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鳴 于娜布其
隨著城市轉型,從地域城市轉向移民城市,城市居民主體變得更具有多樣性、復雜性、流動性,族群關系的研究將成為都市人類學的主流[1]。隨著少數民族從鄉村到城市,從西部到東部沿海的移民趨勢,周大鳴[2]和高永久、張繼焦、沈林[3]、許憲隆等專門主持過城市中少數民族研究的主題。巫達、張應強和朱愛東[4]等學者也對都市族群的族群意識形成及認同和表述方面做了相關研究。一批優秀的城市民族志也出現,馬強、王琛[5]的研究可以說是此方面的代表作。但當今學界對城市蒙古族的研究僅限于北方城市——呼和浩特和北京,尚未有關于廣州蒙古族的研究成果。
2015年廣州市政府公告,廣州有少數民族人口71.8萬人,分屬55個少數民族。其中,戶籍少數民族人口8.8萬人,人數較多的主要有壯族、回族、滿族、土家族、瑤族;非戶籍少數民族人口63萬人,人數較多的民族主要有壯族、回族、土家族、苗族、瑤族、侗族。廣州市是全國少數民族人口增長最快、增幅最大的城市之一。廣州的蒙古族人,估計有2—3萬人。
據相關調查研究,廣州蒙古族的來源渠道主要有兩種:一是因為工作調動、求學及應聘工作等形式而定居廣州。另外一個則是來廣州務工、做小生意的蒙古族個體人群。追溯蒙古族流入廣州求學、工作的歷史,我們可以以20世紀90年代為界分為兩個階段。20世紀90年代以前,進入廣州的蒙古族主要以考學、調動分配等形式居多。20世紀90年代以后,有不少包括蒙古族在內的少數民族來廣州打工、開店、做生意。因此,廣州蒙古族的來源渠道便可分為來廣州務工、做生意的途徑和來廣州求學、工作兩個方面。
首先是大學生的進入,1999年全國普通高等學校開始擴招,有數以萬計的蒙古族學生進入廣州;其次是來廣州經商以及政府企業派駐人員中的蒙古族人;其三是來廣州務工的蒙古族,其中絕大多數從事與本民族文化相關的工作。進入廣州的蒙古族人從事的最典型行業為民族餐飲業,據筆者調查,廣州有包括位于番禺區鐘村鎮金輝酒店一樓(祈福醫院對面)的羊之道西部美食城、黃埔區地鐵5號線文沖站附近的非常蒙古美食城和位于廣州市天河區龍口西路的新蒙古族酒家等在內的幾十家蒙古族餐廳。這些在廣州的蒙古族餐廳以極具特色的蒙古菜肴為主打,像烤全羊、羊排、羊蹄、蒙古餡餅等等。這些餐廳提供的牛羊肉食材不僅都是純草原牛羊,價格也不高,而且裝修獨具蒙古風情,專門設有草原風情的蒙古包,蒙古包內典雅舒適,還配有駐唱的歌手樂隊。
廣州長隆集團有限公司作為國內優秀的大型旅游集團,是集飲食、酒店、旅游為一體的多元企業集團。像深圳民俗文化村、世界之窗等企業一樣,他們聘用了大量的少數民族員工從事少數民族特色表演,使其生活工作在一起。其中由道爾吉老師帶領的蒙古族表演隊就形成了這么一個小型的蒙古族聚落。在廣州也有一小部分蒙古族聚落是因為來廣州經商而形成的。在廣州市番禺區有五六家蒙古族特色專賣店,近80個員工住在祈福新村附近,形成了一個小的聚集點。他們均來自內蒙古,以賣民族特色食品及經營民族餐飲業為主。由于其中一家規模較大的店子可以統一從內蒙古進貨,再批發給其他小型店鋪,因此這一群店鋪及蒙古族老鄉均聚集在此,一起做生意,一起生活。此外,像廣州大學城這樣學校密集的地方,集多個高校的內蒙古、新疆、青海等地的蒙古族學生為一體,相對地形成了一個小型的蒙古族學生聚集點。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發現廣州的蒙古族有著大分散、小聚居的特點。
