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寵壞的“孩子”與賢淑的“母親”
——淺談顧城殺妻

翟 堯

1993年10月8日，素有“童話詩人”之稱的朦朧詩派代表顧城，在遠離家鄉的新西蘭激流島寓所里殺妻后自殺，時年其三十七歲，其妻謝燁三十五歲。

謝燁、顧城兩人在火車上相識，婚后，顧城就像孩子一樣依戀著謝燁，他說：“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知道我要做，在我失敗的時候，在世界的門都對我‘呼呼’關上的時候，你還會把手給我嗎？我不怕世界，可是怕你，我的理智和自制力一點都沒用。”

顧城，我的感覺，他就是一個長不大，也不想長大的孩子。他餓了，就會洗劫朋友家的冰箱，甚至搶奪兒子的吃食；他冷了，就要立馬去商店買衣服，不然就坐在地上。他不喜歡妻子買東西，也不喜歡她做飯，因為這有違他田園生活的理想。他將謝燁仿佛當成了一個母親，謝燁不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只能盡心盡力把自己全部的時間和精力毫無保留地悉數奉獻給他，在顧城這里，謝燁嫣然就是他的全職保姆、私人醫生、隨身翻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傭等等等等。謝燁的這種“默存”，更進一步導致了顧城在生活上幾乎是一個完全不能自理的人，思想、生活都不健全的他，不去做任何劈柴、生火諸如此類的事，因為在他看來，他是為詩歌而生的，出塵脫俗的他豈能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俗事上？

不得不說，顧城的內心一直是個“孩子”，自身還是個“孩子”的人怎能很好的為人夫、為人父？其妻在去新西蘭之前有了身孕，他沒有像其他丈夫那樣，對自己的骨肉充滿期待，而是在整整一個星期里，對妻子抱怨，這個孩子的到來會把他逼瘋的，進而謝燁不得不獨自把孩子打掉。到了新西蘭后，謝燁再次懷孕，顧城故伎重演，妻子以各種借口拖延，終于把孩子生了下來。然而，兒子小木耳的出生并沒有給這個家庭帶來溫馨和幸福，在顧城眼里，妻子是一個“狡猾”的騙子，兒子則是他童話城堡里的“毒菌”，一個“不速之客”，在他的世界里，不允許有第二個男人的出現，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親身骨肉也不可以。正如顧城對他妻子所說的，“兒子不像你，也不像我，這樣很好，感覺我不會同他有什么關系”，最終的結果，兒子小木耳被送了人。可見，懷孕打掉、出生送人，這完全不應該是一個父親所為！然而“孩子”似的顧城就這么做了。

同樣，當顧城把李英帶給謝燁看時，就像把女友帶給母親看一樣，他希望謝燁能和自己一樣愛她、守護她，而謝燁竟然真的包容接受了！

我多少有些不解，謝燁真的愛顧城？顧城真的愛謝燁？想來事情大概是這個樣子，謝燁可能是想做一個十二分的好妻子，全心全意為家付出，她理性、寬容、大度，“你喜歡她，喜歡她就去追吧，我不會干涉你的，我？我沒關系，你開心我就開心了，真的，你開心就好”，我想謝燁傳達給顧城的意思應該是這樣的。而顧城竟傻傻地相信了，真的接李英來與謝燁一起住，謝燁表面上從容、冷靜、開心，然而她的內心將有多么酸楚？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而他卻不是一個成熟的男人。她，從最初和他的相識、相知，對他的崇拜，直至后來被他傷的體無完膚，他竟渾然不覺，甚至覺得她也很開心。在他看來，她一直支持他、理解他、她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然而，卻忘了她是他的妻子，在她幫他愛別人的時候，她也需要被愛。

然，她竟不說，他竟不知！

于是，他真的成了被她寵壞了的“孩子”，她的縱容使他感覺到他可以肆無忌憚，無所不為！

正如顧城在《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里面所寫的：

“也許

我是被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個時刻

都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

我希望

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下一只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

畫下露水

所能看見的微笑

……

我讓它們挨得很近

讓它們相愛

讓每一個默許

都成為一朵小花的生日”

讀來，這是多么柔軟的文字，和多么富有靈動的生命。然而，畫風一轉：

“但不知為什么

我沒有領到蠟筆

沒有得到一個彩色的時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創痛

只有撕碎那一張張

心愛的白紙

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從這篇詩文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顧城性格里極端的占有欲，和對幻想世界的極端憧憬。且因為得不到，就索性毀掉，即便是“再心愛”的白紙，也可以無所顧惜地“撕碎”，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謝燁在顧城的眼中也許是美好的，她身上有著傳統女性的美和母性的光輝，她是他的“私人物品”，他對于她可以接收，可以棄之不用，然她卻不可以，文中，顧城寫到：

“她沒有見過陰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著我

永遠，看著

絕不會忽然掉過頭去”

這也許是顧城心中的謝燁，一再地強調“永遠看著”，一再地強調“絕不會”。然“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當他傷她至深，她已準備撤退，他慌了，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如其《泡影》中所寫：“我象孩子一樣，緊拉住漸漸模糊的你，徒勞的要把泡影，帶回現實的陸地”。當謝燁決意離開，他已無力回天的時候，最終落下的斧子成就了他“孩子”般的“任性”。

一個是被寵壞了的“孩子”，一個是賢淑的“母親”，他們都在犯錯，都將自己在面對對方時的身份弄得面目全非。正如人常說，一個人就是一部詞典，只是她沒有讀懂他，他也沒有讀懂她而已。

想來，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剛結婚那會兒，經濟狀況很差，一直都為錢發愁。舒婷曾這樣描述過，“他們連一毛錢都沒有，有一次有人給他們寄了一筆稿費，很多，一百五十塊。他就很開心，跟謝燁兩個人‘手拉手’穿過一個很大的公園，‘手拉手’去存在銀行里。可是到下午就發現了，必須去領十塊錢買白菜，然后‘手拉手’去領了十塊錢。第二天早上，又發現他們自行車胎破了，就跟謝燁又‘手拉手’去領了十塊錢。后來那個銀行的小姐就打趣他，‘你能不能把下午的十塊錢也一起領了？’我覺得太好玩了！”在這段文字中，舒婷反復用“手拉手”三個字描述了那時的他們。

多年前，她還是他的“妻子”，他也還是她的“丈夫”，“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