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偉,陳科霖
(1.吉林大學 行政學院,長春 130012;2.深圳大學 當代中國政治研究所,廣東 深圳 518060)
民主是人類生生不息追求的政治價值,無論在政治運作還是日常生活實踐中,民主的影子總是離不開公共生活與集體行動。作為政治安排以及議程設置的手段,民主只是純粹的概念,關鍵在于采取具體的操作將民主的價值與行動連接起來。在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新時代,進一步完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構建符合中國國情、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民主制度,是推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基本要求,也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目標。正如十九大報告所指出的,“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是維護人民根本利益的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民主。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就是要體現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權益、激發人民創造活力,用制度體系保證人民當家作主。”[1]28-29
民主的觀念起源于西方,但民主卻適用于任何類型的社會。民主理論家科恩(Carl Cohen)認為,民主的理論如欲令人滿意,必須能適用于任何類型或大小的社會。在類型上或規模上大小不相同的社會都可以以民主的方式管理[2]。所以,民主并不是西方的專利,民主的模式也不一定嚴格地以西方為參照系。可見,民主并不是一個“有無問題”,而是一個“多少問題”。民主的模式是多元的,無論從程序角度出發還是從實質角度出發,只要針對某項議程人民享有著平等的、自主的影響決策制定的權利,那么在這個意義上就是民主的。因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需要同中國的歷史、文化與現實條件結合起來,在國家治理現代化這一總體目標的指引下不斷深化落實。從這個角度看,研究中國特色民主政治的歷史與發展一方面有利于把握中國民主政治發展的基本條件與技術,另一方面能夠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發展提供鏡鑒與參照。回溯歷史,“豆選”是戰爭時期解放區的特殊民主模式,具有深遠的歷史價值與影響。理解“豆選”,就等于打開中國民主發展的一扇窗戶,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發展、尤其是基層民主建設提供了豐富的歷史經驗。本文將回顧“豆選”制度的起源與發展,分析革命年代“豆選”制度的價值,在“豆選”提供歷史參照的基礎上探討其對國家治理現代化下基層治理的經驗。
20世紀40年代,中國共產黨在解放區實行了民主制度,成功地動員了農民參與到革命斗爭中。有一種學術觀點認為,中國內戰是為了爭奪國家權力的軍事斗爭,但戰爭只是政治的一種形式,因而政治舞臺能夠為我們提供關于這場斗爭的本質和結果[3]4。胡素珊(Suzanne Pepper)的觀點進一步肯定了國共兩黨斗爭的結果是政治斗爭的反映。所以,探討中國共產黨的成功需要重點考察政治組織與民眾之間的互動關系,以及這種互動關系是如何建立與維系,并且影響到政治斗爭結果的。由此,“豆選”就為我們提供了了解中國共產黨勝利的窗口。權力如果要站得住,就必須轉化為權威,而“豆選”則是幫助共產黨確立權威的一個重要手段。由此,值得討論的學術問題在于,“豆選”是如何幫助共產黨動員民眾的?豆選又是如何幫助共產黨在解放區內樹立權威的?
