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臻 劉 亞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金融學院,北京 100029)
2008年以后爆發的金融危機使得“系統性風險”及其管控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中國雖然并未直接爆發類似的系統性風險,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這種系統性風險的傳染和影響,給金融體系和實體經濟帶來了很大的壓力。中國在2013年6月的“錢荒”事件和2015年的“股災”事件也充分暴露了金融體系的脆弱性。痛定思痛,中國政府充分認識到加強宏觀審慎監管,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所具有的全局性重要意義,把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列為三大攻堅戰的首位,并將此寫入黨的十九大報告。本文聚焦于中國銀行業的系統性風險度量與防范,圍繞系統性風險的界定和成因、系統性風險的度量方法和系統性風險的宏觀審慎監管,對國內外有關研究成果進行了梳理和評述,對此問題進行了系統的分析和研究,以期為防控中國銀行業系統性風險、保障金融市場安全提供有效路徑。
關于系統性風險的定義,國內外學術界尚未達成廣泛的共識。Kaufman(1995)將系統性風險視為宏觀金融市場未預料到的損失,這種損失會嚴重擾亂市場秩序,影響資金的優化配置。 Kupiec(2004)認為系統性風險會引起金融系統的劇烈動蕩,表現為資產價格異動、市場流動性枯竭和破產倒閉風險上升。 Chan(2005)指出系統性風險來源于市場內部的風險的積累,由于金融機構間高度的關聯性,一家金融機構的失敗會對市場造成沖擊,超過一定水平就會爆發危機。 包全永(2005)從狹義和廣義兩個維度界定了系統性風險,其中狹義的系統性風險強調風險由局部向整體傳染的特質,而廣義的系統性風險泛指金融系統崩潰的結果。 IMF(2009)從宏觀審慎的視角對系統性風險進行闡述,認為系統性風險是對金融穩定性產生威脅的風險,這種威脅會對金融系統的絕大部分運作造成損害,并給整個經濟帶來重大的負面影響。Eijffinger(2011)分析了危機對金融系統的沖擊,認為系統性風險會導致金融市場關鍵領域的價值損失或信息喪失,風險和不確定性上升,并對實體經濟產生一定的影響。朱元倩(2012)梳理相關文獻,認為系統性風險是由某負面因素引起的金融失衡在金融系統的蔓延,并對實體經濟造成嚴重的負面溢出效應。
盡管前人對系統性風險的定義不同,有些側重于描述風險的傳染,有些強調危機的破壞性,還有些指出系統性風險是金融市場的宏觀風險等。鑒于上述觀點的片面性,本文取百家之長,借鑒2008年金融危機的經驗,將系統性風險定義為:因為經濟沖擊而引起的一家或某幾家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的破產倒閉,或引起某一個金融市場發生劇烈的動蕩,在金融機構系統或金融市場系統內部發生連鎖傳染,引起“多米諾骨牌”效應,最終導致整個金融機構系統或金融市場系統崩潰或劇烈動蕩,并對實體經濟產生嚴重負面影響的可能性。根據定義,系統性風險具有以下本質屬性:
其一是全局性。與微觀風險不同,系統性風險是宏觀概念,研究對象不局限于某一家或幾家金融機構倒閉、某一個金融市場的子市場劇烈動蕩,而是整個金融機構系統或金融市場系統崩潰和強烈動蕩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最終會危及整個金融體系的安全穩定,從而使金融系統到達觸發金融危機的臨界狀態——再加上導火索即系統性事件(2008年雷曼兄弟倒閉)就足以爆發金融危機。因此,金融危機就是系統性風險顯性化的最終形式。
其二是傳染性。這是系統性風險區別于系統風險最主要的特征。系統性風險的本質是具有傳染性的“多米諾骨牌”效應。起初,系統性風險來自內外部沖擊,引起系統重要性機構的經營困難,甚至倒閉,或者某個金融市場發生劇烈的動蕩。然后,由于金融機構之間或不同金融市場之間的相互影響和聯動性,局部損失會從一家或幾家系統重要性機構蔓延到多家系統重要性機構,再到非系統重要性機構,或由一個金融市場傳染擴散到其他金融市場,引發連鎖反應,導致其他金融機構的倒閉潮或金融系統崩潰。