社會網絡指人與人之間互動而形成的相對穩定的關系體系,一個個私人聯系構成的網絡,即人的廣泛的社會關系和交往圈。因此蒙古族這樣外來的流動人群必定要尋求關系并建立網絡來適應廣州生活。據調查發現,廣州的蒙古族由于進入渠道的不同導致社會融入程度上存在著一些差別,形成不同的社會關系網絡。
首先,因為工作調動、求學及應聘工作等形式而定居廣州的蒙古族,由于有較高的文化程度,就社會交往面來說比較廣。他們任職于政府機關、教育、衛生等各個部門行業,除了同學、同鄉、同事之外,還會有更為廣泛的社會聯系。如王高娃,內蒙古通遼人,本科畢業后來廣州工作已有20年,現供職于某外語培訓機構。她的人際關系范圍除了同學、同鄉之外還有來廣州共事過的新舊同事。
對于廣州蒙古族,尤其是來廣州務工的人員來說,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中最初只能依托血緣和地緣的關系來建立自己的交際圈。工作之余,他們會找親人或同胞們一起聊聊天,喝喝酒。所以,蒙古族特色餐廳就是在廣州的所有的蒙古族節日聚會和婚嫁儀式等的公共空間。他們在這里可以休閑娛樂、也可以慶祝蒙古族的傳統節日禮節等,也就是在這里,廣州蒙古族的圈子越來越緊密。
一個族群中的個體只有接觸過異質的文化,發現存在一種差異、對比,才會產生將自己歸類、劃界的認同感即族群認同。族群認同總是通過一系列的文化要素表現出來,共同的文化淵源是族群的基礎,族群是建立在一個共同文化淵源上的。因此共同的繼嗣和血緣,共同的祖先、歷史和文化淵源,語言、宗教、地域、習俗等文化特征都是族群認同的要素。
調查中筆者采訪到一位在廣州讀書的新疆蒙古族女孩奧登,現就讀于廣州工業大學,她能歌善舞,在廣州蒙古族學生群體中是個活躍分子。她回憶起三年前她們這批新生初來廣州時,正是新疆蒙古族小團體的同胞們接待的,她從此融入到了廣州新疆蒙古族學生的行列。她出生于新疆烏魯木齊市,父親是蒙古族,母親是漢族。雖然從小在家或親戚朋友中都用蒙古語來交流,但她一直就讀于漢語授課的學校,基本與漢族學生一樣。從她生活和成長的環境來看,她更多的是接觸并接受了系統的漢文化教學。據她本人回憶,之前在新疆她只有逢年過節跟爸爸的親戚朋友相聚的時候才會感覺到自己是個蒙古族,其余在學校及朋友圈時都不會覺得自己與漢族同學有什么不一樣。但她考上大學,離開烏魯木齊來到廣州之后,結識了在廣州的蒙古族同胞們,逐漸開始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個新疆人,更是一個蒙古族的身份,而且對蒙古族產生了愈來愈強烈的認同感。
共同的歷史記憶和遭遇具有凝聚族內人和區分族外人的重要意義,這是族群認同的最基本要素。無論你來自內蒙古、新疆還是黑龍江,只要是蒙古族,大家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便油然而生。如祖魯節是蒙古族的傳統節日,在每年農歷十月二十五日舉行節日慶祝活動。它是由佛教點燈儀式演變而來的宗教節日,認為過了祖魯節,每個人都會年長一歲,新疆衛拉特蒙古比較重視這一節日。因此每逢農歷十月二十五日,廣州的蒙古族都會相約在蒙古主題餐廳舉行慶祝活動。這天,大家會早早地聚集在一起自制晚上祭祀用的佛燈,用莜面加上放了砂糖的奶水攪起來捏成,在芨芨草棍上纏上新棉花,插進每盞燈里作為燈芯,再用黃油一盞一盞灌滿。按照習俗在老家等晚上星宿全了以后,把佛燈搬出來,從佛包開始,居室、涼房、羊圈、羔棚,都要擺上。每人手拈一柱燃著的黃香,在長者的帶領下,用它把所有的佛燈一起點燃。接著大伙都集中到一個大戶人家,圍繞火撐子坐個圓圈念瑪尼經。再燉上一鍋鮮美的羊肉。一圈瑪尼經念完了,鍋里的羊肉也煮熟了。大家一起分享這佛祖賜予的神食。而現如今在廣州城市中蒙古族同胞過的祖魯節,雖然已經簡化了儀式過程,失去了原汁原味,但凝聚族內人,強化認同的作用卻有增無減。
