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陽
重視黨的基層組織建設,是我們黨的優良傳統和鮮明特色。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黨的基層組織是確保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決策部署貫徹落實的基礎。要以提升組織力為重點,突出政治功能,把企業、農村、機關、學校、科研院所、街道社區、社會組織等基層黨組織建設成為宣傳黨的主張、貫徹黨的決定、領導基層治理、團結動員群眾、推動改革發展的堅強戰斗堡壘。”①《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18日。同時,習近平總書記也明確指出:“做好基層基礎工作十分重要,只要每個基層黨組織和每個共產黨員都有強烈的責任意識,都能發揮戰斗堡壘作用、先鋒模范作用,我們黨就會很有力量,我們國家就會很有力量,我們人民就會很有力量,黨的執政基礎就能堅如磐石。”②羅宇凡、崔靜:《全面從嚴治黨向基層延伸—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抓基層強基礎紀實》,《人民日報》,2017年06月29日。正所謂“基礎不牢,地動山搖”,黨的基層組織的基礎性地位和戰略性作用值得高度重視。農村基層黨組織屬于黨的基層組織的重要組織部分,是本文的重要研究對象。眾所周知,稅費改革之后,藉由稅費征收、計劃生育等中心工作而建立的基層黨員干部和廣大群眾之間的制度化關聯松散化,行政空轉明顯,大有走向懸浮治理之態③朱戰輝:《富人治村與懸浮型村級治理—基于浙東山村的調研》,《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學報》,2017年第4期。。近年來,隨著國家資源和治理任務密集下沉,對農村基層組織提出了更多要求和挑戰。農村基層黨組織作為黨在農村全部工作的政治基礎,其組織力的提升是鄉村振興戰略的關鍵。筆者問題意識在于:當前廣大農村基層黨組織現狀如何?何以如此?又當如何提升組織力、突出政治功能?
梳理既有關于農村基層黨建的研究,筆者發現學界已有豐富積累,且對農村基層黨組織弱化、虛化、邊緣化等三化現象具有高度共識和深刻認識④⑤⑥⑦王同昌:《基層黨組織組織力提升面臨的挑戰及路徑選擇》,《中州學刊》,2018年第8期。,并有學者指出這一組織現狀與當前黨的工作重心下沉和全面從嚴治黨向基層延伸嚴重不匹配,⑧郝宇青:《加強基層組織建設的政治邏輯》,《行政論壇》,2018年第1期。與群眾打交道的外部組織力與教育管理黨員的外部組織力已不適應組織力提升的需要,⑨張瑜、倪素香:《鄉村振興中農村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力提升路徑研究》,《學習與實踐》,2018年第7期。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政治功能不突出,組織生活形式化嚴重,缺乏普通黨員和群眾的認可;二是組織老齡化問題突出,部分地區甚至出現了“七個黨員八顆牙”的極端局面;三是黨員干部素質不強,加之黨員意識淡薄,個體功利主義盛行,價值觀念混亂,組織難度空前;四是基層黨組織建設制度規范不足,組織覆蓋和工作覆蓋尚有待拓展,組織設置和活動方式亟須創新;等等。
