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浩
(北京物資學院經濟學院,北京市101149)
我國外貿戰略的演變決定了我國外貿發展方式的變化,并深刻影響了我國的經濟發展進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學者在不同時期對我國外貿戰略的演變過程進行了大量的研究。
從既有研究成果看,大多數學者都依據我國外貿戰略與政策自身特點的變化,將我國外貿戰略的演變過程劃分為不同階段,認為我國外貿戰略在不同階段的變化表明,其演變趨勢是從改革開放前的進口替代,經過進口替代與出口導向相結合的階段,向以比較優勢為基礎的貿易自由化的方向發展[1-4]。在肯定外貿戰略促進了對外貿易和經濟發展的同時,學術界也對我國外貿發展中存在的“粗放型增長”等問題進行了討論[4-6],認為隨著傳統比較優勢的基礎逐漸弱化和外貿發展形勢的變化,我國的外貿戰略應當更加注重產業升級[6]和自主技術創新[4],進一步改革外貿管理體制[6],處理好進出口關系[4,6],調整對外經貿關系[6],提高市場開放度[3,6],促進外貿發展區域布局優化[6],客觀看待與準確評估長期為貿易伙伴國所質疑和批評的產業政策,處理好深層次的國內經濟結構性問題,深化國內體制改革,加速新一輪經濟開放[3],等等。
我國學者對我國外貿戰略演變過程的研究,客觀反映了我國外貿戰略的演進過程和方向,較為深入地分析了我國外貿發展中存在的問題,有助于我國通過外貿戰略和政策的進一步調整、完善促進外貿發展。但從已有的研究成果看,鮮有從更為宏觀的角度對我國外貿戰略演變過程的研究。本文認為,在不同時期,國家經濟發展水平和戰略目標決定了外貿戰略的目標和實現這些目標的手段,而外貿戰略一經確立,又會作為重要因素參與塑造包括技術進步方式在內的國家經濟發展的方式,因此應當從外貿戰略與國家經濟發展戰略相互作用的動態過程中理解外貿戰略的演變。從這一思路出發,本文立足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的總體進程,根據我國經濟發展形勢和戰略目標的變化,分階段討論我國外貿戰略的目標、內容與影響,并對當前條件下我國外貿戰略的發展方向與政策調整進行分析展望。由于經濟和外貿發展的根本問題是技術進步問題,因此本文的分析較為側重外貿戰略和外貿發展方式與技術進步的關系。
改革開放初期,我國經濟發展目標是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隨后,鄧小平用“小康”對“社會主義現代化”進行了更為清晰的界定,把二十世紀末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在1980年的基礎上“翻兩番”、達到八百到一千美元作為“小康”的標準和實現現代化的第一步。按照鄧小平的設想,八十年代的經濟增長速度保持在年均6.5%左右,“翻兩番”的目標就能夠實現[7],1982年頒布的“六五”計劃確定了工農業生產平均每年遞增4%、在執行中爭取達到5%,國民收入平均每年遞增4%的目標[8]。隨著“六五”計劃順利完成,1986年的“七五”計劃調高了增長速度,要求工農業生產總值和國民生產總值年增長率達到6.7%和7.5%[9]。
1.戰略目標
在這一階段,我國外貿戰略的目標是通過增加出口支持技術設備引進。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提高了生產要素的配置效率和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增加了居民收入,并由此帶動了居民消費和內需增長,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來源。對外貿易的作用主要在于通過擴大出口增加外匯收入,為經濟現代化提供急需的技術設備引進資金,因此我國的外貿戰略具有“以出養進”的特點。在計劃指標上,“六五”計劃確定的進口增長速度為年均9.2%,出口增長速度為年均8.1%[8],反映了我國企業對國外先進技術設備的旺盛需求,但在外匯缺口不斷擴大的條件下,“七五”計劃將進口增長速度下調到了年均6.1%,出口增長速度維持了“六五”計劃8.1%的水平[9]。
2.主要政策措施