其三是復雜性。是指系統性風險的誘因是多樣的,對于金融穩定的威脅可能來自系統內部,也有可能來自系統外部。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的直接原因是系統重要性機構倒閉對世界市場的沖擊,而長期低利率政策引發房地產泡沫和資產泡沫的過度積累,這是危機的根源。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始于國際資本對泰銖的炒作,其根本原因是泰國和一些亞洲國家的外匯政策不當。系統性風險的爆發是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如果金融開放的同時疏于金融監管,那么金融危機會不期而至。
其四是溢出性。系統性風險會產生強烈溢出效應,不僅使金融系統崩潰,還會對實體經濟造成嚴重破壞。金融是實體經濟的血脈,而實體經濟是金融的命脈。系統性風險的危害絕不限于金融系統內部,而是會產生巨大的負面溢出效應,從而不可避免地影響到實體經濟。在系統性風險的背景下,整個金融系統的流動性短缺和支付危機會使實體經濟嚴重失血、缺血;因流動性短缺和支付危機出現的高利率會使實體企業不堪重負而倒閉。2008年金融危機不僅給予全球金融市場重創,還造成世界范圍的經濟衰退,為各國敲響警鐘。
綜上所述,同微觀風險不同,系統性風險是從國家宏觀視角審視的具有全局性、傳染性、復雜性和溢出性的風險。研究系統性風險要充分關注其作用機制,注重機構和市場間的聯動性,并基于系統全局的視角,從而對系統性風險有全面認識。下面界定銀行業的系統性風險:因為經濟沖擊引起系統重要性銀行破產,其損失在銀行間產生連鎖傳染,使得其他銀行破產,從而引起銀行的倒閉潮和銀行系統的崩潰,對其他金融市場和實體經濟產生嚴重的負面溢出。此處銀行之間風險傳染的主要形式包括信貸渠道和支付渠道的直接傳染,以及資產價格下跌渠道和信息渠道的間接傳染。銀行業對實體的溢出效應可以解釋為:在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背景下,銀行業由于去杠桿造成的信貸緊縮和流動性緊缺會增加企業的融資成本,導致企業倒閉,銀行為了規避風險會繼續擴大同業規模,削減對實體的資金投放,導致實體經濟雪上加霜。于是,銀行爆發流動性危機就是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內部觸發點。
金融脆弱性理論是系統性風險成因的理論基礎。 早期的研究主要有明斯基(1982)的“金融脆弱性假說”和克瑞格(1997)的“安全邊界說”。其中明斯基從借款企業視角對信貸領域的金融脆弱性做出系統的闡述,認為在經濟的周期性波動中,信貸風險在繁榮期不斷擴大累積,然后在蕭條期釋放,引起系統性風險。克瑞格的“安全邊界說”是對明斯基理論的補充和拓展,克瑞格認為由于銀行在市場中的比較優勢或基于“摩根規則”決策,最終會降低“安全邊界”,導致信用風險上升。
早期研究關注市場主體引起的金融脆弱性,近年來隨著金融創新和表外業務的不斷發展,對金融脆弱性的研究拓展至金融創新及重點領域的風險識別和防控,例如金融衍生品、影子銀行業務、同業理財、交叉金融風險和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的識別等。基于此,本文對金融脆弱性的定義是:由于金融市場規則、金融結構以及金融創新等市場內部因素的失衡導致風險不斷地積累,后引起金融系統崩潰,誘發金融危機的特性。
接下來聚焦銀行系統,分析銀行業爆發系統性風險的原因。總體上看,銀行業系統性風險是金融失衡不斷積累的結果,既有來自銀行系統內部的原因,即內因,也有來自銀行系統外部的原因,即外因。