1.“豆選”的本質。所謂“豆選”,顧名思義,就是用豆子來當選票。由于農村是“人情社會”,“豆選”能夠使農民在投票時不礙于情面以及避免害怕被人威脅報復;另一方面,解放區的農民大多不識字,采用豆子來當選票可以有效地規避由于知識水平欠缺而無法參加選舉的情況。因此,從本質上看,“豆選”是以秘密投票為基本方法,并且規避了民主智力條件的技術手段。
“豆選”以秘密投票的方式進行,體現出現代民主的基本特征。秘密投票是與公開投票相對的選舉方法,普選權的擴展則使得投票的秘密性成為必須,因為人們在投票時需要借助隱密以抵抗外部的壓力。秘密投票可以防止金錢與暴力對選舉的滲透,使人們能夠自由地行使民主權利,保證選舉過程的公平、公正[4]。從歷史角度看,秘密投票源于古希臘與古羅馬,比如為人熟知的陶片放逐法就是秘密投票的一種。古羅馬時期,羅馬共和國的投票法明確規定了選舉過程中要采用秘密投票,這是保民官對抗和制衡參議院權力的手段。羅馬帝國走向獨裁后,秘密投票銷聲匿跡,直到13世紀初意大利北方的地方社區又出現了這些選舉方式。文藝復興之后,這些表決方式傳播到歐洲其他國家。近代以來,澳大利亞發展了秘密投票這一制度,并使其成為選舉制度中的典型技術。作為新大陸上的政治處女地,澳大利亞“沒有強大的既得利益階級的反對、打壓、抗拒,可以重新設計一套制度,建立一個自由、平等的社會”[5]45。在制度設計上,澳大利亞的秘密投票有最重要的兩個特點:政府統一印制選票以及非自愿。澳大利亞的秘密投票方法因操作簡單又能確保私密性而被迅速推廣,至今依然被各個國家采用。澳大利亞對秘密投票的貢獻使學術界將秘密投票正式起源的時間地點確定為1856年的澳大利亞[4]。
除了西方世界之外,“豆選”這一制度在中國古代也有跡可循,投豆行為可以追溯到古代使用豆子來記錄善行或者惡行的習慣,例如宋代著名政治家趙概就利用投豆來記錄自己的行為,并發展為“趙概投豆”這一寓言。可見,投豆裁決的方式在我國亦歷史悠久并應用廣泛。總的來看,“豆選”結合了秘密投票與裁決的兩個特點,并將其轉化為民主的程序設計并發揚光大,成為中國傳統文化與政治文化的一個亮點被廣為傳頌與贊揚。
2.“豆選”在解放區的確立。戰爭時期,“豆選”這一制度的起源有多種說法,一種是起源于土地革命時期的井岡山地區,另一種是謝覺哉等人在延安地區創造的。無論如何,豆選方式的使用無疑加強了共產黨治理地區的基層政權建設。牛銘實等學者認為,“豆選”是共產黨動員民眾、爭取民心的重要手段,“一方面,放寬投票權,讓大部分民眾有了參政權;另一方面,采用豆選的方式讓不識字的群眾也能自由表達意愿,參與當地事務。如此一來,共產黨能順理成章地高舉民主的大旗,贏得了民心。”[5]80無論是土地革命時期,還是抗日戰爭與解放戰爭時期,豆選都廣泛地應用于農村。不管是選舉農會代表、政府官員還是村干部,豆選使每一位農民都平等地享有選舉的民主權利,并且可以免于受到地主等富人大戶的報復,不僅使民主在程序上得以體現,更讓民主在實質層面得以彰顯。“由于選舉能夠真正地體現人民的意愿,于是人民有了積極性,開始認真地參政議政”[5]91,作為與“三三制”、土地政策互為補充的制度,“豆選”充分彰顯了民主的價值與光輝,使共產黨在農村進一步深入扎根,為奪取革命勝利進一步奠定了群眾基礎。抗日戰爭結束后,“豆選”這種方案可以利用它把發動日本的“軍事—政治”運動轉變為一個能建立新的土生土長的政權組織的運動,一旦日本戰敗,這個政權組織可通過公眾參與和支持將得到承認。
當然,簡單的投豆方式并不能嚴格地保證投票的秘密性,還需要一系列的技術手段來保證最大的公平性。豆選的過程中,“除了碗和豆,如何產生候選人、如何計票、如何防弊、如何做到秘密投票,也都是需要注意的細節”[5]147。在實行“豆選”的地區均對豆選的程序與工具進行了一定的設計與改良,使其能最大限度地防止徇私舞弊。“豆選”通過投豆這一文明而非暴力的方式來整合群體的不同意見,從程序上體現了平等,在實質上貫徹了民主,提高了群體的生存能力和發展能力。“豆選”雖然是一種簡單的民主制度,但在革命時期卻是中國共產黨對抗封建統治、爭取民心的重要手段。“豆選”使廣大貧苦民眾能夠通過自己來選舉出他們信得過的人來組成基層政權,這便徹底摧毀了農村長期以來根深蒂固的封建制度。
作為一種選舉技術,“豆選”一方面貫徹了民主的基本原則,另一方面增強了權力合法性。從中國近代以來的社會基本狀況來看,“豆選”制度折射出了民主“普遍性”與“特殊性”的有機統一,既滿足了選舉是民主的基礎這一條件,又能夠體現中國國情的特殊性。雖然“豆選”僅僅是一種簡易的民主方式,但是反映出的卻是“真民主”與廣泛的“大民主”的現實情景。簡單來說,作為基層民主建設的制度構成,“豆選”無論從程序和實質方面都取得了建樹,并且通過民主的方式換取了政治合法性與政治穩定,這不僅是基層民主的有益創新,也體現了基層民主的重要價值。