改革開放初期,雖然我國的經濟增長主要是由內需拉動的,但旺盛的進口需求決定了我國必須努力增加出口。為了擴大出口,我國政府按照以城市為中心的經濟體制改革思路,改革外貿管理體制和外貿企業經營機制。在擴大地方和企業外貿權限的基礎上,八十年代初國務院穩步推進“工貿結合”和“外貿代理”制度,1988年又開始在全國實行以地方承包為主體的外貿承包經營責任制,1990年12月,國務院決定從1991年開始,在人民幣匯率調整的基礎上建立外貿企業自負盈虧的機制。至此,我國外貿體制改革徹底打破了計劃經濟時期形成的外貿壟斷經營、國家統負盈虧的管理體制,調動了地方和企業發展對外貿易的積極性,促進了外貿出口增長。此外,我國政府還通過設立經濟特區、開放沿海城市、開辟沿海經濟開放區,以優惠條件引進外資,擴大出口。這一時期,為了“保護和促進民族工業的發展”,[9]實現外匯平衡,政府也采取了一些具有進口替代特點的貿易措施,如恢復了關稅和進口許可證管理,要求外資和中外合資企業做出“當地產品含量”的承諾,等等。
這一階段進行的外貿管理體制和外貿企業經營機制改革,促進了我國的出口增長。1980—1991年,我國出口年均增幅超過15%①。但外貿管理權力下放,也造成了國內市場的人為割裂,成為妨礙出口進一步增長的重要因素,加上我國企業技術水平落后、生產率水平低,外貿出口增長面臨困難。在內需擴張引致進口需求迅速增長的條件下,我國面臨嚴重的外匯缺口。從1978年到1991年,我國外貿總體為逆差狀態,逆差總額達到305.9億美元。1991年我國不含黃金的外匯儲備約437億美元,可以滿足十個月的進口需求[10],但面臨著即將到來的外債償還高峰期、國際收支平衡形勢嚴峻等問題。
在第一個發展階段,我國國內生產總值實現了年均9.28%的增長②,遠超“六五計劃”和“七五計劃”規定的增長目標,但經濟增長質量有待提高。1991年的《關于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年規劃和第八個五年計劃綱要的報告》,分析了我國產業結構不合理、產成品積壓較多、經濟效益差、企業虧損嚴重、國家財政困難等問題,提出“今后十年要求保持百分之六左右的中速增長”,以“防止片面追求數量和攀比速度帶來的偏差”。[11]但在九十年代初復雜的國際國內政治經濟形勢下,1992年黨的十四大報告指出,“我國經濟能不能加快發展,不僅是重大的經濟問題,而且是重大的政治問題”,九十年代的經濟增長速度“可以更快一些”。[12]隨后,在1993年3月召開的十四屆二中全會上,“八五”后三年的增長指標被上調到年均8%~9%[13],“九五”計劃要求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8%左右[14]。
1.戰略目標
由于長期存在的產業結構不合理現象沒有得到根本扭轉,產品積壓已經成為妨礙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而九十年代初我國又面臨嚴峻的外債償付問題。從世界銀行的統計數據看,1992年和1993年我國的短期外債已經占到外匯儲備的55%以上,全部外匯儲備僅能支付三個多月的進口需求[10]。國內產業發展水平和經濟從短缺迅速轉向過剩,以及償還外債的壓力,都決定了我國政府必須以出口的高增長支撐國內生產總值的高增長。“八五”后三年,我國政府要求“出口貿易額擬按年均增長13%考慮”;[13]“九五”期間的外貿發展指標為進出口總額達到4 000億美元,其中出口與進口額各2 000億美元[14],按年均增長率計算,出口年均增長10.1%,進口年均增長11.6%,貿易總額年均增長10.8%[15]。
2.主要政策措施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我國實現外貿出口高增長最主要的措施,是擴大開放范圍,發展加工貿易。早在1988年3月國務院頒發的《關于沿海地區發展外向型經濟的若干補充規定》中,就將引進外資、發展加工貿易確定為沿海地區發展外向型經濟的主要內容[16]。1992年6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進一步擴大開放范圍,對南京、武漢、南昌、重慶、上海五個長江沿岸城市,東北、西南和西北地區十三個邊境市、縣,十一個內陸地區省會(首府)城市實行沿海開放城市的政策。1992年10月,“十四大”報告提出,要擴大開放沿邊地區,加快內陸省、自治區對外開放步伐,要以上海浦東開發開放為龍頭,進一步開放長江沿岸城市,并加速廣東、福建、海南、環渤海灣地區開放和開發[12]。隨著“多層次、多渠道、全方位”開放格局的形成,利用國際產業轉移的機會,以廉價勞動力和“超國民待遇”吸引外資、發展加工貿易,成為我國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增加出口和促進經濟增長最主要的措施。與此同時,我國政府還通過完善出口退稅制度、深化外貿管理體制改革,以及匯率并軌和人民幣深度貶值等改革措施促進出口。為了爭取盡早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為進一步擴大出口創造條件,我國這一時期還對外貿政策進行了一些具有貿易自由化特點的調整。在關稅方面,平均進口關稅稅率從1992年的43.2%下調到了2001年的15.3%。在非關稅措施方面,廢止了進口替代要求,僅對某些特殊商品如汽車,保留了進口替代要求;許可證管理范圍大幅度縮小,從覆蓋50%以上的進口商品縮小到僅對七類幼稚工業產品實行進口許可證管理[1]。