縱觀學界既有研究,主要沿以下兩條路徑展開分析:一是制度主義解釋路徑,這一視角下的農村基層黨建問題主要在基層黨組織制度建設落后上,黨員管理、教育及監督制度、領導體制機制、組織生活規范化等既是問題起源,又是組織力提升的著力點所在,優化路徑在于完善制度建設,以制度創新作為解決基層黨組織建設問題的治本之策;二是個體主義解釋路徑,這一視角下的農村基層黨組織問題主要體現在黨員素質上,黨員意識、工作態度、領導干部素質、干事創業能力等個體因素成為研究關注的重要焦點,改進措施也多集中于強化黨員意識、加強教育和管理、完善考核激勵等個體因素上。制度主義解釋路徑看到了當前農村基層組織建設中的薄弱環節,并從制度視角對農村基層黨建出現的問題、成因及其優化路徑做了一番制度主義的解讀,但是卻難以解釋建黨以來同樣在制度體系并不完善的情況下“為什么部分歷史階段農村基層黨組織組織力較強而當前卻較弱”這一歷史實踐命題,可見制度因素只是當前農村基層黨建問題中的一個因素,并未抓住當前農村基層組織建設的核心要素及其關聯機制;與此同時,個體主義解釋路徑準確地觸摸到了當前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過程中的組織現狀,不過遺憾的是,同樣輕易地將組織問題歸納到個體意識、素質、能力等個體因素上,卻忽略了基層組織建設背后復雜的組織因素,更沒有看到農村基層黨建的本質特征正在于植根于廣大群眾中的深刻的人民性這一鮮明特點,而人民性恰恰體現在豐富的黨群互動實踐過程中的組織實踐,即核心在于組織過程與組織機制,與制度因素、個體因素關聯有限。
有基于此,筆者擬從組織路徑對當前農村基層黨建問題做出剖析,并在此基礎上提出當前農民基層黨組織組織力提升的組織路徑,進而揭示農村基層黨建組織力提升的實踐機制及其政治社會影響,這也是本文研究目標所在。
本文經驗材料、學術思考均來自于筆者及所在研究團隊于2018年3月28日至4月18日在湖北武漢遠郊區新洲下轄X村①遵照學界慣例,文中所涉人名、地名等均已經過技術化處理。另,文中部分經驗材料,來自筆者所在研究團隊同仁的集體調研,在此表示感謝。當然,文責自負。開展的為期20天的田野調研。X村,地處武漢市遠郊區,與黃岡接壤,下轄4個自然灣、11個村民小組、542戶、2180人。根據調研,X村具有以下基本特征:
1. 打工經濟發達與村莊留守特征突出。X村地處武漢市遠郊區,受省會城市經濟體輻射影響,當地中青年人外出務工普遍,打工經濟成為當地大多數村莊的經濟社會常量,也是當地村莊經濟社會貧富分化的基本維度。有基于此,當地熟人社會由密轉疏、由熟變生,熟人社會半熟人化明顯,在村人口以被城市勞動力市場排斥的老弱病殘懶等群體為主,這一群體,也構成了留守群體的主體部分。
2. 集體經濟空殼化與維持型村莊治理明顯。據悉,自分田到戶以來、尤其是二輪延包之后,和中西部一般農業型村莊處境相似,X村并無內生性集體收入來源,在稅費負擔沉重的世紀之交,村莊更是負債累累。目前,村莊基本運轉主要依靠國家財政轉移支付,外加地方黨委政府“費隨事轉”經費,每年不過5萬元左右,村莊基層治理以維持在村村民基本生產生活秩序為主,維持型②王向陽:《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村干部職業化和行政化之路》,《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特征明顯。
3. 組織結構老齡化與基層組織懸浮化嚴重。截至筆者調研結束,X村現有黨員61位,其中流動黨員有14位,均為外出務工的中青年黨員;60歲以上的老黨員有47位,其中年紀最大的黨員已92歲,目前已喪失基本生活自理能力,加上其他病殘嚴重的黨員同志,無法正常參加組織生活者共計9位。目前X村可正常參與組織生活的黨員有38位,且以60歲以上的老年人黨員為主。參見下表1:
調研中當地村支部書記向筆者打趣道:
“目前我們村黨員,七個黨員、八顆牙,顧上自己就不錯了,根本沒辦法自己填黨員手冊!上面有要求,只好由我們代填代寫!”(訪談記錄:QXN20180415)