1.“豆選”適用于小規模的民主選舉,在中國農村的客觀條件下,既規避了民主的智力條件,又體現了民主的多數裁定規則。在規模與民主的內在張力中,“豆選”作為直接民主的實踐方式,完全契合小規模的選舉。從鄉村特征角度看,近代中國的鄉村一方面在士紳階層被打破的基礎上未能建立起良好的治理秩序;另一方面則是農民的文化素質較低,文盲比重大,不利于復雜民主程序的展開。那么,“豆選”這種選舉方式流程簡單,不需要文化基礎,緊緊依靠投豆的方式就可以讓農民選出自己心儀的治理代表,極大節省了民主實踐的成本。從秘密投票的角度看,在無民主傳統的鄉村社會,“豆選”規避了人情社會中倫理對決策的影響,從程序上最大程度保證了選舉的客觀公正;另一方面,其改變了村莊中公共權力與村民的關系,確認了村民作為個體的權利,為村民按照選民角色思考和行為提供了空間 ,從而接近民主選舉的目標[6]。再從民主的規則角度看,在民主的所有決議規則中,多數裁定規則是最普通和最重要的[3]68,既要體現廣泛的參與,又要表達大部分選民的意愿。那么“豆選”這種方式打破了各類條件的限制,保證了所有村民參與其中,又通過被選舉人得豆的多少公平公正地確定基層領導,符合程序正義的原則。
2.“豆選”以民主的方式貫徹了平等的原則,肯定了平等的價值,體現出民主的實質性價值,從根本上折射出“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民主內涵。“豆選”的關鍵之處在于其內在折射出了人人平等的政治內涵,以及對農村舊制度的摧毀和農村新治理秩序的建構。民主不僅僅是程序上的少數服從多數,核心在于民主通過賦權于民的方式兌現“民有”“民治”“民享”的內涵,肯定了人們自主選擇的能力與責任,維護了人的尊嚴。在傳統中國社會,沒有文化、不識字的廣大民眾對國家和社會政治生活沒有發言權,在傳統封建倫理與等級制的剝削中,農民處于底層的悲慘境地,成為刀俎下的魚肉。在中國共產黨的創舉下,“豆選”成功地給予人民群眾沖破文化和政治局限,表達自己政治訴求的機會,選擇自己尊重、認可的領導來治理鄉村,使鄉村治理蘊藏著自己的聲音與意愿。因此,“豆選”正是通過賦予農民的民主權利與平等地位,讓他們真正投入到民主當中。這種基層的民主形式調動了廣大農民參與到民主選舉以及鄉村治理的運動中來,不僅體會到了“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歡欣,也享受到了作為擁有民主權利的人之尊嚴,這為中國共產黨日后進一步的農村工作夯實了堅實的群眾基礎。
3.“豆選”為近現代中國鄉村秩序真空提供了合理的制度,使得基層鄉村治理從傳統向現代模式轉變,保證了鄉村的政治穩定。辛亥革命成功地將存在于中國兩千多年的君主專制制度摧毀,革命黨隨即開始了一系列關于民主的制度設計。但史實證明革命不僅沒有消解混亂,反而使混亂一直延續。有關于民主的幻想只是一種激進的、存在于文章與口號上對于民權的承認,而保守的思想與做法依然存續。紛繁的內亂打破了傳統的鄉村治理結構,但卻沒有建立起新的秩序,從而使鄉村走向了“失序”與“無序”。中國共產黨通過“豆選”成功地動員了廣大農村民眾參與到農村新治理模式的建設中來,不僅打破了傳統的鄉村秩序與殘留的封建格局,還使得農民脫離了被地主剝削的苦難。“豆選”作為一項重要的共產黨農村社會政策為共產黨贏得了民心。由此可見,政治權力的運作與安排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不同政治群體之間的互動模式,當彼此之間均采取一種合意的互動方式時,不僅會形成一種全新的、基于認同的政治關系,而且會為政治權力的重新安排與運行消解群體性的阻力。
然而,“豆選”本身是特定時期特定條件下的產物,在充分肯定其價值的同時也要認識其局限性,為現代民主建設提供借鑒。民主本身是一個以點帶面、由淺入深的過程,“豆選”這一制度雖然抵消了民主的智力條件,但是并不能直接證明民主與公民能力無關。豆選中所涉及的僅僅是選舉,農民通過投豆的方式選出來他們滿意的管理者與領導者,在此意義上可能不會涉及到民眾素質的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會對人的優劣形成基本的認知,至少每個人知道誰更加適合管理村莊事務、誰更有能力來擔任領導。正如農民會選擇種地最好的人來教種地、工人會選擇技術最好的人來帶學徒。因而,農民縱然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但基本可以選舉出自己信任的有能力的人擔任管理群體的領導者。不過,如果上升到更高的層面——例如關涉農村決策的參與以及其他政治議程的設置——農民群體所擁有的極為有限的政治能力則顯得不足。