1.取得的成就
九十年代的戰略轉變與政策調整,促進了我國的出口增長,推動了我國外向型經濟發展模式的形成。
從1992年到2000年,盡管有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的沖擊,我國出口額仍從849.4億美元增加到2 492億美元,遠超“九五”計劃規定的目標,九年平均增速15.3%,而且從1994年起,我國外貿穩定轉為順差,逐步消除了外債償付壓力。加工貿易出口對出口增長做出了極大貢獻,從1995年開始,加工貿易出口穩定超過一般貿易,在總出口中的比重從1992年的46.6%上升到2000年的55.2%。出口的快速增長,使我國經濟克服了居民消費疲弱、國有企業全行業虧損等不利因素的影響,從1992年到2000年,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速達到了18.9%②,1997年提前三年完成了2000年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比1980年翻兩番的目標。
2.存在的主要問題
一是出口拉動的經濟增長,具有先天的脆弱性和不可持續性。我國九十年代出口拉動增長的比較優勢基礎,是我國具有龐大的農村剩余勞動力。但是,外部市場需求的不穩定性必然造成經濟增長的脆弱性。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沖擊我國出口,導致1998年、1999年國內生產總值分別增長6.9%和6.3%,連續兩年低于“九五”計劃規定的目標,就充分反映了這一問題。而且隨著出口增長,發展中大國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會面臨價格貿易條件惡化問題,出口產品的成本又會隨著就業不斷趨近充分就業水平而上升,這又嚴重削弱了出口收益。因此,通過技術進步實現出口產品結構升級,是我國外貿發展的迫切要求。
二是加工貿易出口抑制了勞動力價格上升和居民消費增長,加深了我國經濟增長對出口的依賴。盡管對于加工貿易增長與勞動收入變化的關系有不同的看法,但加工貿易對國內就業的帶動能力明顯弱于一般貿易,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研究表明,1995年我國每1 000美元加工貿易出口拉動的就業人數為0.057,其他出口為0.703;2002年每1 000美元加工貿易出口拉動的就業人數為0.111,其他出口為0.363[17]。2012年每百萬美元加工貿易出口帶來的就業人次僅為一般貿易的三分之一,而且在同樣采取加工貿易出口的條件下,技術密集型部門單位出口對就業的拉動作用遠弱于勞動密集型部門[18],而就業增長是勞動收入上升和居民消費增長的基本條件。不僅如此,由于加工貿易的基礎是廉價勞動力的供給,支持加工貿易發展的政策往往導致各種形式的工資抑制,并造成總體勞動報酬上漲緩慢。因此,我國雖然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后就明確將“擴大國內需求”作為一項政策提出來,并逐步成為一項戰略方針[19],但在當時條件下,擴大國內需求的政策實際上成為促進投資增長的政策。