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內因來自銀行系統的脆弱性,具體表現為:一是商業銀行的高杠桿經營。按照《巴塞爾協議III》的監管標準,即使系統重要性銀行的資本充足率加上留存資本緩沖再加上逆周期資本緩沖,最高不超過13%,杠桿率也只有4%,容易產生代理問題,再加上政府對銀行的隱性擔保,促使銀行有很強的動機過度承擔風險。二是銀行存貸款的期限結構高度錯配。“借短放長”是商業銀行資產負債業務的普遍特征,存貸款的期限錯配使銀行的資金流動性下降,銀行因無法正常履行對外支付業務或滿足新增業務的資金需求,引起流動性緊缺,在極端情況下,會造成銀行的擠兌和清償問題。三是金融衍生品的高杠桿率和過度金融創新。金融杠桿和金融創新的發展大幅度提高了金融交易的復雜性,并放大了金融機構的風險敞口,形成了高杠桿的、衍生又衍生的錯綜復雜的資金鏈條,一旦某一環節出現問題,會導致整個資金鏈的斷裂和崩潰,引發嚴重的信用危機和支付危機。四是銀行業金融機構間資產負債頭寸的強關聯性。由于銀行間高度相關性、依存性和聯動性,一家銀行的損失極易在系統中相互傳染。特別地,系統重要性銀行的經營困難或倒閉會給銀行系統造成沉重的打擊,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五是影子銀行的發展增加了銀行系統的不穩定性,使得銀行系統面對沖擊時更加脆弱。由于影子銀行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銀行存貸款業務,且游離于表外,不受到嚴格的監管約束,所以,影子銀行的繁榮是把雙刃劍:一方面促進金融創新和金融改革,另一方面,通過表內資產表外化,轉嫁風險的方式規避金融監管,不僅提升了自身的經營風險,而且深化了金融機構的關聯性,擴大了金融系統的脆弱性。
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外因在于經濟波動和政府干預。首先是實體經濟的周期性波動對銀行系統的沖擊。根據系統性風險的定義,系統性風險的導火索是實體經濟的外部沖擊。銀行系統與實體經濟緊密相連,經濟沖擊首先來自實體經濟的周期性波動:在宏觀層面,實體經濟運行是銀行系統運行的外部環境,實體經濟的周期性波動必然會引起銀行系統的波動;在微觀層面,實體企業的負債頭寸與銀行的資產頭寸相關聯,實體企業因經濟危機或經濟衰退而出現財務經營條件惡化時,必然引起銀行資產狀況和財務狀況的惡化。因此,在經濟危機或經濟衰退時,企業債務違約會給銀行系統帶來嚴重的外部沖擊,導致銀行流動性緊缺,并迅速傳染給銀行系統,最終引起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爆發。
其次,政府的政策干預也被認為是對銀行業系統的一種經濟沖擊。 周小川(2011)認為,錯誤監管、監管不足和過度監管都會造成金融系統的不穩定。從表面上看,政府干預有利于熨平經濟的周期性波動,如果實現預期的政策目標,就會緩解實體經濟周期性波動對銀行業系統的沖擊。但是,實體經濟自發的調節規律并不會被政府的政策干預完全打破,經濟周期性波動和失敗的政策調控可能會打破銀行系統的內部均衡,從而提高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爆發的可能性。
最后,銀行業的順周期經營是引發系統性風險的關鍵因素。銀行順周期經營的表現是在經濟上行期盲目擴張規模和過度的風險承擔,導致信貸過度繁榮和資產泡沫的形成;在經濟下行期為了保持利潤主動或被動地去杠桿,導致信貸緊縮和流動性緊缺,加速風險傳播蔓延。其中,信貸過度繁榮不僅在事前與系統性風險高度相關,而且系統性風險爆發后,會對經濟產生強烈危害。Laeven(2012)認為,信貸過度繁榮是銀行業系統性風險形成的重要原因,縱觀歷史上的銀行業危機或者金融危機,雖然信貸繁榮的形式不同,但均為危機的主要驅動因素。銀行業的順周期性放大了經濟的周期性波動,導致金融失衡,而金融失衡達到一定程度必然會引發系統性風險。綜上,銀行業的系統性風險是在內外因共同驅使下金融脆弱性不斷積累的結果。
系統性風險的準確度量是實現金融穩定的重要保障。下文將從系統性風險的二維性質出發介紹系統性風險的度量模型,并對模型適用度和改進點做出評述,具體而言,分為時間維度和橫截面兩類度量模型。
時間維度模型通過經濟指標的異動來識別金融壓力事件,計算系統性風險爆發的概率。主要模型有金融預警系統法和金融壓力指數法。