音樂作為一種文化表現形式,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是具有認同功能的。在民族音樂中,具有明顯和強烈社會意義的音樂大量地存在,這些歌曲和音樂對于人們的行為規范、集體團結以及個人的成長都具有強有力的作用。現在有越來越多的蒙古族音樂人來到廣州發展。滿都拉剛來廣州的時候,一名叫呼格吉樂的朋友給了他不少幫助,包括生活上的資助和工作上的幫助。最初只要他有活動盡量都叫滿都拉一起參加,把滿都拉介紹給其他的蒙古族音樂人,并且教給他不少馬頭琴演奏的技巧。當滿都拉在廣州稍微安定下后,他便帶滿都拉和自己一起演出,并介紹不少演出機會給他。現在無論是有什么活動或者是節日,他都會去看呼格吉樂,平時也經常保持電話聯系。現在滿都拉自己也有了朋友圈,有了固定的演出地點和機會,如果有一些好的活動他也叫上呼格吉樂一起演出。滿都拉說:“雖然相對其他少數民族來說,在廣州的蒙古族音樂人算是少數,但我的演出被關注,他們也不是因為我演得多好,而是因為他們很少聽到我們這樣的音樂,很少見到我們這樣的人。”像滿都拉一樣已經在內蒙古或者其他城市有一定的發展,隨后因為朋友的關系加上自身的需要來到廣州的蒙古族音樂人很快地便融入廣州的生活。雖然來廣州已經三年的滿都拉在生活方面已經有了一定的保障,并建立了相對穩定的關系網,但脫離了酒吧舞臺這個環境,語言的差異,生活習慣的區別都為他們立足這個城市帶來了少許的困擾。
說到民族音樂,廣州的蒙古族人都會不約而同想起2011年4月8日在越秀區下塘西路545號雕塑公園內TU凸空間舉行的內蒙古“英雄歸來——杭蓋樂隊新專輯《遠走的人》廣州專場演唱會”。那晚廣州的蒙古族人不約而同地相聚在那里,無論是否相識,一起沉浸在蒙古歌曲的海洋中,不問姓名不問家鄉,只要唱起蒙古歌心都會相連。因為他們的音樂傳達了蒙古精神,唱出了所有蒙古族人的心聲,勾起了所有在外漂泊的蒙古族人的思鄉之情。
筆者在調查中發現,由于廣州蒙古族群體是由來自內蒙古、新疆、黑龍江等各地的人們組成,雖同屬蒙古族,但由于生活在不同地域,導致了同一民族內部的文化多樣性也日益凸顯。因此,同為蒙古族的內部不同亞群體成員之間的互動對族內認同有著重要的影響,這是廣州蒙古族認同的一個特點。
在中國,傳統人際、族際交換關系以鄉土性和人情性為主要特點。長期以來,群際交換關系的范圍只局限于鄰居、親戚、朋友以及熟人之間的小型社會中。同時,由于中國社會是一個親疏有別的差序格局,人際關系的親疏遠近,決定了交換的方式、頻率、態度和判斷標準等。蒙古族自古以來都非常看重人情,體現出“重義輕利”的取向和人情原則。但是隨著工商業化和城市化的發展,社會異質性程度提高,進入大都市中的蒙古族流動人口大大增多,與原本不熟悉的人或人群之間的交往增多,交換中理性選擇和計算成分明顯增多。[6]
廣州的蒙古族群體大多來自經濟相對欠發達的邊疆地區,在廣州這樣龐大的異質性人口整合的大都市中,族際交往方面體現出都市族群不同的特點。
第一,廣州蒙古族與其他群體的交往是開放的,以和諧為主。但主觀心理上還是存在著一定的距離感。少數民族成員來到城市,主要憑借知識技能或地域、人緣紐帶進入各個產業行業,又以一定的方式與其他產業部門發生關系。盡管大部分的社會聯系可能是微弱的,交往可能是簡單的,但散雜居的分布格局,注定他們的社會聯系是廣泛而開放的。