按照1987年十三大提出的“三步走”戰略,二十一世紀我國開始實施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第三步戰略部署。2001年“十五”計劃將經濟增長目標定為年均7%,并強調“我國已經進入必須通過結構調整才能促進經濟發展的階段”。[20]2002年十六大報告提出了“國內生產總值到2020年力爭比2000年翻兩番”的目標,把“推動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作為二十一世紀頭二十年經濟建設的主要任務[21]。2006年“十一五”規劃又將年均增長速度調高了0.5個百分點[22]。由于我國經濟增長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如環境惡化、貧富差距拉大與居民消費不足、貿易摩擦加劇等進一步暴露出來,嚴重制約了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因此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開始醞釀的經濟增長方式轉變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主要任務。2007年十七大重申“要大力推進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并提出了經濟發展方式的“三個轉變”。[23]為了完成經濟結構調整的任務,2011年“十二五”規劃主動將經濟增長速度調低到7%[24],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創造條件[25]。
1.戰略目標
為促進經濟結構的戰略性調整,我國外貿戰略的重點從促進出口數量增長轉變為促進出口商品結構升級。在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的背景下,促進出口商品結構升級,不僅是為了轉變外貿增長方式、提高外貿增長質量,還有通過優化出口商品結構,促進高新技術產業發展,進而帶動產業結構升級,促進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的考慮[26]。從2001年“十五”計劃開始,我國頒布的各五年計劃(規劃)以及對外經濟貿易部(商務部)編制的五年計劃(規劃),在提出外貿總體增長速度之外,還提出了明確的出口商品結構調整的數量指標,如機電產品、高新技術產品及服務貿易的增長速度均應高于或不低于外貿總體增長速度。
2.主要政策措施
從2001年到2011年,我國促進出口商品結構戰略性調整的主要措施,是實施以擴大高新技術產品出口為目標的科技興貿戰略。繼1999年科學技術部和外經貿部聯合發布《科技興貿行動計劃》之后,2001年外經貿部、科技部等四部委聯合編制了《科技興貿“十五”計劃綱要》,2003年國務院轉發了商務部等部門聯合制定的《關于進一步實施科技興貿戰略的若干意見》,要求國務院各部門相互配合,加快高新技術產品出口促進體系建設,并綜合運用財政和金融手段,大力支持高新技術產品出口,提高企業技術創新能力[27]。這些文件連同此后的《科技興貿“十一五”規劃》《機電和高新技術產品進出口“十二五”發展規劃》《關于“十二五”期間促進機電產品出口持續健康發展的意見》等,共同構成了我國的科技興貿戰略體系。這一時期,為了減少貿易順差,并為資本品和中間品進口與出口產品結構升級創造條件,我國外貿政策改變了以往偏重出口的傾向,轉而強調貿易平衡,“十一五”規劃首次提出要“積極擴大進口”。[22]2001年之后,我國還根據經濟結構調整的需要和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承諾,連續降低進口關稅,逐步取消進口許可證管理,取消對外資企業的當地成分和出口業績等方面的要求。在外資利用方面,我國商務部發布的商務發展“十一五”規劃提出要“逐步形成內外資企業政策一致、公平競爭的市場經濟環境”,更加注重利用外資促進國內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28]。2008年1月1日修訂實施的《企業所得稅法》,取消了外資企業的“超國民待遇”。
1.取得的成就
首先,我國外貿出口呈現跨越式增長。加入WTO之后的有利形勢,以及我國為促進出口結構優化而采取的措施,保證了我國對外貿易在出口產品結構升級基礎上的加速發展。從2001年到2011年,我國克服了2008年爆發的世界金融危機和全球經濟衰退對我國外貿發展的不利影響,出口年均增長21.2%,2009年我國成為世界最大出口國,貿易順差達3 830.6億美元,2001—2011年外貿順差累計近15 000億美元,外匯儲備也從2001年的2 121.7億美元增加到2011年的31 811.5億美元。出口增長帶動了我國總產出的增長,這一時期我國國內生產總值平均增速為15.5%②,2010年我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其次,外貿發展有力促進了我國的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我國出口增長與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是相互促進的。