金融預警系統法(EWS)。基于歷史經驗,預測未來一段時間爆發系統性風險的概率,為監管當局提供預警。代表研究有Frankel and Rose(1996)的FR概率模型,分析貨幣失衡的影響因素,利用Probit回歸做出貨幣危機的預期。此模型基于危機情景和歷史數據測算再度爆發危機可能性,但對于未發生危機國家的適用性不足。綜合指數法或金融壓力指數法 (FSI)。篩選反映金融穩定性或金融壓力的指標,基于降維賦權規則合成系統性風險綜合指數。其特點是適用廣泛,適合爆發或未爆發危機的國家。Cardarelli等人(2011)選取了銀行市場、證券市場和外匯市場共7個指標,用等方差法合成了發達市場金融壓力指數,識別出1980年以來17個發達國家共113個壓力事件。陶玲、朱迎(2016)從中國外匯市場、債券市場、政府部門等7個部門選取變量,利用主成分分析法合成CISFR指數;借助MS-VAR研究中國系統性風險的壓力狀態轉移,建議監管當局相機抉擇。
綜上,系統性風險時間維度的模型利用金融脆弱性的影響因素來量化金融壓力或系統性風險爆發的概率。此方法的優點是:①使用財務數據、資本市場數據和宏觀經濟數據等,覆蓋面廣。②基于事前研究,對爆發危機與否不作要求。此類方法的缺點是:①指標篩選主觀化,特別對未爆發危機市場的研究。②國內多數文獻忽略了機構間關聯性,指標選取片面化。
橫截面維度模型旨在度量危機爆發后金融機構或金融系統的外溢性對風險傳染的推動作用,包括矩陣網絡法和ΔCoVaR模型。
矩陣網絡法是早期度量風險傳染的方法。矩陣法和網絡模型分別從銀行間同業渠道和支付結算渠道量化了風險傳染對銀行系統造成的沖擊,得出銀行規模和關聯性是風險釋放的重要條件。馬君潞(2007)利用2003年中國同業數據,得出建設銀行倒閉對系統沖擊最大,支持了前人的結論。方意(2017)在傳統的網絡模型中引入了“去杠桿-拋售”機制,得出房地產債務和政府融資平臺債務違約為中國爆發系統性風險的潛在因素。矩陣網絡法的優勢是模型簡易,能夠直觀顯示風險的傳導機制。其缺點是雙邊敞口由熵方法估計,存在測量誤差。
條件在險價值 (ΔCoVaR)。由 Adrian和Brunnermeier提出,以自下而上的視角測算單個金融機構瀕臨財務困境對銀行系統的沖擊,篩選系統重要性機構。作者利用美國1986—2010年的數據計算ΔCoVaR,得出銀行類金融機構在2008年的ΔCoVaR最高。王妍和陳守東(2014)利用極端分位數回歸計算0.5%條件下金融機構的系統性風險溢出,結論同樣是銀行類機構在極端條件的溢出最高。由此可知,銀行系統的安全是金融體系平穩運行的關鍵。ΔCoVaR模型能夠準確捕捉單個機構的系統性風險貢獻。然而ΔCo-VaR的本質是條件分位數,不具備次可加性,無法線性求和得到總體系統性風險。
總體而言,橫截面維度的模型是2008年金融危機后測度風險傳染、識別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的主流方法。然而,它們依賴于系統性風險的爆發,對于未爆發危機的市場采用模擬沖擊實驗,其本質是對金融系統的壓力測試,對系統性風險的成因缺乏論述,真實性有待商榷。
金融危機以來,國內外學術界從宏觀審慎的視角,深入分析系統性風險的時間維度和橫截面維度的特性,構建多種系統性風險測度,為防范系統性風險提供了前瞻性建議。不過,整體上看,前人對系統性風險的度量存在下列問題:
第一,研究視角不全面。以往研究系統性風險測度多考慮單一的時間維度或橫截面維度,采用忽略兩者關聯性的片面分析法。然而系統性風險的時間和橫截面維度并不是相互獨立的:首先,金融系統脆弱性與金融傳染呈正相關,金融脆弱性是金融傳染的前提條件;其次,金融傳染的大小是對金融系統穩定性的反饋。時間和橫截面維度組成了系統性風險完整的研究體系,時間維度是因,橫截面維度是果,忽略其中一方僅會得出片面的結論。所以,需要將時間維度和橫截面維度分析做好有機結合。
第二,缺乏模型比較。多種模型間由于假設條件和計量方法不同,會產生模型風險,導致差異化的結果。另外,由于市場條件的異質性,相同的模型對不同市場的適用性也會有顯著差異。為此需要結合實際條件,將模型改進優化,并對各模型的優劣做出評價,進一步遴選出最優模型。國內的研究多數集中于構建某一系統性風險指標,對模型比較研究較少。
第三,系統性風險測度和監管的關聯性薄弱。除了少數模型,多數忽略了監管因素,導致系統性風險的度量、系統重要性機構的識別與監管要求間缺乏必要的因果關系;特別對于政府監管和系統性風險二者的實證分析尚屬空白,導致部分政策建議缺少必要理論支撐。為此建議,未來多研究政府監管與系統性風險的關聯以驗證監管有效性。