據調查,絕大多數在廣州的蒙古族并不排斥與其他族群的交往。而且,他們在交往過程中也基本不會將民族身份作為自己的擇友標準。長期以來,蒙古族與其他民族的交往從未間斷,在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環境下,積極吸取漢族和其他民族文化的優秀成果,同時較好地保持了自身文化的獨立性。因此蒙古族人群在文化開放度和接受異文化方面較強。尤其對于在廣州的蒙古族來說,開放更是一種主觀選擇,他們希望了解社會主流文化,融入整合的社會分工及合作。但是,由于蒙古族的民族性格、風俗習慣、行為方式等與其他民族之間存在差異,導致蒙古族在與其他族群相互接觸中,仍會感覺到緊張和壓力,交往的民族心理距離感仍然部分存在。
第二,廣州蒙古族融入主流社會的程度不同,與之相應,其族際交往的內容和深度也與其他世居少數民族或規模較大的維吾爾族和回族有所不同。通常來說,有廣泛的地緣、血緣尤其是業緣關系的少數民族人群,可以較好地融入城市生活,與其他民族的人有多方面的交往,交朋友甚至通婚。而只有血緣地緣關系、交往圈有限的少數民族,族際交往的內容一般來說比較簡單、有限。
第三,文化差別,包括風俗習慣的不同、語言的差別、民族心理以及交往中不同的民族性格等諸多因素都可能成為或明或暗的邊界,影響著蒙古族與其他族群間的交往。
漢語熟練程度直接影響著蒙古族的族際交往。外出求學、工作的蒙古族基本都具有蒙漢雙語交流能力,但由于成長環境和所受教育水平等因素影響,他們實際漢語應用水平存在一定差異。而漢語是我國各民族族際交往最主要的媒介性語言,對漢語的理解和溝通能力直接影響個體族群交往的頻度和深度。漢語水平越高的蒙古族越傾向于與其他族群進行交往,反之則會降低族群之間的交往水平。
蒙古族自古便生活在蒙古草原,以游牧為生,特定的自然條件和生產方式塑造了他們直率的性格特征,這與其他民族有很大差異,對蒙古族與其他民族的族際交往有較大影響。因此他們在族際交際時會傾向于選擇民族性格相似、氣質相投、情感親近的族群。
筆者在調查中了解到一部分蒙古族已經融入廣州的生活中,適應了當地的氣候,接受了當地的飲食習慣,了解當地的風俗習慣,過著跟廣州都市人一樣的生活。單從外貌根本看不出是哪里來的少數民族。然而還有另外一部分人會感覺生活不是很開心,工作生活壓力太大,感覺到有一種無形的隔閡使得他們始終顯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如在內蒙古和新疆,人們需要多吃牛羊肉和奶制品等熱量高的食物來抵御寒冷,但到了廣州繼續吃這樣油膩的食物就會很容易消化不良,會上火。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周圍的人都發生了變化,他們的行為觀念和方式都與這些少數民族新移民群體固有的習俗傳統完全不同。
廣州蒙古族因為數量并不多,因此在適應廣州主流文化時,他們不僅要在服飾、舉止、情感表達方式和語言等方面適應當地環境,更要從本民族文化的核心層面適應廣州的都市生活。
語言的差異對廣州蒙古族社會交往帶來了很多不便。由于他們不會講粵語,普通話講得又不是很好,他們能從事的工作和職業非常有限,能夠接觸到的人不多而且很單一。