從2001到2011年,我國外匯儲備超過3萬億美元。巨額外匯收入通過定期結匯帶來的超額貨幣供給,降低了資本租金,同時進口資本品和中間品的價格又因關稅下調而不斷降低,這為國內投資持續增長創造了條件。企業在資本供給充裕的條件下,利用廉價資本大量采購先進技術設備和進口中間品,能夠有效提高勞動生產率、改進產品質量、加速新產品的引進生產,同時產生“干中學”(“投資中學”)效應,這實際上是一個資本深化引起的技術進步過程。這一技術進步過程,改善了我國出口商品結構,促進了資本密集型產品出口的快速增長。利用聯合國商品貿易統計數據庫提供的國際貿易標準分類(SITC)一位數數據,將其第5到第8章商品進行分類統計,可以看出我國出口商品在2005年以前以勞動密集型商品為主,2005年之后轉為以資本密集型商品為主(詳見表1)。
第三,我國出口企業的技術進步及外資政策的調整,在引起我國出口商品結構變化的同時,還使一般貿易在總出口中的比重穩步增長。2011年一般貿易出口和加工貿易出口占總出口的比重分別為48.3%和44%,扭轉了1995年以來我國外貿出口以加工貿易出口為主的局面。

表1 我國勞動密集型產品與資本密集型產品出口占比情況(1985—2010) %
2.存在的主要問題
首先,我國經濟對出口的依賴程度加深。從2000年開始,我國資本形成在國內生產總值中所占比重快速上升。隨著企業大規模采用資本密集型生產技術甚至在勞動密集型行業中用資本替代勞動[29],出口與產出增長帶動就業的能力不斷下降,造成我國家庭消費增長緩慢。從統計數據上看,我國出口增長伴隨著家庭消費率的下降,而投資率則呈波動上升趨勢,從2004年開始,投資率超過了家庭消費率(詳見表2)。
在國內居民消費持續低迷條件下,資本深化和技術進步引起的產出增長,只能通過不斷增加出口來完成價值實現,這就使我國經濟增長高度依賴投資—出口循環。由于出口不僅為投資提供了資本來源,更為產品提供了市場,因此,盡管按照國民經濟統計的方法計算我國二十一世紀的經濟增長是“雙輪驅動”的,但在經濟增長的“雙輪”中,對經濟增長起決定性作用的顯然是出口而不是投資。
其次,技術進步后勁不足,出口的資本密集型產品中國外增加值比重較高。從我國資本密集型出口產品的國外增值率看,1995年到2011年,我國典型的資本密集型出口產品中,國外增加值呈明顯的下降趨勢,但2008年到2011年間基本處于穩定狀態,其中機械設備和運輸設備國外增加值的比重穩定在30%左右,電氣機械與裝置約為47%,而電氣與光學設備及計算機、電子與光學設備則超過一半(詳見表3)。
從典型的資本密集型出口產品中外國增加值的比重變化情況來看,我國出口產品的技術升級進入了一個瓶頸期,出口產品結構升級仍然建立在大量進口資本品和中間品投入的基礎之上。
受世界金融危機影響,我國2009年出口出現了負增長(-16%),此后雖有兩年反彈,但從2012年開始,出口增速降低到個位數且逐年下滑,國內生產總值增速也開始放緩,產能過剩等結構性問題日益突出。面對新的經濟發展形勢,2012年之后,我國全面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努力推動經濟創新發展。2016年3月發布“十三五”規劃,確定了2020年國內生產總值和城鄉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年均增長速度不低于6.5%,以及“創新驅動戰略成效顯著”“發展協調性明顯增強”等目標,要求加強基礎研究,強化原始創新、集成創新和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并著力增強自主創新能力,為經濟社會發展提供持久動力[30]。

表2 我國出口、家庭消費與固定資本形成占GDP的比重(1982—2010)%

表3 中國代表性資本密集型產品出口中國外增加值所占比重(1995—2011) %
1.戰略目標
與經濟創新發展的目標相一致,十八大以來,通過促進創新培育新的出口競爭優勢,進一步優化進出口商品結構,加快貿易強國建設,成為我國外貿發展戰略的主要目標。2016年,“十三五”規劃在外貿發展方面重申加快建設貿易強國,并淡化了外貿發展指標,僅提出服務貿易占對外貿易比重要達到16%以上[30]。同年,商務部在《對外貿易發展“十三五”規劃》中提出了外貿結構進一步優化、外貿發展動力加快轉換、鞏固貿易大國地位、貿易強國建設取得重要進展等目標,但未設定外貿發展速度與結構指標[31]。