總的來看,“豆選”從程序和實質兩個方面提供了基層治理的方案與技術,為基層民主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程序上,沒有程序就沒有民主,“真正的民主,還在于多數人的主張通過完善的程序確定后,還有相應的程序不使多數人的主張被擱置落空、被篡改歪曲,最終得以實現。”[5]在實質上,“豆選”肯定了人民當家作主的權利,真實地貫徹了平等的原則。“豆選”是特定時期特定環境下的產物,雖然具有時代局限性,但其真正地落實了民主選舉、民主管理的基層民主原則,對中國鄉村建設提供了制度保障與穩定的環境,這是“豆選”發揮出的最為重要的價值,也為基層民主建設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對于民主建設來說,世界上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民主模式,并且民主也是一個循序漸進而非一蹴而就的過程。從現實角度看,中國是一個超大規模的國家,多元一體與多樣并存是其內在特性。現代化發展所催發的社會分化和資源流動,大大深化了中國社會的多元性、多樣性和復雜性。為了保證社會穩定,實現新時代的國家有效治理,應該在繼承傳統經驗的基礎上拓展出與新時代相適應的制度體系,全面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在整個治理系統中,基層治理處于基礎性地位,是國家有效治理的社會基礎與穩定器。李普塞特(Seymour Martin Lipset)對于基層團體的民主運作有一個基本判斷:一個社會民主政治的過程和民主政治的生活不僅要依靠一定的民主政治的體制和規范,而且要看這個社會各種組織內部權力關系運作,只有社會的每個細胞都能在民主程序下運行,社會的民主政治才具備充分條件[7]11。以此為基礎,結合“豆選”的歷史借鑒,并立足于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宏觀背景與基本要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層民主的建設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把握與深化。
1.基層民主依靠頂層設計,執政黨對民主的領導為基層民主建設奠定了方向。縱觀中國近代史的歷程,封建王朝的解體打破了帝國傳統的治理結構。歷史上,“皇權不下縣”是鄉村治理的基本特征,基層治理往往由代表社會精英的士紳階層來實現。如前文所言,帝國的解體與近代的軍閥混戰破壞了原有的治理結構,但卻未能建立起合理的基層秩序。面對此種現實,近代不少仁人志士都投入到了尋求解決基層治理方案的研究與實踐中。例如以梁漱溟等思想家組成的“鄉村建設派”既從理論上尋找鄉村治理的方案,又嘗試建立試點來實踐理論,然而均以失敗告終。從這個角度來看,近代以來鄉村基層建設嘗試的失敗總體在于三個方面的原因:其一是缺少明確與強大的領導核心,其二是沒有科學的實踐綱領,其三是未能正確認識基層建設的根本需要。因此,中國基層民主的發展應以歷史為參照,以問題為導向,以執政黨自身的民主建設和執政黨對民主的領導為根基展開。
首先,基層民主建設需要統一規劃與統一領導,是自上而下的主動實施與自下而上的社會需求相結合的過程。從“豆選”的起源來看,中國共產黨在陜甘寧邊區制定了一系列的法律法規,保障了民主制度的有效貫徹,例如1937年5月制定的《陜甘寧邊區選舉條例》以制度的形式并根據農民文化水平的高低來選擇合意的選舉方式,規定了不同種類的選舉方法。這種制度規定的形式為基層民主提供了堅實的政治保障,使得政策能夠根本貫徹、有效執行。結合革命的方式打破了封建剝削關系,鏟除了封建殘余對廣大鄉村的侵蝕,最終建立起了屬于人民的民主基層政權。對于廣大的基層民眾而言,在封建剝削關系的束縛下,沒有權利、沒有自由,因而對民主與權利充滿渴望,正是因為洞察了基層民眾的基本需要,所以中國共產黨在解放區實踐民主,有效地整合了破碎化的鄉村,為制度真空狀態的基層注入了新的秩序。這場變革是當年中國共產黨贏得最廣大人民群眾支持的重要原因,“執政黨的歷史責任是發揮自身的政治優勢、執政優勢和組織優勢,通過分層級的民主制度和多種多樣的民主渠道,把人民群眾普遍存在的民主愿望和為民族復興獻力的熱情,通過規范有效的民主制度釋放出來,成為民族復興的巨大力量。”[5]212