蒙古族來到廣州后,首先是語言的不適應。在此需要強調的是,本文的研究對象廣州的蒙古族群體內包括會講蒙古語的蒙古族和不會講蒙古語的蒙古族兩大類。由于他們在原初地的語言就有所不同,因此同樣是蒙古族人,來到廣州后對語言方面的不適應還是有差距的。一部分不會講民族語言的蒙古族在家鄉講的是普通話,雖說普通話全國各地都可以相通,但在廣州本地,粵語方言還是普遍使用,除了正式的工作和學習之外,日常生活中本地粵語還是當地人溝通交流的主要語言。對于不懂粵語的蒙古族來說,與他人溝通交流有一定的障礙,帶來了一些困難。相對而言,另外一部分原本講蒙古語的蒙古族人來到廣州就會更多一層不適。除了跟其他外來人員一樣不會講粵語外,用普通話進行溝通交流都是一種新的挑戰。當然,對于受過高等教育、文化層次相對高些的蒙古族人來說這都不是障礙,但就處于社會底層,僅憑勞力出來務工的人們來說,語言這一關是至關重要的。一位漢語水平不是很好的老鄉告訴我,他剛來廣州打工時,因為語言表達和溝通不好,即使在餐廳打工也只能做一些不與顧客打交道,不需要語言溝通的工作。有一次他幫一個客人點菜,客人聽不懂他的介紹,他也聽不懂客人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原本可以很短時間點好的菜,讓他弄得拖了很久的時間,搞得顧客不滿意,老板也很不高興。
環境的差異也會給廣州蒙古族的生活和工作帶來許多不利影響。在牧區的蒙古族常年生活在草原上,地域寬廣,無論是放牧還是日常出行多以摩托車和汽車為主要交通工具。來到廣州后,由于經濟條件有限和對廣州城市交通不熟悉等因素限制,多數蒙古族人沒有交通工具,外出只有乘坐地鐵或公交,讓他們覺得很不方便。即使是原本生活在城市的蒙古族人,來到廣州后相對之前的中小型城市生活,無論從生活節奏還是生存壓力上都有了很大改變。之前,他們可以自行安排生活和生產,即使朝九晚五的正常上班,生活相對輕松得多。然而在廣州,他們必須嚴格按照職業規范工作,工作時間也變得不能自由支配,這樣的環境變化使得他們覺得生活節奏過于緊張,整個人每天都處于不放松的狀態。
對環境的不適應源于他們對周遭事物和活動的不了解,不熟悉。之前在家鄉,他們了解當地的文化風俗、自然環境,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任何問題,都可以憑借聽來或看來的文化常識來分析、解決問題。即使不是什么問題都能解決,但這樣一個文化底蘊會使他們對那個社會文化體系下的事物有一個基本的認識和了解。然而,廣州對于他們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從事的工作也不再是他們所擅長的。所以,他們必須要重新了解新的工作性質,熟悉新的生活環境,才能適應這樣一個環境的改變。
長期以來,蒙古族為了適應長期游牧和征戰生活的需要,特別擅長提煉食品的精華,經過精心提煉出來的食品高營養、高熱量、高濃縮,少食即可滿足人體需要,如奶豆腐、純奶酪、奶皮、奶酒和牛肉干等,既攜帶方便更可以持久耐餓。奶茶也是蒙古族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它既醇香爽口又可以提神醒腦,保留傳統習俗的蒙古族家家戶戶每天都要熬上一鍋奶茶供全家享用或招待客人。像一位老額吉(媽媽)所說,一天喝不到奶茶就像少了點什么,渾身沒有勁。然而,這樣一群在飲食方面偏愛咸味重一些,熱量高一些的人群來到廣州勢必會在飲食方面有很多不適應。如筆者初來廣州時吃什么都覺得嘴里沒有味道,菜都是從開水里撈出來似的淡淡無味,吃了多少都沒有口感,沒有飽腹感。所以平時都會買些腌菜、泡菜來調節口味。當初還時不時會很想吃肉,幾個人開玩笑說得需要嚼點肉來磨磨牙,便去好好吃頓肉來補充熱量。