“以前村里工作最忙的就是‘收糧派款,刮宮流產’,要完成任務,就必須先解決群眾提出的生產生活問題,能解決的就解決,解決不了的就解釋,大部分時間要和群眾打成一片;現在這些工作倒是不做了,可是軟件工作一大堆,加上村集體也沒什么收入,想做事情也沒能力回應群眾提出的訴求,所以也就不需要和群眾打多少交道了,距離群眾也就越來越遠!”(訪談記錄:HGC20180416)

表1 X村黨員結構一覽表 單位:位
由此觀之,X村黨員群體老齡化突出,與全國大多數農村地區黨員結構基本一致。更為關鍵的是,當前當地基層組織治理事務以自上而下的行政工作、政治任務為主,同時,來自科層體系內部的工作考核及其帶來的文牘負擔沉重,擠占了村干部大量的時間精力,嚴重擠壓村莊治理的自主空間,對村民訴求更加難以進行有效回應,即組織懸浮化嚴重①王向陽:《政治空間萎縮、“行政—服務”替代與村莊治理再造—基于基層治理空間的分析視角》,《地方治理研究》,2018年第3期。。
有基于此,X村打工經濟發達,留守型村莊特征突出;集體經濟資源稀缺,村莊治理維持型突出;黨員群體老齡化突出,基層組織懸浮化嚴重。綜合作用之下,形塑了基層組織軟弱渙散且有脫離群眾的趨勢這一局面,這也是當前農村基層黨建無法回避的組織基礎。X村經濟社會基礎及其基層黨建情況,與廣大農村高度一致,具備個案意義上的典型代表性②王寧:《個案研究中的樣本屬性與外推邏輯》,《公共行政評論》,2008年第3期。,因此本文主要以X村為典型案例展開分析。
本文主要采用案例分析方法,以X村基層黨建為基本樣本,透視當前廣大農村基層黨建的經濟社會基礎及其組織力提升路徑。調研期間,筆者主要采用半結構式訪談法等質性研究方法,對當地街道黨工委組織委員、村兩委干部、老黨員、村民代表等進行了深入訪談,收集整理了大量一手資料,為本文行文提供了鮮活的經驗來源。
眾所周知,改革開放以來,在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在以新洲X村為代表的廣大農村基層黨建實踐中,黨員結構老齡化、組織生活形式化、基層組織懸浮化等特征突出,以致于基層黨組織軟弱渙散,組織力不強,政治功能不突出。有基于此,在鄉村振興戰略大背景下,為了有效提升基層黨組織為人民服務的本領和能力,近年來,武漢市新洲區每年通過黨建形式向下轄的村(居)社區提供專門的黨建經費,以黨建引領為基層治理提供靈活好用的治理資源,以此實現基層治理優化進而著力回應基層群眾生產生活訴求。
據悉,黨建經費是一個籠統的名稱,具體而言,新洲區的黨建經費包括以下幾項:一是黨建辦公經費。2008年開始,每個村(社區)每年2萬元,主要用于支付村級組織開會所產生的會務費、文印費等方面。二是黨員教育活動經費。2014年開始,每年每個村2萬元,社區是按照每年每名黨員200元的標準撥付,用以支持黨員活動開展。三是黨建惠民資金。2016年開始,每年每個村5萬元,每個社區20萬元,主要用于搞惠民項目建設,據介紹,只要是惠農項目都可以申請使用這筆經費,例如道路、路燈、水渠、綠化、公共文化廣場等。政府將錢直接撥付到鄉鎮(街道),村(社區)每年年初做規劃,向鄉鎮(街道)申報,項目建設完成后由第三方驗收,之后鄉鎮再給村里撥付資金。因此,總體來看,每個村每年可以獲得9萬元的黨建經費,其中有5萬元是明確用于惠民項目建設,其余4萬元雖然主要用于黨建方面的專門開支,但實際工作中同樣適用于村莊公共建設。
以新洲區C街道X村為例。X村每年就黨建經費用途一事,均是在征求村莊群眾意見的基礎上,由村民代表、在村黨員和村干部多次開會商議決定。具體而言,該村下轄有4個自然灣、11個村民小組,每個小組選出自己的村民代表,每組兩至三名村民代表,而后召開全村會議具體商議如何使用這筆經費,以解決村莊內部廣泛存在的一家一戶難以解決或解決起來不經濟的“戶外村內”的關鍵“小事”,并在此過程中實現群眾需求的表達與整合。X村2017年黨建經費使用明細如表2所示:

表2 X村2017年黨建經費使用明細表 單位:元