其次,基層民主從根本上看是頂層設計的產物,頂層設計為基層民主發展提供了穩定的制度環境與有力的法律保障。就現實而言,中國的國家治理是在黨和政府的統一領導與部署下進行的,基層民主也需要在國家的統一安排之下,根據法律的規定實現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與民主監督的職能。國家是民主問題產生的前提,多元化的統合需要一體化的引導,國家在為民主釋放空間的同時必須以統一的權威為基礎。一旦抽離了國家權力的穹頂,那么國家將在民主化中陷入被動,從而危害國家建設,“其結果不外兩種:要么被民主化所削弱,使國家陷入低質民主的泥沼;要么國家竭力壓制民主的挑戰,使國家陷入專制的恐懼。”[8]正如白魯恂(Lucian W. Pye)所言,民主發展不僅是只包括大眾參與問題的成功解決,要想有民主的政府,就必須有一個政府和有秩序的權威[9]。另外,隨著中國現代化的不斷深入,各個領域也出現了復雜化、多元化的發展趨勢,良好的頂層設計可以提供多元主體行動的統一參照,實現資源的權威配置,能夠協調相互抵觸的政策與法律,使得各個部門、各個條塊規章之間更加融洽與協調,對不同主體的錯誤行動有糾偏與懲戒機制。也就是說,頂層設計要求所有制度程序都要在不可逾越的框架下運行。因而,從根本上看就是加強法治建設。黨的十九大指出,“全面依法治國是國家治理的一場深刻革命。”[1]31可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離不開法治的建設,因為法治為民主的發展提供了良性的孕育環境,是防止民主墮落的根本方法。
2.以基層民主的目標為基準,根據現實條件逐步拓展不同的民主形式。“豆選”是中國近現代民主歷程與中國共產黨在基層民主建設方面的有效實踐。從基本目的角度看,“豆選”這一民主制度立足于重塑鄉土秩序、為革命提供社會基礎的基本需要,在不斷的應用實踐中,既為鄉村基層提供了穩定的制度,同時賦予了民眾當家作主的權利并動員了廣大群眾投入到革命中來,具有濃厚的政治意義。也就是說,“豆選”是革命時代的特殊產物。那么,在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宏觀背景下,基層民主的建設應著眼于現實需要,并拓展出不同形式的基層民主制度。
首先,通過培育基層民主為民主制度發展提供優良土壤,在全社會形成良好的民主風氣,并通過基層民主實現社會矛盾調解與基層社會治理,保證新時代的政治穩定與政治安全。前文引述的李普塞特的觀點可以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建設提供一個借鑒,即致力于國家細胞的民主建設——換言之,基層民主建設是發展我國民主政治的重要環節,不斷拓展基層民主建設可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制度提供堅實的社會基礎。黨的十三大報告曾指出“基層民主生活的制度化,是保證工人階級和廣大群眾當家作主,調動各方面積極性,維護全社會安定團結的基礎”[10]。陜甘寧邊區的基層民主選舉經過不斷拓展,發展成了普遍的基層民主模式,并經過時代的發展不斷更新,從制度上保證了廣大基層的穩定。從這個維度看,基層民主是一個以點帶面、由低到高的過程。而以點帶面,就是從社會中的每一個細胞入手,最終擴展到整個社會;由低到高,就是從基層入手,最后達到與國家層面的有機結合。將基層民主建設作為中國民主政治發展的核心與關鍵,既有歷史的借鑒,也有現實的考量。