但隨著在廣州生活的時間變長,蒙古族的飲食習慣主動或被動地發生著變化。由于廣州氣候的原因,蒙古族不再經常吃那么多高熱量、油膩的肉類,改為多吃清淡爽口的蔬菜。由于沒有原材料,廣州的蒙古族也已經將喝奶茶改為沖奶茶粉或學廣東人喝“靚湯”和涼茶了。
同樣的,廣州蒙古族在服飾習俗方面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服飾是不同族群對客觀環境的反映,成為族群認同的重要因素。蒙古族服飾是蒙古族傳統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蒙古高原的自然環境加上長期的游牧生活,蒙古族服飾需要有較強的御寒能力和便于騎馬、放牧。因此蒙古族傳統服飾就集美觀與功能性于一體,加之蒙古民族特有的文化審美,形成了別具一格的服飾風格。然而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服飾文化逐漸擺脫民族和地域性,現代都市人的著裝要求也趨向于簡潔、符合身份和環境,所以古樸而華麗的蒙古族傳統服飾逐漸淡出人們的日常生活。現代都市里的蒙古族早已換上與現代潮流吻合的各類服裝,從衣著上看不出有任何的特殊性。但民族服飾文化,依附于本土,記載著蒙古族的歷史、信念,表現著一個民族的精神文化,因此都市里的蒙古族每逢重大節日便會穿起蒙古袍,以示對民族的認同和重視。
調查中,筆者有幸參加一對蒙古族新婚夫婦的婚禮。他們的婚禮是在廣州番禺區叫“羊之道西域美食城”的蒙古族特色酒家舉辦的。酒家內設有蒙古包、勒勒車等民族特色的就餐環境,并配有專業的民族演出團隊。我想這也是這對新人選擇在這里舉辦婚禮的原因。當天一對新人和所有參加婚禮的蒙古族同胞全部穿上各色蒙古袍,佩戴傳統的民族頭飾和飾品,吃著蒙古民族的特色美食手把肉、烤全羊和現制酸奶、奶茶,唱著舞著,十足地重現了傳統的蒙古族婚禮。
民間信仰是少數民族新移民內在的文化適應的表象之一。蒙古族民間信仰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社會基礎。伴隨著社會轉型,環境的改變,蒙古族的民間信仰在廣州這個現代社會有了相應的變化,顯示出了其適應能力。
成吉思汗崇拜在蒙古族社會歷史悠久,民間祭祀活動有日祭、月祭、年祭等。成吉思汗的信仰和崇拜還滲透到蒙古族的生活之中,很多蒙古族家里和各種店鋪都掛有成吉思汗像,汽車上則掛著成吉思汗像平安符。廣州的蒙古族雖然離開故土身居外地,對于成吉思汗崇拜這個信仰仍保留著。但由于在廣州各方面條件的限制,他們只能逐漸簡化儀式,不再大規模地聚集朝拜,取而代之的是簡單的家庭祭拜。民間信仰的諸般變化很多是為了適應現代社會之要求。
無論是私人生活的環境中還是公共的空間里,都隨處可見蒙古族對于圣主成吉思汗的信奉。每年陰歷三月十七日都會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獻哈達、神燈、全羊膜拜、圣酒、祭祀蘇力德。祭祀者虔誠地叩拜蘇力德,借以表達對先祖成吉思汗的敬仰和緬懷。
開飯店的老板娘其其格介紹說:我們店里大到成吉思汗雕塑、蘇力德長矛,小到長明燈的燈臺和香爐都是從內蒙古運過來的,我們蒙古族走到哪里都不會忘了祖先的,所有蒙古族的后代都是受著圣主成吉思汗的庇護,所以不只是我,還有很多在廣州打拼的同胞們也都會用各自的方式祭祀成吉思汗。我以這樣一個在城市中相對傳統的形式來祭奠祖先,是希望給在廣州的蒙古族以一種精神的寄托和支撐,不要在都市現代文化的沖擊下丟失信仰。
