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柏拉圖的愛情觀

姚清月

《會飲》是柏拉圖一篇非同尋常的戲劇。會飲是當時希臘社會普遍流行的一種習俗，用宴會上歌頌諸神和飲酒舉行慶祝，祭酒祈求神明賜予力量，使人們做事允當，并贊美那個飲酒后仍清醒，不忘美德的人。與會的人分別表達了自身對愛欲的體驗，阿里斯托芬和蘇格拉底討論了愛的存在，愛不僅是愛，而且是對什么的愛。

一、Eros與柏拉圖的戲劇

Eros是古希臘神話里面的愛神，是阿佛洛狄忒和戰神阿瑞斯的私生子，既是愛的化身，也是阿佛洛狄特的使者，不僅是男女愛情之神，也是青少年情誼之神。在不同時期，他被說成許多互不相干人的兒子，說明他對于古希臘人的重要性。由于他的身份是私生子，在古希臘人和近現代西方人眼里，他成了制度外的存在，規范外的存在，與邏各斯形成鮮明對比。邏各斯本意是言說，演說，話語。在亞里士多德完成形而上學奠基存在地平線之后，邏各斯成了理性，思考，無所不包的意義，到了16世紀，邏各斯已經成為了科學理性的代名詞。Eros對于神話之在，精神之在的古希臘人，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由于Eros不能被邏各斯分有，也不能作為正統存在，所以，Eros代表的精神是尋找規范的邏各斯之外的新的思想氣息。正如具有道的根基的思想家對于儒家傳統起到的作用一樣，是一種在思想內部形成的互補關系，彼此在內涵上起到的注釋作用。

柏拉圖的對話時戲劇，這里的戲劇不是一種文學體裁，而是在城邦中所自覺選擇的一種生存與寫作方式，是既巧妙隱蔽自我又曲折表達自我的方式。由于柏拉圖在任何一個對話中都沒有直接說話，正是通過這種婉曲的文體，使自己真正的觀點避免暴露在大眾面前。柏拉圖不僅自己在了戲劇的幕后，并且他所選的主要發言人的真實觀點也在很大程度上具有隱蔽性，特別是蘇格拉底。作為一個自稱其無知，又試圖始終對一切問題刨根問底的哲人，蘇格拉底具有很強的反諷意味，而蘇格拉底的反諷，在另一種成都上增強了柏拉圖對話的戲劇性。會飲的特殊之處是唯一一篇以場合來命名的對話，有很多不能忽視的細節。盡管篇名叫《會飲》但是整個對話時在清醒中進行的，所有人都是冷靜的，為了削弱飲酒的氛圍，東道主甚至取消了慣常所有的音樂表演，這也加強了對話的非同尋常之處。其次，關于狄奧提瑪，她是一個女人，是整個宴會中唯一“缺席的在場”的女性，與前面的發言者形成對比，其二她還通過蘇格拉底之口來說話的，這使得蘇格拉底具有了雙重身份，一方面他是在場者，另一方面他是一個隱蔽的在場，他的發言具有雙性，既有陽性又有陰性。由于阿里斯托芬打嗝，喜劇詩人，悲劇詩人和哲學家坐在一起，會飲的最后只有這三個人在喝酒，另外兩個人聽完蘇格拉底“同一個人可以兼長喜劇和悲劇，在行的悲劇詩人也會是喜劇詩人”這番話后先后進入夢鄉，只有蘇格拉底洗了澡，又呆了一天，到傍晚才回家休息。位置的關系提醒我們，蘇格拉底與詩人的關系，是否兼具喜劇和悲劇？就喜劇性而言，像蘇格拉底這樣的人，不諳世事，不知道真正的哲學不僅需要愛欲，需要檢驗生活的能力，也需要一種特殊的智慧：政治智慧。為了保護哲學生活本身，既要對城邦的陰暗可笑的方面了熟于心，同時又要承受來自多數人的誤解，嘲笑和攻擊，隨時做好當“異己”的準備。就悲劇性而言，飲鴆自殺的蘇格拉底的命運又是所有徹底愛智慧的宿命，一方面要從天上回到地下，關系蕓蕓眾生的生存，關注普通人的生活，并對他們的生活意義和生活標準進行質疑；另一方面要敢于面對來自城邦的控告，來自法律和習俗的迫害，以致犧牲寶貴的生命。不知道哲人的雙重性就不能像蘇格拉底一樣保持清醒的生存，不能再自身中擁有整全，也不能在所有人都離開的情況下一如既往的平靜的生活。

