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嬌/西南大學文學院
《莊子·內篇》存七,據說在漢代就已經定下了(顏世安《莊子評傳》對此有過論證)。七篇自成行文邏輯,乃先秦散文少有。《莊子·內篇》的行文邏輯彰顯了莊子哲學思考的過程。
《莊子·內篇》首舉《逍遙游》,通過極大時空中的極大事物-鯤鵬與極小事物—蜩鳩的對比引出“小大之辯”,在這種極富生命力和跳躍性的想象中,不僅展示了現實世界的相對性;更重要的,莊子借此引出了一個重要問題:在現實世界里,萬物皆是有所待的,并且所待的大小還有不同,看起來越是闊大自由的事物對外在條件的依傍越是深厚。那絕對的逍遙還有可能實現嗎?對此,莊子直接把秘訣拋了出來,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三者都是與“道”通的境界,這里莊子把“道”作為解決上述問題的良方提了出來,做了個預熱。
秘訣雖好,但不易闡發。首先得鑿破一個“天眼”好泄露“道”的光輝。于是莊子又回到了現實世界的相對性,始提《齊物論》。莊子通過齊同眾多范疇及事物的彼此與是非,昭示了事物本質上的平等,由此實現了以“齊物論”為前提的現實世界與“道”的勾連。有了這個前提,莊子在后面的篇章中便開始大膽地“布道”。通過契合現實世界與“道”的精神、結合感性體驗與理性說明的方法,將“道”的內涵和精神逐步揭示了出來。
一是《莊子·內篇》中明確對“道”的論述。二是從對等概念出發。有關前者,在《大宗師》第二章里有這樣說道:“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成玄英解說:“明鑒洞照,有情也;趣機若響,有信也。”也就是說它沒有具體的形貌和行動,但是又處處有感觸,有征驗;并且以自身為本元和根柢,先于天地早已永恒存在了。從第二個方面來看,在《莊子·內篇》中,與“道”相關的概念如“天鈞”、“天倪”、“氣”、“命”、“自然”等。前兩個指循環運轉之天道。“氣”原文說是“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曹慕樊先生在其《莊子新義》中這樣解釋“氣”與“道”的關系:“語其條理規則,是曰道,語其成形,則名曰氣。然氣者,作用,故亦虛。氣之為名,殆如近代所謂物質。物質者,亦抽象之名”,其解釋和比喻可謂至當,“氣”與“道”雖有些微差別,但是形影不離相互成就。后兩者應指冥冥中有一種不為人所動的力量。可以看到,它們都指向于有自己的運轉規則并不為物所左右的意義。這里的循環運轉,是沒有道德層面的善惡之分的,并非佛家因果輪回之語。綜上,筆者認為,莊子所言“道”即循環運轉不息之自然之道。殆如我們今天說的自然法則、自然規律,無限無形卻又無時無處不征驗,與帶有神秘色彩的客觀唯心主義不同。這里的循環運轉之道應該是沒有真善美等價值上的意義的,我們應從“齊物論”角度來理解莊子認同的至善至美至真,也即無差別心,也即行“中和之道”,這是啟發人生逍遙的關鍵。
回過頭來,就可以更好地理解莊子的游世哲學了。在心與道通的前提下,面對現實生活中有所待的困境,《莊子·內篇》其實給我們展示了兩種逍遙人生的選擇,一是游世之逍遙,二是干世之逍遙,就對道的認識來說,兩者沒有高下之分。聯系前面莊子講到的“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筆者認為,三者并沒有高下之分,因為都做到了心與道通,只是適性上有別。“至人”更傾向于游世之逍遙;“神人”和“圣人”更傾向于干世之逍遙。正如本文前面所述,一方面人們可以通過認識自然規律來調整我們的行為,以使“我”與“外我”(包括現實世界里除“我”之外的一切)、“我”與“道”的關系處于和諧相生的狀態。但另一方面,從鯤鵬游翔我們意識到:現實生活中人的權勢越大,所旁涉的關系就越錯綜復雜,即使可依規律行事,但無疑要耗費巨大的心力。莊子或許正是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寧愿清貧卻閑適地度日。莊子的哲學真正是兼顧通與獨的哲學。當然顏世安先生對莊子游世哲學的認識可能受其不僅關注《莊子·內篇》而且擴展到外、雜篇思想的影響,所以也應該給予充分的理解。
莊子哲學思想對當今社會仍有很大的啟示。貫徹自然之道的理念,在處理“我”與“外我”的關系時會更加從容。一方面,在處理我與其他人的關系時,將不再以自我為中心,而是相互學習共同進步;另一方面,在處理人類與環境的關系時,將不再以人類為中心,而是尊重與互相成就。最后,在看待“我”與“道”的關系時,不會因為自身的渺小而焦躁悲觀,而是敬畏并順應之,道的精神反而會與“我”為一。另外,在人的養生中,我們不折騰、不盲從,而是適性而為;在處理事務時,知道把握規律并順勢而為。
從現實世界走向道的世界,從相對性窺見絕對性,又反過來從自然之道獲得解決人生困境的啟示,莊子的哲學體系就在這種循環運轉中建構起來了。于這個哲學體系中,我們看到,莊子哲學首先不是出世之學,而是向外的有為之學,至少也是與世無爭的游世之學。它始終貫注著一股平和淡漠之氣,顯示了了道之后的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