由上表可知,以黨建經費為代表的資源下沉,對于以X村為代表的一般農業型村莊而言,黨建經費非常重要,當地村支部書記坦言:
“以前村里沒錢,什么事都做不了;現在村里有錢了,就可以為老百姓做點事了”(訪談記錄:20180411XSJ)。
據悉,黨建經費和一般的項目經費不同,項目經費是專款專用,如何使用是相關部門提前規定好的,村集體和老百姓只是被動接受,并且很多項目經費的使用并不符合老百姓當前的實際需求,因此既沒有參與的空間,也沒有參與的動力。黨建經費的好處在于,它是一筆活錢,給予了村級組織及基層群眾充分的自主權,有了這筆活錢,村集體就有了做事的空間。同時,這筆錢是村集體共同所有,因此資金如何使用是由當地群眾共同商議決定,而不是村干部說了算,即“黨建經費今年X萬,群眾說了算”①這是當地黨委政府的宣傳口號,以調動當地群眾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積極性,事實證明宣傳效果不錯。,由此也就意味著當地群眾需求得以表達并滿足的同時,也具備了參與村集體公共事務的機會和空間。
從既有研究與基層黨建實踐來看,制度路徑和個體路徑均難以實現基層黨組織組織力的有效提升,而以上X村基層黨建案例卻為我們提供了農村基層黨組織組織力提升的第三條實踐路徑。
對一般農村而言,集體經濟空殼化、治理資源稀缺是普遍現象,缺少了經濟基礎的村級治理往往也僅能維持最低限度的村莊秩序,即維持型治理,中西部一般農業型村莊尤其突出。村莊治理的底線供給并不能掩蓋村莊內部旺盛的公共需求,大體而言存在以下幾類:
1. 留守群體:精神文化需求當前,打工經濟已成我國農村、尤其是中西部一般農業型村莊經濟社會常量,中青年人外流普遍,在村人口以老人、婦女和兒童等三留守群體為主。其中,老年人又是留守型村莊在村人口的絕大多數。近些年,隨著農村居民物質生活條件的改善,溫飽問題早已不是問題,但精神生活需求在逐漸凸顯,亟待做出有效回應。
2. 困難家庭:民政救濟需求對于農村家庭而言,勞動力結構弱化往往是家庭陷入困境的重要原因。近些年,大病纏身所產生的高昂的醫療成本,往往成為沉重的家庭負擔,群眾戲稱之為“一病回到了解放前”,目前精準扶貧政策話語稱之為“因病致貧”。這一需求,屬于典型的超出家庭承受范圍的臨時性社會救濟性需求,如果得不到有效回應就極有可能嚴重影響村民家庭正常生活。
3. 小農生計:生產便利需求人多地少,人地關系緊張,是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社會的基本現實。當前,對相當一部分小農家庭而言,尤其是南方低山丘陵地區,小農生計困境有三:一是土地細碎、插花,嚴重制約機械使用,增加勞動負擔,與老人農業不匹配;二是水電路等基礎設施不完善,農業生產公共品短缺,農業生產難度較大;三是農機、農技等社會化服務不健全,嚴重制約小農經濟發展。以上三項,均是小農家庭經營中常見的生產便利需求,亟待做出有效的組織回應。
除此之外,留守兒童高質量的基礎教育需求、老年人群體的日間照料需求等公共需求也較為突出,在村人口內生產生的公共性程度較高的公共需求,強烈呼喚有效的組織回應與組織供給。
廣泛而強烈地存在的公共需求,迫切呼喚有效的組織供給,但問題恰恰在于:對絕大多數農村基層組織而言,治理資源稀缺是實現有效組織供給的基礎性硬約束,而以上案例中黨建經費的設立,卻很好地解決了這一資源約束問題。與此同時,公共資源下沉到村之后,在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資源分配規則體系之下,最大限度地實現了村莊公共事務的公共參與。主要表現在項目確定這一關鍵環節:相比規定性較強的項目經費,黨建經費的下沉,無異為村級組織提供了一筆靈活好用的自主財源。公共資源的村級分配,究竟是否可以產生競爭性的公共參與呢?問題關鍵在于:針對這筆“活”錢,村級組織究竟是如何確定具體用途的呢?
