出現炎癥時，產生的白血球會釋放一種發酵酶，它會讓這種口香糖變得發苦。維爾茨堡大學制藥技術和生物藥學專業的洛倫茨·邁內爾教授肯定了這一新型測試法，表示它“能夠讓所有人隨時隨地進行自測”。

哈佛大學醫學院免疫學專家查爾斯·塞爾汗試圖尋找一種“人造開關”，來幫助失衡的發炎系統回復到正常水平。一般情況下，當體內的侵入物質被戰勝后，免疫系統內的白細胞會釋放一種緩解因子，它會和血液中殘留的細胞因子發生反應，進而使身體中的炎癥回復到正常水平。這就像是一種天然的開關。塞爾汗在2型糖尿病患者的身上不僅發現了大量的細胞因子，同時也注意到了明顯過少的緩解因子。塞爾汗認為，正是這樣的失衡比例造就了體內的無征兆炎癥，而一旦克服了這種局面，情況自然會得到好轉。

然而即使塞爾汗最終取得了成功，也并不代表這種方法適合所有炎癥病人。“根本沒有包治所有炎癥的萬能良藥。”查爾斯解釋說，因為多種不同的炎癥會在身體里結合發展成十分錯綜復雜的炎癥反應。因此，柏林神經學家海爾曼-雷根告誡人們不要去接受特別激烈的針對性治療，“如果身體的某個部位突然受到了外來刺激，在極端情況下可能會造成整個免疫系統的失衡。”

[譯自德國《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