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佳莉/上海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在弗洛姆看來,馬克思的哲學以人為中心,在人本主義哲學體系中,人就是歷史存在的唯一目的,這一體系是歷史上源遠流長的一種最偉大的傳統。弗洛姆對此做了一個明確的理論定位:馬克思哲學的真諦是人本主義。弗洛姆認為人本主義,就是指每一個人身上都體現了全部的人性;因此,只要是人所具有的也是每個人都所具有的。人是萬物的尺度,一切社會努力的目的與準則就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弗洛姆認為,馬克思主義就是人本主義。它是一種把人及人的發展、完善、尊嚴、自由放在中心地位,突出人的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達到目的的手段。人不僅是作為個人而且還是作為創造歷史的積極主動的參與者,每個人在其自身之內都懷有全部的人性。
關于人的本性、人的本質之類的研究一直倍受學界關注,并且也有不少人本主義學家常喜歡引用馬克思之語。弗洛姆說,馬克思所講的人的本性(也可以譯為人的自然屬性)并不是一種抽象的,然而,人的本性等同于人的本質,這和歷史上存在的各種形式是截然不同的。馬克思在1845年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明確指出了“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但是弗洛姆在引述馬克思這一著名表述時,有意的刪除了后面這句話,并強調自己所引述的是來自老年馬克思《資本論》時期的馬克思的思想。而他這樣做的目的卻是為了說明青年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所闡述的“人的本質”的思想在老年馬克思時期同樣具有,并在其一生思想中具有連續性。眾所周知,馬克思關于人的問題最重要的哲學確證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這本著作,并在無情批判了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哲學邏輯,強烈反對主張超歷史的人的本性和人的本質學說。很顯然,弗洛姆將兩種根本異質的東西同一起來,直接顛倒了馬克思關于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關系的歷史定位。認為人的自然屬性是人永恒的一般屬性,而人的社會屬性則是非本質的暫時的東西。可見,從深層次來看,弗洛姆并不是很贊同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定義,而事實上,弗洛姆對于這一問題也確實是另一種回答,他認為人的本質是人的生存內部固有的矛盾,由此產生了弗洛姆所述的人的生存的二律背反。
作為歷史唯物主義的馬克思對人的考察,我們可能看到更多的在解釋人的社會屬性,弗洛姆肯定費爾巴哈關于人的本性的感性自然存在和屬性,他認為這是一種人作為生命體最基本的物質基礎,對人來言,是一種無法改變和選擇的“無聲的類”。歷史告訴我們,否認人的自然存在,必將受到歷史辯證法的懲罰。我們不僅要反對費爾巴哈這種將自然關系視為人的本質的邏輯,而且我們還要在某種程度上確認,相對于人的自然屬性,人的社會性存在和社會屬性是現實人更重要的“本質”。
弗洛姆不論是在論述人之本性的潛能實現,還是在引述青年馬克思筆下那種兼備創造性和生產性的勞動,表達都是認為在當今現實歷史存在中,人類從來沒有實現人的抽象本質。他認為人的本質喪失,也即是人的生存失去本真性的生產性,這就是異化。
“離開生產性的否定的概念,即異化概念,就不可能充分地理解關于能動的、生產的、以其自己的力量把握和包攝客觀世界的人的概念。”在馬克思看來,人類的歷史就是人類不斷發展的歷史同時又不斷異化的歷史。社會主義概念就是從異化中解放出來,如果人回歸到他自身,就是人的自我實現。這句話與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經典異化理論有所異質。從霍布斯、費希特到黑格爾,再經過費爾巴哈和青年馬克思,人在存在論上展現深刻的本體自反性或敵我性正是經典異化理論的核心,異化的核心也亦指主體創造出自己的對象,卻反倒為這一自產的對象化力量所驅使和支配。如黑格爾所描述的絕對觀念在自然物性中的物化“沉淪”,費爾巴哈關于人所創造的作為自己類本質異化的上帝以及青年馬克思作為人的類本質的異化勞動(資本)對工人的奴役,這些都是離開生產性否定的異化表現,忽視了人的主體性。即使在青年馬克思那里,異化也不是對能動的生產性的否定,而是人的存在關系的根本性顛倒。