第一步:村民提議。據了解,在項目確定之初,由各村民組內部召開村民代表會議,經廣泛討論形成以村民組為單位的項目提議。第二步:村干部初步篩選。據悉,項目匯總之后,由村兩委會議負責初步合并同類項,整合成項目清單,以備集體協商確定。第三步:村民代表大會集體討論決定。這一過程,也可稱之為“三會決策”,值得進一步展開論述。一是村民代表在會議過程中的“陳訴會”。據悉,會上由各村民小組長或村民代表,各自陳訴自己組所需建設的項目、原因等,明確告訴與會代表自己組需要什么以及為什么需要。二是現場“查看會”。據介紹,在陳訴會結束后,對確有必要的少部分提議項目,村干部和村民代表將會進行現場查看,以確定是否真實、有無必要。最后是投票“決定會”。這一環節,大家會根據所了解的情況,對各組提議項目進行最終投票,而后由代表們一一簽字確認,以此實現全村項目的高度整合。簡而言之,與普惠式的國家直接對接個體村民和非普惠式的項目制實施不同,黨建經費的設立,相當于國家對接農村基層組織進而服務村莊發展,公共資源的村莊內部競爭性使用,極大地擴大了村莊內部的公共事務參與程度,為村莊公共政治的產生提供了重要的經濟基礎。
黨建資金的下沉,為村莊內部的競爭性分配奠定了前提和基礎;競爭性使用過程最大限度激發了公共政治;公共政治往往又形塑基于村莊正義的公共價值再生產。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 村民需求的公共性之所以說黨建惠民資金的分配和使用激活了村莊公共政治,主要在于黨建惠民資金只有5萬元,必然難以同時滿足所有村民的各類需求,也難以在村莊各灣組之間一次性均衡投放,因此,如何使用好這5萬元黨建惠民資金就需要發揮村莊民主政治的作用。在各村的實踐中,一般是各灣組在征詢農民意見的基礎上向村級組織反饋需求,針對各灣組農民反映最迫切的需求,由小組長和村干部來統一收集整合,這樣就有效地篩選出一些村民反映強烈、需求迫切的事情,并經村民代表大會廣泛討論協商,最終由村集體根據輕重緩急來安排先后順序,這就形成了村民需求的公共性,防止個體化需求影響公共需求的回應。
2. 組織供給的公共性同時,黨建惠民資金搭建了很好的公共參與實踐平臺,在一定公共規則的引導之下,可以充分發揮民主政治的作用,動員群眾來共同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決策,在征求民意的基礎上,通過村民代表、黨員和村干部共同討論決定每年的經費如何使用,激活了村莊公共政治,并形成了村莊公共意志,進而實現村莊內部自下而上的村民需求與國家自上而下的資源的有效對接,并最終充實了村級組織供給的公共性屬性。這種方式既發揮了村級組織的群眾路線的作用,也增強了村民對村莊公共事務的參與度,因此,不論是村干部還是村民,對于黨建惠民資金都高度認可,群眾滿意度很高。
綜上,我們不難做出以下判斷:首先,黨建惠民資金可以回應村民生產生活中的迫切需求,增強了村級組織處理細小瑣碎事務的能力。眾所周知,農民生產生活中存在一些細小瑣碎的事情,這些事情雖然不大,一般難以動用地方政府資源和項目資源,但是對于村級治理和村民生產生活卻異常重要,解決好這些小事對于村級治理基本秩序的維持和村民生產生活條件的改善意義重大。在村集體缺乏經濟來源時,村級組織缺乏回應和解決農民生產生活中這些“戶外村內”公共需求的能力,因此很多地方的基層組織多處于維持乃至癱瘓狀態,村級治理秩序得不到有效維護。而每年有了5萬元的黨建惠民資金,雖然辦不了大事,但是對于回應村民細小瑣碎需求的幫助很大,可以做很多小事,一些村集體無法解決的大事可以申請政府項目資源的支持,這樣大事、小事都有了解決的渠道,基層治理也因此變得有序。
其次,稅費改革以后,大多數村莊都成為了空殼村,雖然農民負擔減輕,但基層組織也逐漸喪失了為村民辦小事的能力。政府雖然加強了資源下鄉的力度,以此來滿足村莊公共品供給的要求。但是項目制形式的村莊公共品供給,大多數只能專款專用進行一些一般性的中大型的基礎設施建設,難以回應村民各類細小瑣碎的需求,因此經常會面臨項目資源下鄉的最后一公里難題。而且,項目制下的資源下鄉,大多是只重建設而不重維護,工程建設完成后工程隊撤出,后續維護需要村級組織來承擔,但是在村級組織缺乏基本經濟能力的情況下,一些項目建設就難以得到有效維護,時間一久就會面臨破敗甚至荒廢的問題,影響了村民對項目建設的好感。而黨建惠民資金的使用,充分發揮了村民參與的積極性,自下而上反映村民的迫切需求,不但能夠把小事辦好,而且也可以進行有效的后續維護,村民也認為這些建設是與自己切實相關的,增強了村民的責任意識和主人翁意識。黨建惠民資金與項目制下鄉最大的不同是,惠民資金屬于村級組織的“活錢”,不會受到專款專用的嚴格限制,只要發揮好村莊民主政治的作用,征得絕大多數老百姓的同意,就可以將錢用于村莊公益事業建設。這類村級治理的活錢,增強了村級組織回應村民需求的自主性和靈活性,也能夠根據村民反應的迫切需求進行有針對性和差異化的回應,提高了資金使用的效率,獲得了多數群眾的認可。
