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行的生活

陶太（專欄作家）

《圣經》中記載，古代以色列人出埃及后，因為一路抱怨，常常背叛，結果被罰在曠野中漂流，原本11天的路程，他們足足走了38年，不停地在一個地方繞來繞去，在漫長迂回的人生路上，充滿了痛苦、挫敗和沮喪。

其實，我們身邊也有很多繞行的例子，原本可以過平平順順的日子，非要過得令旁觀者心驚膽顫。尤其是年輕時，總不甘于平淡生活，非要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從頭打拼，非要談一場轟轟烈烈不知所終的戀愛，非要辭掉穩定有保障的工作去創業，非要離開平靜暖和的婚姻，去尋求有激情的生活。

少數人確實因為杰出天賦、狗屎運氣，在繞行中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而且因為艱難的磨礪，心志堅定，走向了新天新地。但絕大部分人繞行的結果，都讓人生從此走上了下坡路。更常見的是明明握有一手好牌，卻讓命運變得稀爛。一定要到頭破血流，才幡然醒悟。

其實在一個太平的年代，按部就班的人生，堅持走下來，也風景無限。

你鄙夷的俗世生活，恰恰是生活本來的樣子，比如該結婚的時候結婚，該生子的時候生子。媒妁之言未必就沒有自由戀愛的幸福，需要驚天動地、用勁力氣、低到塵埃里去追尋的感情不一定是真的感情。比如有的人結婚又離婚，離婚又結婚，未必就過上了神仙眷侶的日子。那些你折騰過的日子，都毫不客氣地躥上你的眼角眉梢，彌漫在你的表情紋路里。

感情之外，其它的折騰也莫過于此。換個專業就能當學霸？跳了槽就能變成千里馬？不見得，天才不常有，伯樂也不常有。越換牌運越差的例子比比皆是。在一個崗位上堅守到老的，自然也就變成資深人士。至于不甘心于做瑣碎的工作、想干一番大事業的人，則永遠想不明白，其實做好了這些瑣碎的小事，才能干真正的大事。

人到中年的時候，身邊都是繞行的樣本，一抓一大把，這個時候才明白走彎路的殘酷性。因為才華是不禁用的，青春是不禁用的，愛情是不禁用的，時間也是不禁用的。我們以為繞行的不過是一座不順眼的山頭，其實繞行的已經是半生。

繞行的人，命運固然千奇百怪，繞行的經歷卻驚人相似。都是梗著脖子，想與全世界為敵。任憑好話歹話說盡，也灌不進一個字。仿佛急紅了眼的賭徒，佛擋殺佛，神擋殺神。越是繞行的人，越容易偏行己路。其實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有繞行的資格，因為大都沒有能力走回正道。之所以繞行，不過是想走一條快捷路線，用非典型的方式，達到典型的成功。只是曾經的執著，20年后就是一個笑話。譬如我自己，就曾是一個頑固的繞行分子，長大成人后，每一步都離經叛道，猛回頭，不過是白白耗費了年輕氣血，浪費了時代機會。

眼下的我們，大抵已經沒有力氣再繞圈了，比如嘗試再創一次業，再換一個伴侶之類。因為我們已經不再是真正的無產階級，一旦豁出去，失去的將不只是鐐銬，還有努力經營半生的日子。但是這未必就意味著我們從此再沒有繞行的生活。那些徒勞的不切實際的盼望、紛擾的人事、放不下的心結，都引領著我們走上繞行的路。

上半生，我們沒能一次活精彩，下半生，讓我們還是踏踏實實走路，避免繞行，盡自己該盡的責任，享自己該有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