2.主要政策措施
十八大以來,我國制定并實施了一系列促進貿易強國建設的政策措施。
首先,大力發展服務貿易。2015年2月,國務院印發了《關于加快發展服務貿易的若干意見》,將大力發展服務貿易作為調整經濟結構、提高發展質量效率、培育新的增長點的重要舉措,要求2020年服務貿易進出口額達到一萬億美元。按2014年服務貿易總額6 489億美元計算,這意味著在六年時間里保持年均7%以上的增速[32]。
第二,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經貿合作。《對外貿易發展“十三五”規劃》提出,要抓住“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基礎設施建設和產業轉型升級的機遇,推動大型成套設備及技術、標準、服務出口,加快機電產品和高新技術產品出口[31]。
第三,提出建設貿易強國的一攬子措施。十九大之后,商務部提出了建設經貿強國的時間表和路線圖,即2020年前進一步鞏固經貿大國地位;2035年前基本建成經貿強國;2050年前全面建成經貿強國。在推動外貿強國建設方面,要努力實現出口商品結構、競爭優勢、增長動力、營商環境及我國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等五個方面的轉變。具體措施包括:加快建設外貿轉型升級基地和高水平貿易平臺等;加快培育跨境電商、市場采購、綜合服務平臺等外貿新業態;促進加工貿易創新發展;繼續實施積極的進口政策;大力推進貿易便利化,營造法治化、國際化、便利化的營商環境[33],等等。
第四,在外資方面,“十三五”期間全面實行外資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管理制度,擴大外商投資領域,提高利用外資的質量和水平。
1.取得的成就
十八大以來,圍繞貿易強國建設,我國外貿政策進行了一系列調整,產生了積極影響,如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出口明顯增長;一般貿易和降低日用消費品進口關稅,促進了消費品進口等。2017年我國貿易增長速度明顯回升,進出口貿易額比2016年增長14.2%,扭轉了此前連續兩年下降的局面。其中,出口額15.33萬億元,增長10.8%;進口額12.46萬億元,增長18.7%[34],實現了外貿穩增長的目標。
2.存在的主要問題
首先,我國外貿出口企業技術能力不足的問題依然存在。2016年對外貿易發展“十三五”規劃指出,我國當前對外貿易處于“傳統比較優勢明顯弱化,但新的競爭優勢尚未完全形成”的階段,外貿產業“主要處在全球產業鏈、價值鏈中低端環節,技術含量和附加值不高”。[31]
其次,在技術能力不足的條件下,我國未來外貿穩定增長的形勢嚴峻。2012年之后,隨著我國企業在技術上不斷接近世界技術前沿,以資本深化的方式實現技術進步、拓展國際市場、增加出口的空間已經不大。經濟增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包括勞動力價格在內的要素價格上漲,又進一步削弱了我國企業的出口增長潛力。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外貿戰略在朝貿易自由化方向不斷發展的同時,始終具有偏重出口增長和出口產品結構升級的傾向。雖然“六五”計劃之后的各個五年計劃(規劃)都提出了進出口平衡的要求,但在實際操作層面,在規定外貿增長指標的條件下,完成出口增長指標遠比完成進口增長指標更為困難,因此擴大出口是完成外貿增長指標的關鍵,也是我國貿易順差長期積累的主要原因。
在我國經濟與外貿發展的不同階段,由于經濟發展形勢和目標不同,促進出口和出口產品結構升級的手段也不相同,這對我國的技術進步與經濟增長產生了復雜的影響。在改革開放初期,我國外貿發展戰略的主要目標是提高出口換匯能力,支持國內產業發展,進而在國內產業發展的基礎上,通過增加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產品出口提高出口換匯能力。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之后,我國外貿發展戰略的主要目標是加速出口擴張,帶動就業和國內生產總值增長,大規模引進外資、發展加工貿易,成為實現出口增長和出口商品結構升級的主要手段,出口商品結構升級又帶動了出口的進一步增長。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我國外貿發展戰略的主要目標逐步從促進出口數量增長轉變為促進出口商品結構升級,外貿出口增長引起的資本供給改善,為大規模投資和設備與中間品進口創造了條件,從而提高了國內重化工業與先進制造業技術水平和生產能力,為出口商品結構升級奠定了基礎,也為國內產業發展和出口的持續增長創造了條件。