在弗洛姆這里,經典異化邏輯在人本主義中發生了變形,即從存在論上的類本質轉換成個人的主觀感受。首先,異化的人當他在把握世界的時候不能體驗到自己是發生作用的行動者,反而覺得世界對他來說非常陌生。異化的人總是作為客體站在他之上,并與他相對立,即使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對象。總之,異化是人作為客體相分離的主體被動的、接受地體驗世界和他自身。顯然,弗洛姆的異化含義已經發生了質的不同,他所謂的異化是一種體驗方式,在這種體驗中,自己與這個世界漸漸疏遠,異化的個人與自身相脫離,在異化的活動中,我們并非是異化的主體,而是活動的結果。其次,弗洛姆在《舊約》中以“偶像崇拜”加以說明異化為個人的主觀感受。認為在這種由自己創造出來的事物的崇拜中,人的生命力量可悲地被出自己之手的“物”所吞噬。人把自己的力量轉移給偶像越多,崇拜越深,他自己就會變得越加貧乏,也愈加依賴于偶像。因此,在這里可以說異化的事實就是,人沒有把自己看作是自身力量及其豐富性的積極承擔者,而是把自己變成了依賴于自身以外的無能之物,他將永遠把自己生活的意義投射到這個“物”上,人只是一個空洞虛無的“人”。弗洛姆的這種異化表現不僅在偶像崇拜者這里得到解釋,同時,異化也出現在“愛”、“語言”等中。
首先,人與人關系的異化。弗洛姆認為,在當今的社會中,人與人的關系早已成為了“兩種抽象物,或者“兩個活機器”之間相互利用的關系”。比如,資本家利用工人獲取更多的剩余價值,售貨員好心搭訕顧客銷售更多的商品,老師利用學生的知識需求實現自己的經濟需要。“每個人都被當做一件商品,他之所以總是被別人友好的相待,這是因為他即使現在無用,但可能以后會有用。”對此無處不在的異化,在弗洛姆這里變成了庸俗的泛異化現象。其次,是人的自我異化。弗洛姆認為,在今天的市場活動中,人們不再自信的感到自己是一種積極的因素,也感覺不到自己是人類創造性力量的承擔者,他恰恰與這些力量相異化。今天的個人總是覺得自己是“一種使用價值的物品”,他所體會到的自我感覺并不是來自作為一個充滿著愛和思想的積極行動者所帶來的,而是依賴于他的外在的社會經濟作用的內在推動實現的。
在馬克思看來,自由勞動是人的類本質,人在改變世界的過程中改造自身的創造性活動,這就是人應該具有的本真生存狀態。而弗洛姆認為,在尚未發生異化的勞作中,人的本質應該是這樣的:“人不僅作為一個個體、而且作為族類的存在實現著他自身。和黑格爾以及啟蒙時期的許多思想家一樣,馬克思也認為,每個個體都表現出族類,表現出作為整體的人性,人的普遍性:人的發展導致他的全部人性的顯露。”但是歷史的發展,卻改變了我們理想化的人類世界。隨著私有制和分工出現,勞動在資本主義經濟生活中發生了異化,勞動不再是勞動者的本性和類本質的一部分,而是表現為一種被動無奈的生存選擇方式。
馬克思的勞動異化理論,弗洛姆認為他主要表達兩層意思:其一,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的勞動過程中,人與其自己的創造力相疏遠;二是人自己的勞動對象變成了異化的存在,最后還要被他實行統治,變成不以他自己為轉移的力量。在此,弗洛姆與馬克思關于異化的深層次認識是比較吻合的,但也有延展和發揮。如弗洛姆還認為異化造成了一切人的自身價值的貶低,“他們不是生產地和世界發生關系,把握他的全部實在,并在此過程中與它融合為一”。這句話有三層意思,第一,弗洛姆認為異化了的人相信他已經成為自然界的主體,但不幸的是,自己卻逐漸變成了物和環境的奴隸,變成了世界軟弱無力的附屬品,而這個世界同時卻又是他自己的力量的集中體現。弗洛姆關于這種表述卻是獨到精辟,即使是青年馬克思也很少有這樣抽象的關系論說,而且他的異化觀也是主要集中在對現實的資本主義經濟關系的抨擊上。第二,“不僅物的世界變成人的統治者,人所創造的的社會政治環境也變成了他的主人”,這是弗洛姆思想的發揮和亮點。他認為勞動異化的實質絕不僅僅只是抽象的“物的世界變成人的世界”,還在于工人勞動者勞動活動異化以及作為這種勞動物化結果的資本統治。同時也看出馬克思關注的還是資本主義經濟關系的異化。第三,“異化了的人不僅同其他人異化,他還在自己的自然品質和精神品質方面跟人類的本質、跟自己的族類存在異化”。這里在馬克思的語境中說的是人與人的勞動關系異化。
弗洛姆認為勞動是一種獲得金錢的手段,根本不是一種有意義的人的活動,根據馬克思的經典論述來說,勞動還只是謀生的手段,而非“樂生的需要”。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工人是一個被動剝削的勞動者,他們只是資本雇傭機器的一個部分,這種作為機器部件的性質決定了工人的作用和本質。弗洛姆在這里對人的勞動認識在資本主義經濟關系中是正確的,這也是人本主義理論家們思想共鳴點。
總之,弗洛姆的異化理論是他重釋馬克思主義哲學本質的一個重要邏輯構建和出發點。關于人的概念就是他整個理論訴求的核心和目的。如果繞開馬克思的勞動異化觀,弗洛姆為我們開辟的一個新的視角,即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異化現象,并且義無反顧地指出,異化無處不在,這將是我們研究異化理論的一個重要的思考拓展點。弗洛姆對人性、人格、以及人的本質的研究結合了馬克思的勞動異化理論和弗洛伊德的心理學思想,將人的這種生存狀態稱之為現代社會的深層異化。但是,由于弗洛姆對經濟學關注不是很深刻,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如果將他的理論邏輯放在歷史的視角上看就不免存在著一些非科學性。他只是停留在社會表層和人的生理現象上,幾乎很少將這些“異化”現象從人的深層次的經濟關系和政治關系中尋找。所以,對于弗洛姆的人本主義思想的研究,我們應該本著一種辯證的眼光,在歷史與邏輯相統一的思維中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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