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成城/山東省青島第二中學
蘇州大學小禮堂的窗戶有些高,下午四點的太陽已經照不進來了。紅色的座椅上稀稀拉拉坐著觀眾,對方那個伶牙俐齒的女生防守不弱,我的余光掃到臺下,評委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托腮架在桌上似聽非聽。
七月流火,青島下午四點的太陽只是西斜,訓練室有些許悶熱。“這次咱想拿名次可不容易呀。”飛魚擦了擦頭上的汗,肥胖的身軀卡在椅子里。飛魚、我、小怡和高二學長老軒將代表學校征戰“東吳杯”辯論賽。小怡坐在他旁邊點著頭,我于是也點點頭,然后寫作業。老師說期末考試才是當務之急。
“這……”對方那個女生終于卡殼了,我苦苦準備一晚上的組合問題,終于讓小姑娘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托腮評委點了下頭,這在比賽中意味著:我覺得OK。
計時器叮鈴的響聲讓我誤以為手機鬧鐘響了。前些天都是一到這個點就開始一晚上的討論,有次竟然上課時響了,被罰出去站了半節。我沒時間了,剩下的就看老軒的了。
他蹭地站起來,一手扶住向后倒去的座椅,嘴上已經開始發言,臺下計時員沒反應過來少給他計了幾秒。三個論點全都闡述后,他又追加幾條攻擊,最后將我方設置的陷阱亮明,場下響起了掌聲,飛魚小聲嘿嘿地笑,擠得鼻子上的眼鏡碰到了額頭。我示意他淡定。四辯的位置離評委最近,對儀表得分有影響的,不過評委也有可能沒注意他。
“這次比賽我帶大家去打,之前比賽戰績一般,但也請大家相信,一起努力一定能夠成功。”老軒安排了10頁訓練計劃,第一次會議就結束,不到一刻鐘。他出去并關上門,屋里就響起了三個人同時呼氣的聲音,我從屁股底下拿起藏好的作業,書角折了個天坑。小怡起身回班,“老娘可能會累死。”我們三人都是同班。
后來訓練都是老軒樓上樓下跑著聯絡的,其實也就是他們高二班和我們班兩個地點,偶爾再加上賣下午茶的小賣部。
所以我才會在小怡告訴我老軒跟她翻臉了的時候感到詫異。
我訓練了兩個周,老軒發了三次火,內容大概是:我們得拿冠軍;我不是來和你們浪費時間的;訓練的時候別給我碰手機和你們怎么連這種立論都理解不了。
我拿手機是為了查資料,理解不了是因為我不同意還講不出來。總之討論沒啥進展,“找澤宇吧。”我攥著拳,掌心有汗。
澤宇是大我們幾屆的辯論隊隊長,已升入大學,以往的比賽都會請教他,我手機給沒收了,于是用小怡的。
果然我還沒張嘴手機里就先傳來那磁性的聲音,“小怡啊,準備的咋樣啊?跟你們說我分析過了,這次能跟你們爭冠軍的隊伍里東莞中學算個強敵,你們一定要……”
“澤宇大哥,不好意思又得麻煩你,有幾個問題”我打斷了一下,“哦,是你啊橙橙,怎么不早說啊你真是……”“關于那幾個問題老軒一直不肯換論點,還動不動就跟我們使臉色,真別扭!”飛魚用手狠狠拽我,我偏要說,于是心聲盡吐,到再也沒錯可揪方止。
“恩,那所以呢?”“啊?”我手一震,一問嚇得我一驚,一年前澤宇剛當我教練時說話才是這語氣。第一屆“東吳杯”老軒就是跟著澤宇打的,我竟正跟澤宇告老軒的狀,沖動讓人變傻。
失言再難收回,現在我成了破壞團隊和諧的人,我只是不想總挨老軒的罵。
“我是說啦,你們讓我解決的問題呢?”