二、阿里斯托芬之愛

他對情欲關系的精神動力做了解釋，導出對欲望的分析。他講了一個故事，很久之前人是球形動物，除了男人和女人還有陰陽人，相對于現在的人，他們有著雙倍的五官和組織器官，之所以如此因為男人是太陽生出來的，女人是大地生出來的，陰陽人是月亮生出來的，因為太陽，大地和月亮的形狀和運動都是圓的，所以他們的子女也如此。因為力量過于強大，威脅到諸神的統治，阿波羅把人劈成兩半，這樣既削弱了人的力量，也是侍奉神的人和貢品增加了一倍，為了讓人類得以繼續，宙斯讓男女交媾生殖子女，所以人和人彼此相愛的情欲就深深扎根在人心里，人想要恢復原來的模樣，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如果找到了，他們便會立刻互相愛慕，享受愛情的樂趣，將兩個人合成一個，不論是男人和女人結合，還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這樣，同性關系具備了與異性交往同等自然，可貴的地位。在他看來，那種對自身完整的希冀和追求，就是愛情。阿里斯托芬闡述了一個深刻而來已久的人類的心理特征，即我們對肉體親近的渴望，反映為我們觸碰我們所愛之人的渴望，或擁抱，或接吻，人和人結合是人類的內在需求。對于我們每一個人而言，都存在唯一的完美契合的“另一半”，這個另一半身上的氣質深深吸引著我們，對戀人而言，也許眼中的“她”不是最漂亮的，但是是最美的，這個人曾與我形同一體，完美契合，愛情是這樣的一種力量，他能使人自我完善從而達到最高的幸福。但是，愛情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它阻礙著我們擁抱，因為從第一代被劈開的圓球人開始，第二代人天生就成了“半個人”他們根本不再存在著真實的“另一半”他們四處游蕩，渴望尋找到他們無法找到的東西，兩個擁抱著的人不會組成一個絕對的個體，對于真正探究過愛欲的人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意識“一個人總會希望某種超越的東西，這些東西會阻礙我們擁抱”，因此情人總分分合合，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愛恨情仇。

同時，結合當時思想發展階段，智者運動開始把哲學從天上拉回人間，作為哲學家注意和認識中心的又自然變成了人，人成為萬物的尺度。蘇格拉底強調要認識自己，現在柏拉圖進一步從蘇格拉底自我認識發展到自我完善。仔細想一想，以后世世代代的哲學家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人如何才能達到自我完善，人缺少的是什么，他需要的又是什么。怎樣才是自我完善？人和客觀世界是什么關系，怎樣才能從客觀世界得到完善？特別是人和人是什么關系，如何才能從人際關系即社會關系中得到自我完善？自我完善的標準又是什么？這些問題正是幾千年來有理想的哲學家，思想家，孜孜以求探索的問題。

三、蘇格拉底之愛

首先蘇格拉底介紹了Eros的身世，他是介于神和人之間的精靈，是神和人之間的傳話者和解釋者，把人的祈禱和祭祀傳給神，把神的啟示和意旨傳給人，把人和神補充起來。Eros的父親是豐富神，母親是貧乏神，因此他既像他的母親永遠是貧乏，一無所有，又像他的父親，總是千辛萬苦的追求美和善的東西，他渴望得到智慧，終身尋找真理。這也正是像蘇格拉底這樣愛好智慧的人精神生活的寫照，他們一無所有，孜孜追求真理。