總而言之,在既有制度框架和黨員結構背景下,圍繞黨建經費資源在村莊內部的民主實踐這一路徑,一來滿足了在村村民生產生活上廣泛存在且異常重要的“戶外村內”的公共需求,增強了村級組織回應性;二是在公共資源的競爭性分配中調動了在村村民的公共事務參與積極性,進而激發黨員和群眾主體意識,再造了村莊政治空間;三是圍繞公共需求與公共資源對接過程中產生的公共政治過程,也同步賦予了村級組織回應并解決村民小事的能力,切實提升了基層組織領導力和組織力。

圖1 農村基層黨組織組織力提升的實踐路徑分析框架
辦好中國的事情,關鍵在黨①《關于〈關于新形勢下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和〈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的說明》,《人民日報》,2016年11月03日。。中國共產黨最鮮明的本質特征在于扎根于廣大群眾生產生活實踐中的深刻的人民性,而黨的基層組織正是有效實現人民性的橋梁和堡壘。基于武漢新洲X村基層黨建實踐的考察表明:黨建經費的設立,高度契合當前廣大農村治理資源稀缺村莊經濟社會基礎,為村級組織回應廣大村民廣泛存在的來自“戶外村內”的細小瑣碎卻又異常重要的小事需求奠定了經濟基礎,成為當前農村基層黨組織組織力提升的重要前提;村莊內部公共需求迫切呼喚村級組織的有效供給,公共資源的競爭性分配可有效激發村民公共參與,并在此過程中重塑黨員和群眾主體意識,再造村莊政治空間,并最終實現村級組織治理能力的有效提升、村民生產生活需求的有效回應和村莊政治的公共性價值。
值得進一步討論的是,當前國家每年向農村輸入的資源并不在少數,也就意味著鄉村治理的基本資源并不缺乏,但為何基層治理的能力卻沒有得到有效提升、甚至陷入基層治理內卷化困境當中?其中關鍵問題有二:一是國家資源應該如何投入?二是村級組織集體資源應當如何使用?當前國家對農村的資源投入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普惠式的資源輸入,往往是直接對接個體農戶家庭,如糧食補貼。從總量上來看,國家對農民直接的普惠式補貼并不少,但分散到每戶家庭之后,金額就很小,因此這筆錢對于大多數農民家庭而言顯得無足輕重。另一種是項目資源輸入。項目資源存在兩個弊端,一方面,項目資源具有競爭性,并非每個村莊都能獲得等量均衡的項目支持,另一方面,項目資金是專款專用,且是自上而下規定好的,不管其最終的使用是否符合農民的需求,村集體以及農民在其中都沒有參與的空間。因此,不管是將資金直接補貼給農戶個體,還是通過項目制的方式直接輸入村莊,都不能激活村集體以及廣大群體的積極性,因此,既有國家資源輸入方式存在只見“國家”和“農民”卻不見“村集體”的問題。反之,如果將這筆錢給到村集體,由村集體組織農民共同參與討論如何使用這筆錢,這樣既能使資金的使用與農民的實際需求相匹配,又能激活農民的參與,提升基層治理的能力和活力。當然,將資源直接給付到村集體也可能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例如,如何確保村干部在其中沒有謀私的行為?如何確保一般老百姓能夠參與其中?但這些都是具體技術上操作層面的問題,可以在具體實踐中從制度層面逐漸完善。實際上,不僅武漢新洲地區如此,四川成都地區、廣東佛山地區等均已有類似基層實踐出現,核心在于以下四點:一是為基層組織“減負”,尤其是將不合理的形式主義的文牘負擔減下來,為村干部回應村莊內生需求和實際問題騰出時間和空間;二是為基層組織“正名”,目前存在嚴重的基層干部污名化現象,以偏概全問題突出,需要激勵與約束相結合,正確全面看待基層組織和基層干部角色、功能和作用;三是為基層組織“賦權”,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要相信基層組織自主回應自身問題的動力和能力,宏觀上把控、微觀上放活是村莊自治的重要基礎;四是為基層組織“增能”,主要指可根據地方社會經濟狀況給予村級組織一定的靈活好用的治理資源,以實現“放水養魚”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