系統性風險的監管需要宏觀審慎政策。“宏觀審慎”一詞最早在1979年由庫克委員會提出,指出政府應通過宏觀審慎監管應對宏觀經濟問題。1986年,國際清算銀行(BIS)在《國際銀行業的創新活動》的調研報告中正式使用了“宏觀審慎”字樣,該報告指出監管部門應該充分意識到金融創新對金融穩定性的雙向影響,維持兩者的均衡,并采取“促進金融和支付體系安全和穩健”的宏觀審慎政策。BIS初步提出了宏觀審慎監管的目標,但政策工具還是局限于微觀審慎的框架。IMF在1998年的報告中提到,宏觀審慎政策是維護金融穩定性的政策工具,由此正式確立了宏觀審慎政策的目標。從那以后,國內外學術界對“宏觀審慎”的研究寥寥無幾,直到2000年,國際清算銀行的總裁Crockett在國際會議上再次提到“宏觀審慎”的概念,強調了微觀審慎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的聯系和區別,聯系即兩者的政策工具不存在本質上的差異,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區別是微觀審慎政策關心的是單個機構的安全,保障了小投資者的利益,而宏觀審慎政策致力維持整個金融系統的均衡發展,降低金融摩擦和系統性成本。
2003年Borio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較為詳盡地總結出微觀審慎政策與宏觀審慎政策的不同,即:微觀審慎政策試圖限制單個金融機構倒閉的頻率和成本,其目的是保障中小投資者的利益,實現局部均衡;宏觀審慎政策旨在限制系統性風險爆發的可能性,其目的是保護金融體系的安全,實現金融系統的一般均衡。另外,Borio還提出系統性風險的時間和橫截面維度的概念:時間維度是指系統性風險在金融失衡中的積累,橫截面維度是指系統性風險的傳染。宏觀審慎政策需要同時處理系統性風險兩個維度的問題,針對前者,關鍵是要抑制金融系統的順周期性;而對于后者,降低金融機構的關聯性和共同風險敞口暴露是工作重點。
White(2004)對宏觀審慎政策的范圍進行了界定,認為狹義的宏觀審慎政策特指以實現金融穩定性為目標的一類審慎政策,例如逆周期政策等;而廣義的宏觀審慎政策泛指一切在維持金融穩定、防控系統性風險中的政策組合,例如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外匯政策等。廣義的概念要求各監管部門提升政策協調、信息共享以及統籌規劃。
此后,“宏觀審慎”開始被廣泛地用于研究從宏觀視角的維持金融系統均衡的政策手段,其關注的重點歷經了由新興市場的過度信貸繁榮、金融創新和金融自由化對監管套利的影響等,特別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后,系統重要性機構和影子銀行的監管受到人們的重視。IMF(2009)指出,影子銀行的膨脹是當前金融失衡重要的原因,呼吁各國監管當局應該加強對影子銀行的監管力度,做好信息披露并提高市場透明度。美聯儲(2009)建議發達國家加強對金融創新業務監管,包括金融衍生品、OTC和資產證券化等。2010年《巴塞爾協議III》的出臺標志著宏觀審慎視角下全球銀行業監管框架的形成。《巴塞爾協議III》充分考慮了系統性風險兩個維度的特征,針對金融危機暴露出金融監管的缺陷,不僅增添了杠桿率、流動性、交易對手信用風險、資產證券化風險和集中度風險等新的監管指標,還提高了部分基礎指標的監管要求,并建議各國監管當局根據市場條件實行動態差異化的監管標準,例如,計提逆周期資本緩沖、對系統重要機構提出附加資本和流動性要求等。
國內的研究,周小川(2011)指出宏觀審慎監管是隨著市場變化不斷發展與完善的,其根本目的是維護金融系統穩定,消除系統性風險的潛在威脅。系統性風險的防控重點是判斷經濟周期和識別系統重要性機構,排查關鍵領域的風險集中暴露,全面推進“逆周期宏觀審慎管理制度”的構建。張建華(2011)通過總結梳理宏觀審慎政策的理論,指出中國實施宏觀審慎政策既要充分借鑒國際經驗,又要切實立足于中國的基本國情,系統地評估各種工具的適用范圍和使用條件,明確政策目標,建立并完善系統性風險的事前預測和事后處置機制,從而設計出有中國特色的金融監管框架。巴曙松(2014)認為,中國宏觀審慎政策的實施需要與微觀審慎政策、貨幣政策等相互協調,以中央銀行為主體,構建多角度、多層次、全方位的宏觀審慎監管體系,并加強各監管部門的溝通交流協作,以便著實有效地防范系統性風險。