不同群體之間通婚的比率越高就表明群體間的距離越近,接觸越多,相互間的認同就越強。因此,通婚也可以被視為衡量群體之間關系好壞親疏,融合程度的重要標準。
雖然現如今蒙古族不要求一定要族內通婚,但在多數蒙古族人們的傳統觀念里,還是認為和本民族的人結合是最好的選擇。然而隨著與不同人群的接觸和不同觀念的影響,在廣州的蒙古族選擇結婚對象的觀念也發生了改變。在調查中發現,廣州蒙古族人剛來的時候主要以單身男性為主,夫妻或情侶一同來廣州打拼的較少。廣州的消費和生活水平太高,他們中很多人雖然來到廣州多年,但是仍然是和別人一起租房,除了少數受過高等教育、工作在高新行業的人們買得起房子外,對于其他的人們來說房子更像是個遙遠的夢,實在太貴了。他們說可能以后還會經常去別的地方,因為哪里有機會他們就去哪兒。所以在廣州打工的蒙古族小伙子們更多的是想在廣州打拼幾年,多掙些錢回老家安置家業、找女朋友,他們還是希望找到本民族的姑娘作為自己的另一半,問他們為什么,他們只是笑笑說還是覺得自己民族的姑娘們最美!巴特爾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六年前畢業于江南大學,因為應聘工作來到廣州,現就職于廣州一家外資企業,年薪20萬,已計劃近兩年在廣州買房定居。但一直困擾他的問題是遲遲沒有一個合適的女孩子可以在一起。他公司的同事和朋友們都紛紛為他著急,為他牽線搭橋,但他說他始終想找一位本民族的女孩子組建家庭。雖然這么多年在外讀書工作,生活習慣等都已可以適應不同地區的人,但從主觀情感選擇上還是趨向本民族。相對而言,在廣州的蒙古族姑娘們對擇偶的標準就寬泛了很多,絕大多數都不會在意是不是本民族的,所以有很多蒙古族姑娘留在廣州生活都是因為在這里結識了自己的另一半,而在此結婚生子定居。
總體來說,廣州人和外來少數民族群體融合過程中雙方文化有時會產生沖突,其中廣州本地人對少數民族群體的刻板印象制約著他們融入當地社會,成為他們融入過程中的主要障礙。廣州本地人認為少數民族既懶又好斗,不愿意與他們做生意,不招收少數民族進工廠務工。但實際上,絕大多數情況并非他們想象的那樣。盡管少數民族人群說話語氣、行為方式有些豪爽,但他們都很友善熱情。這些偏見都是由于不夠了解彼此而產生的誤解。無論如何,偏見可以通過相互了解來慢慢糾正,從而消除廣州當地人對少數民族群體的刻板印象,使少數民族群體更好融入社會中,兩方群體可以更好地相互適應。
對于蒙古族,廣州本地人最初的印象就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曾經征服過世界的民族。然而接下來就會進入他們對少數民族慣有的刻板印象,無論是在公共場合上的言語交談中還是實際生活的交往中都會有所避諱和提防。表面上來看,廣州本地人還是可以跟蒙古族及其他少數民族群體交朋友、一起工作,但如果聽說誰交了個少數民族的男女朋友就會下意識地表現出很詫異的表情。
白嘎力,一個剛剛步入社會,走上工作崗位的小伙子,就因為這樣一個事情影響到了他族外朋友和同事的良好關系。在他剛進公司不久,他們部門組織了一次聚餐,當日,餐座上同事們就以他是蒙古族為題,一而再再而三地灌他喝酒。然而他跟我說起初他禮節性地回應大家,但幾個輪回下來他確實不勝酒量,實在沒辦法再喝下去了。在他再三推脫之下,同事們也沒有再勉為其難,但卻調侃他不誠實。然而,白嘎力心里也委屈,明明就是喝不了但是大家就是不信他,頓時搞得同事之間鬧得不是很愉快。事后,同事們在與他接觸了一段時間后,了解到蒙古族里也有喝不了酒的人,這樣雙方才慢慢開始解除了因為先入為主的印象而引起的小小的誤會。