愛是人們對自己并不擁有的某些人或某些物的強烈渴求，這種渴求指向的是未來，如一個人愛財富，想變得更富有，這意味著，他要么是現在不富有而希望將來變得富有，要么是希望將來繼續保持現有的富有。因此，愛產生于所愛東西的匱乏或缺失，愛是一種動力，促使人去追求這個不知所去的東西。愛是追求美的動力和欲望，因此，我們不應該認為愛是僅僅指向人的，我們可以愛任何我們稱善不已，并熱切希望有朝一日占為己有的事物。因此如何一直擁有生命并占有善呢？繁衍是一種方式，繁衍實際上是人們希望用某種將來會非常類似自己的事物來替代自己，而這個孩子在某一天也將繼續生養下一代，這樣，通過肉體的不朽，我們能持續不斷的占有善。肉體的生育是一種，還有更高層次的第二種方式的生育，即靈魂的生育。當一個人找到一個良好的精神素養的伴侶時，他和伴侶孕育出來的是蘊含大美得思想和語言，這是精神的嬰兒，是關于善的事物的理念。他們不僅關注彼此，并關注在遙遠的未來那些優秀的品質能否在其他人身上延續，相愛的兩個人汲汲求索這些善的事物，并希望將這些善的事物傳遞給下一代人。精神的愛戀具有更大的社會意義。荷馬的兩部史詩，梭倫在雅典城邦制定的法律條款，蘇格拉底的“精神助產術”都屬于這種精神的不朽。那么問題來了，愛人們如何從愛一個人到愛全部世界呢？首先，不能高估任何一個物體或事物，我們會發現，除了有形物體，還有許多種類不同的美，這就是社會制度，法律，以及各種知識門類，這樣對美的本質的認識進一步升華，到了某一個階段，他們領略了各種美并最后接近了終極啟示，領悟最美的事物“美的抽象‘形式’”。狄奧提瑪這樣描述“一個人若在情欲之事方面被培養到如此程度，依照恰當的順序正確的領略過美的事物，那么他現在就要步步抵近愛的終極啟示了，突然之間，他將發現某種神奇而美妙的存在，它的神奇與美妙均來自他的本質，首先，這種存在是永恒的，它既無始無終，也不會增長和削減，其次，它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在某一時它是美的，在某一時是丑的，在此地是美的，在彼地是丑的…它是自給自足，自我已存，永遠保持著自己的統一，而一切美的事物都不過是分享著它的特質，在分享的過程中，美的事物生生滅滅，而它不會有半毫增減，也根本不受任何影響…讓我們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有幸欣賞到絕對的美，它純粹無暇，不摻雜任何雜質，區別于人的血肉，顏色及其他會腐朽的物的美，它是神圣的純然一體的美的本身，他會作何感想，可以將目光望向彼處，凝視著這種美并與之融為一體，你們還會認為對于人類而言這樣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嗎？”通過性本能，我們能夠容納各種具有吸引力的事物組成的全部世界，并領悟到其中的美。我們做的許多事都包含情欲的驅動力，這種驅動力既是我們愛人的一種表達，也反映了我們期待成為一個更大的共同體的組成部分，并與世間一切美的事物保持和諧統一。

四、愛的結語

《會飲篇》將愛描繪成一種復雜的力，同時包含自私和利他的因素，它是一種驅動力，回應人本身的最深層次的需求，尋找另一半，使一個人與另一個人形成和諧統一的關系，共度一生。同時也反映了我們的一種期待一一世間一切美的事物和諧一致，接受過最美滿的情欲洗禮的人們將會愛上整個美好的世界，“愛他人和愛自己并不矛盾而是相互補充”。柏拉圖的對話呈現了對人的肉體，思想甚至靈魂的深摯的關切和多側面的拷問，讓細心的讀者既領會其“微言”也不忽其“大意”，讓在愛中迷惘的人們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