剛剛只顧告狀,連讓澤宇大哥幫忙解決的問題都忽略了。
嘴上還是將已經記得不清晰的問題提出,剛剛真險。
行云流水,我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澤宇的思路,幾天解決不了的問題全部迎刃而解,不等我道謝,“來來來,還有其他旁邊聽著的都靠過來,不是我說嫩(你們),還起內訌了?都給我老實兒地把精力放到比賽上聽著木有?”澤宇喜歡模仿各地口音,但一急還是會打回青島話,電話掛斷。
我和飛魚沉默,小怡笑著嘆氣。門推開,老軒恰好回來,提著幾個塑料袋,“剛爭得太累了,給你們買了點喝的。”
太陽低到能照進窗子了,肚子好餓。數十輪的交鋒過去,我還是挺滿意的,畢竟賽前準備的都已經說出來了。
可對手總是無視我方,總是照著他們的稿子不斷地讀,像基督徒的圣經。這逼得我們不得不跟著他們走,這是當初學辯論第一節課老師就強調要力爭避免的。
老軒歪頭和我對笑,緊皺的眉還沒完全疏開。比賽已經進入尾聲,我覺得勝算還不算小。
因為畢竟資料可靠啊,媽媽在銀行工作,對于辯題關于在線支付還是比較了解,記得媽媽語音里給我們講了一堆專業知識,大家都記得認真,老軒也振奮起來,“我老爹說他也會去幫我們調查一下在線支付情況。”
“反方好像想要利用知識差來壓制正方,但是后來被正方牽著走,也沒有很好的闡述自己的論點,所以我投給了正方。”剛剛看手機的評委叉著手說。三比六,三位評委產生了奇怪的投票結果,剛剛托著腮點頭的評委把三票全投我方,另外兩位將票全給了正方。我們輸了。
飛魚聲如洪鐘的一聲嘆息把我和老軒嚇了一跳。小怡咬牙,明顯是對評委“牽著走”的用語表示不滿。沒錯,評委所指出的我方錯誤都沒毛病,但是我總覺的我們所講的一些東西被錯過了,也許是表達不夠到位的原因吧。
老軒只坐著不說話,我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與評委爭論起來。
也許火影忍者看太多,我總不自覺地在生活中自認比較關鍵的時候插入一些回憶。
我想到那天流矢般急速的高鐵穿過城市鄉村,直到行道樹由松變成香樟,屋頂由紅片變成青瓦,蘇州已近在眼前。
窗外的風景緩緩停下,第三次來蘇州參賽的老軒眼里閃著光,“快到了哈。”跟澤宇大哥通完電話后我們的爭論沒有減少,反而還越來越多。只不過現在對于論點我爭得比他還激烈,有時會把他嚇一跳,一張一張的論點就這樣鋪陳出來……。
我想到在訓練室沒人陪我們練習,就放了四個毛熊在對面椅子上進行模擬。
印象里澤宇的電話總是及時,“也不用太過氣餒,第一場就遇東道主,輸很正常,幾個高一更不要傷心,你們的機會還有的是呢!”
場上的幾個失誤確實主要出現在我們三人身上,老軒也不自攬問題,微笑不住抽動,不知是累還是什么。
“老軒你上了高三,剩下的就看你們新高二的了。”澤宇掛斷了。老軒抽了下鼻子,從衣柜里拿了件衣服,背對我們走進衛生間。
我看著他敞開的衣柜,五件雪白的襯衣整齊地掛著,打到決賽正好五場。
回青島前夜去了古城墻,古城在蘇州大學對面,護城河在流光溢彩中波光粼粼。城墻頂有閣子,立了一面大鑼,老軒說隊里每次蘇州比賽拿了成績都來敲鑼。四年沒敲過了。
“飛魚,你看飛檐下面的那個圓的,透明的是什么古建筑啊?”“那是個攝像頭,橙橙。”旁邊人都笑我,笑過了飛魚卻不知怎的,“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在背陸游的《釵頭鳳》啊。我記得下面幾句是“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開學后老軒升入了高三,仍與我們在校園里相見,臉上總是瞬間笑起來,看見那微笑便讓我想起在蘇州那幾天的時光。手機鬧鐘又響了,精英杯選拔快要開始,我頓了下,拿出手機報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