所以,在少數民族融入都市的過程中,可以說對外在文化特質的適應相對快些,而深層次的文化調適和雙方適應還是需要一定的時間和過程。
綜上所述,廣州的蒙古族不僅以一個個單獨的個體在適應都市,作為一個族群,他們有區別于其他群體的文化價值和文化特征。突出自身文化特征是他們適應廣州都市文化的一種生存策略。
筆者結合族群認同和族際交往的研究,分析廣州蒙古族這樣一個都市新族群的適應過程及認同。
廣州的蒙古族屬于廣州非世居的外來少數民族群體,散居于廣州,并由于進入渠道的不同導致社會融入程度上也存在一些差別,也就會形成不同的社會關系網絡。因為工作調動、求學及應聘工作等形式而定居廣州的蒙古族人,由于有較高的文化程度,社會交往面比較廣。來廣州務工、做小生意的這部分蒙古族人,無論從文化程度還是社會地位來看都相對較低,因此社會活動范圍及社會關系網絡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以血緣和地緣為主。
對于進入城市的少數民族或城市的其他新移民群體來說,之前熟悉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自然環境變了,他們之前所熟悉的關于自然環境的知識都變得不適用了,行為觀念和方式都與這些少數民族新移民群體固有的習俗傳統完全不同。他們遷入廣州后面對不同的文化,需要主動去適應,需要“入鄉隨俗”,學習當地語言,了解當地習俗和不斷改變行為模式以更好地適應新的文化場景。
蒙古族群體在遷入地廣州的文化適應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是從語言、環境差異、服飾、飲食及其他生活方式等外在的調適到內在的深層次的文化特質上的適應的過程。蒙古族群體在這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然而他們在適應的過程中又會加強族群內部的認同,使得族群內部更為團結,不僅個人適應都市生活,更要以一個群體為單位適應這個都市文化。
廣州蒙古族與其他群體的交往是開放的,以和諧為主。但主觀心理上還是存在一定距離感。廣州蒙古族融入主流社會的程度不同,與之相應,其族際交往的內容和深度也與其他世居少數民族或規模較大的維吾爾族和回族有所不同,因為主要靠血緣地緣關系的族際交往一般來說比較簡單、有限。再者,由于風俗習慣的不同,語言的差別、民族心理以及交往中不同的民族性格等諸多因素都會影響著蒙古族與其他族群間的交往。加之廣州當地人對于少數民族的刻板印象,使少數民族群體盡快融入當地社會增加了難度。這樣的誤會需要雙方相互溝通相互了解來慢慢糾正,使少數民族群體更好融入社會中,兩方群體可以更好地相互適應。
廣州的蒙古族,只是一個很小的群體,但體現了多民族共存的現狀。對于這些遠離故土,只能自力更生的外來的少數民族,甚至數量基數更小的民族的人員來說,如何適應、融入都市文化,如何生存發展至關重要。其理念、政策、心理如何調整,來適應這多元的、多變的社會,這對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建設有著重要的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