國內實踐上,中國銀監會在2012年6月頒布《管理辦法》和后續一系列法規加強對銀行業監管,總體上比《巴塞爾協議III》更為嚴格;中國人民銀行也在2015年底將現有的差別準備金動態調整和合意貸款管理機制升級為宏觀審慎評估體系(MPA),逐年納入新的監測指標,促進風險監控的全面覆蓋,并于2017年7月設立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強化了中國人民銀行宏觀審慎管理和系統性風險防范職責,進一步提升了監管的前瞻性和調控的有效性。本文認為,監管當局在未來一段時期應該正確處理好宏觀審慎監管與金融創新的關系,在加快金融創新的同時,更加注重防范金融風險,維護金融安全。一方面,金融創新必須從實體經濟需要和實際出發,為實體經濟服務,否則創新就會變成無本之木,甚至帶來系統性風險。另一方面,金融創新還要避免重蹈國際金融危機的覆轍,這就要求宏觀審慎政策的與時俱進。
中國銀行業的平穩運營是中國防范系統性風險,實現國民經濟平穩健康發展的有力保證。本文基于宏觀審慎的視角,對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定義和成因、系統性風險的度量方法和系統性風險的監管進行深入分析,對相關研究成果做出了評價和展望。總體而言,雖然國內外學術界對系統性風險沒有精準的定義,不過結合眾人觀點,可以將系統性風險視為宏觀視角下對金融穩定性和實體經濟產生威脅的風險,具備全局性、傳染性、復雜性和溢出性的特點。研究系統性風險要關注系統性風險的兩個維度,即時間維度和橫截面維度:其中系統性風險的時間維度是指金融系統不穩定性的增長,系統性風險從中不斷地積累;而橫截面維度是溢出傳染效應的負外部性對系統性風險的推動作用。時間和橫截面維度分別對應事前和事后的研究思路。
事前分析指的是對系統性風險成因的研究,系統性風險的成因包括內因和外因:內因是銀行系統內在的不穩定性或脆弱性,表現為高杠桿經營、資產負債的期限錯配、機構間高度關聯性、金融衍生品和金融創新的過度繁榮等因素導致銀行業過度的風險承擔;外因是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外部驅動因素,包括實體經濟波動和政府政策干預的外部沖擊。事后分析研究的是系統性風險的傳染釋放機制,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傳染途徑有信貸和支付渠道的直接傳染,以及資產下跌和信息渠道的間接傳染。
針對系統性風險的時間維度和橫截面維度有兩類度量方法,分別度量金融失衡和風險傳染。本文介紹了多種系統性風險測度模型,詳細地闡述每一種模型的優勢和局限性,分析各模型的內在聯系。建議后續研究要注重論證模型的適用性,結合市場條件改進,采用時間和橫截面維度的多元視角,并將系統性風險的度量和監管實現有機結合。
金融危機的爆發使人們意識到了傳統微觀審慎政策的局限性,監管當局必須采取宏觀審慎政策對系統性風險采取多層次和全方位的監管。迄今中國已經建立以中國人民銀行為主導,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雙支柱的監管調控框架,經濟穩中向好,銀行業平穩運營。不過,中國銀行業還存在不少風險隱患,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深化,存貸款的凈息差不斷縮小,利潤率下降,銀行的生存發展受到挑戰;此外,金融創新與交叉性金融業務的開展提升了金融杠桿,增強了金融機構間和金融市場間的聯動性,放大了同業與混業的風險敞口,使得系統更加脆弱。因此,“強監管、嚴防控”依然是未來銀行業監管的主旋律。為此,本文建議監管當局注重宏觀審慎政策與貨幣政策、微觀審慎政策等工具的搭配使用,各部門要統籌協調,相互合作;逐漸優化完善宏觀審慎評估體系,做好對關鍵領域的風險防范和處置;扎實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力助金融機構和實體企業去杠桿;規范引導資金流向實體經濟,讓金融業回歸服務實體的本源;同時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著實消除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