其次,在保證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的基本原則同時,在基層逐步拓展出網絡參與、協同治理以及協商民主等新型民主模式。“豆選”適應了鄉村民眾文化水平低的客觀現實,與“豆選”相配套的還有票選法、畫圈法、畫杠法等,其核心是保證民主選舉流程的順利落實,保證民眾能夠選出他們放心信任的人。在革命年代,基層民主主要以政治功能為主,而隨著國家治理現代化的不斷深入,基層民主已經不局限于民主選舉一個方面,需要根據時代與社會的發展承擔更多功能,例如對基層社會資源的合理分配、基層社會事務的協同共治、基層矛盾的協調與化解等等。因而,基層民主在保證民眾平等權利、保證基層政治功能的基礎上逐漸地向日常生活拓展,并且同治理現實與公民能力結合,拓展出新的形式。基層的民主實踐作為日常生活中民主實踐的重要形式,對于培養人的政治能力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當然,這里所指的基層民主并不局限于我國目前存在的城市居民自治以及村民自治,而是可以拓展到單位、學校等各種生活場域。形式也并非限制在選舉,可以延伸到針對議程設置的審議與溝通、針對某事件的交流與討論、以一項問題為出發點的批判與反思等等。在公共事務的治理方面,政府、社會與公民可以形成網絡化的聯動與協同機制,以多元主體良性互動的結構實現社會治理的精細化、專業化與民主化。總之,通過不同場域的共同的民主參與與實踐,才能夠讓更多人接受到實在的民主訓練,賦予其平等的地位,提高公民的政治能力,為民主政治的進一步發展提供社會基礎。
總之,在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宏觀背景下,“豆選”為基層民主帶來的歷史參照在于,一方面,加強執政黨對民主建設的領導,完善法治建設,使國家通過頂層的制度設計實現決策的民主化,盡可能地通過制度來統合不同利益群體的關系,以達成共識的方式保證國家的一體化;另一方面,以問題為導向,根據時代的特征與社會的基本需要采取不同模式的民主程序來調動基層的力量實現基層自我治理,培育民主發展的土壤,利用社會的力量解決社會問題,將現實中的沖突矛盾消解在最低層面,保障民主制度與政治社會穩定。
總的來看,“豆選”為基層民主提供的核心參照在于兩個方面。首先,基層民主建設要同社會背景與現實需要結合起來,以堅定不移的精神和勇氣推進制度創新,實現治理的專業化、精細化,增強用制度解決問題的能力。其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以人民為核心,因此,任何體制機制的建設與創新都要落到民眾的福祉之上,讓民眾更有獲得感。所以,“豆選”作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民主政治發展史上的重要事件,其中所蘊含的政治意義與政治理念不僅關涉民主的發展,更關涉民主的模式。以“豆選”窺民主建設、望民主未來是一個卓有意義的視角,反映出民主發展的動態性、民主制度建設的系統性等重要學術問題。中國的民主建設需要一步一個腳印、走頂層設計與基層實踐共同結合的路子。
從“小豆選”到“大民主”是一項系統工程,核心是構建“國家—公民”良性銜接的有效治理架構。因此,“豆選”為我們提供的借鑒應該更多投射在基層民主的設計與建設上,即通過基層的民主實踐來為民主建設提供最基礎的土壤,不僅培養每個公民的平等精神與民主意識,還可以通過推進基層民主來為民主建設進行試錯,不斷調適我國的民主發展模式,最終與頂層設計相結合,實現基層治理與國家治理的融會貫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制度是在人民當家作主的核心要旨下不同層級的具體民主模式的有機統一,中國的民主需要走自己的路,需要理論自信、制度自信。那么,就應該抓住民主建設的細枝末節,著眼民主建設的每一個環節,借鑒傳統、學習外來,形成一個適合于中國民情的民主制度。十九大報告指出,“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不斷推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堅決破除一切不合時宜的思想觀念和體制機制弊端,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籬,吸收人類文明有益成果,構建系統完備、科學規范、運行有效的制度體系,充分發揮我國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1]17過去與傳統不是歷史課本里枯燥抑或生動的知識或故事,而是一面活生生的、能折射出現實與未來的鏡子,在歷史的鏡鑒中,我們應該也必須尋找一個最合適的方式,使我們的民主運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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