在外貿發展戰略的影響下,我國對外貿易以比較優勢為基礎快速發展,這使我國經濟在居民消費不振、產業技術基礎薄弱的條件下,通過出口—投資循環加速了資本深化與技術進步,實現了出口和國內生產總值的長期高速增長。但是,這種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方式也削弱了我國出口和經濟增長對就業與收入增長的帶動作用,是我國居民消費增長緩慢、經濟增長嚴重依賴外需的重要原因。這不僅是我國外向型經濟發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也是所有實施以“趕超”為目標的外向型經濟發展戰略的國家或地區普遍存在的問題。
當前我國外貿發展戰略的主要目標,是加快貿易強國建設,而實現這一戰略目標的關鍵,在于通過促進創新,培育新的出口競爭優勢。因此,對外貿易“十三五”規劃基于“我國技術追趕發達國家的空間收窄”的判斷,將“支持企業原始創新”作為外貿發展的重要任務[31]。
通過創新特別是原始創新實現技術進步,與通過資本深化實現技術進步具有不同的性質和條件。原始創新源于知識的生產和人力資本投資,企業通過原始創新能夠獲得“技術創新租金”,[35]并引起經濟整體的持續技術進步,使經濟增長擺脫要素邊際收益遞減規律的限制,實現內生技術進步推動的穩態增長。原始創新需要兩個基礎性條件的支持。第一,完善的市場機制。企業通過研發與人力資本投資實現技術創新,主要是一個市場過程,是企業在競爭性市場環境下,對資本深化過程中資本收益率下降的反應,是市場“倒逼”的結果。第二,以居民消費需求為基礎的內需市場的擴張。市場作為企業生產經營的具體環境,會對企業生產經營行為產生多方面的影響,國內市場在推動企業創新方面具有國外市場無法替代的作用。波特(Michael E Porter)[36]分析了國內市場與國際市場的差異,認為國內需求市場是產業競爭優勢的第二個關鍵要素,我國學者還使用實證方法,證明了我國內需市場的升級和成熟對本土企業技術進步至關重要[37]。由此可見,通過出口—投資循環實現的經濟增長,由于將直接的出口支持和廉價要素供給作為出口競爭力的重要構成,因而不利于充分發揮市場對企業創新的“倒逼”作用,也不利于國內企業以內需市場的擴張和需求結構升級為依托,不斷增加研發投入,實現創新發展。
創新對經濟增長的重要作用及其實現條件表明,促進創新不僅是我國外貿發展的要求,也是我國經濟長期穩定增長的要求,減少對出口的直接政策支持,減少對以廉價要素供給為基礎的低成本出口的依賴,更好地發揮出口對就業和居民收入增長以及居民消費和內需擴張的促進作用,是發揮對外貿易對國內企業創新的促進作用的必要條件。當前“世界經濟再平衡”對出口拉動的經濟增長方式構成嚴峻挑戰,使我國外貿發展戰略思維的轉變和相應的政策調整更為迫切。
由于以居民消費需求增長為基礎的內需擴張是一個逐步發展的過程,未來一個時期內我國仍然需要以出口彌補內需不足,拉動總產出增長,保持宏觀經濟穩定。因此我國外貿戰略必須兼顧穩定出口和促進創新的目標,把鞏固外貿大國地位和加速貿易強國建設有機統一起來。為此,我國外貿政策可以考慮進行相應的調整,適當增加對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的支持,以此拉動國內就業和居民收入增長,擴大居民消費和內需,同時進一步放開消費品進口,通過消費品進口促進現有居民消費潛力的釋放,并通過供求變化引導國內廠商的產品創新。在支持高新技術產品出口的政策上,可以考慮在目前根據傳統產業分類標準設定差異化出口支持政策的基礎上,疊加出口產品的國內增加值標準,從而使高新技術產品出口起到促進國內中間品(尤其是核心零部件)研發生產的作用,使我國的高新技術產業產品出口真正發揮促進國內企業創新的作用。
注釋:
①本文數據除特別說明以外,均來自于國家統計局貿易外經統計司.中國貿易外經統計年鑒(2016)[M].北京:中國統計出版社,2016.
②根據中國統計年鑒中的數據經計算得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中國統計年鑒(2017)[M].北京:中國統計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