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流
滿天星,石竹科植物,配角是它的花語。這是我偏愛的花,正如很多時候,我都只是個配角。
“立心,羅立心。”當我走過街邊的花店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我的名字。當我轉過身看見喊我的那個人時,水霧浮上了眼底。
林宇和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CBD的購物廣場,凌晨12點的街燈是他的世界;而我的世界只有那座爬滿青苔的教學樓。
2013年夏天,我和林宇站在公交站臺,我在等回家的公交車,至于他在等什么,我并不知道。那時的我們都還只是陌生人。
“嘿,羅立心,你也在這等車啊,我們一起吧。”
搞什么,我突然呆住,心想我們從來就不認識啊。我望了望周圍,然后又看向他,指著我自己。
“過來吧,我們一起等。”他滿臉笑意,眼神里似乎又藏著什么復雜的含義。于是我鬼使神差地站在了他身邊,渾身不自在的我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洗得已經泛白的藍色運動鞋。
過了一會兒,他望向我:“剛才有個小偷在摸你的包,所以我喊了你。”他解釋著他剛才那讓我感到莫名奇妙的舉動,但他并沒說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包,拉鏈已經被拉開了,好在我很窮,實在沒什么可以偷的東西。
“沒掉東西吧?”
“嗯,沒有。”
“那就好。我叫林宇,和你一個學校一個年級的。”
“哦,我知道。”
“呵,認識我的人可真多啊。”他并沒有對我認識他這件事感到有多驚奇。
我當然認識他,我聽我爸念這個名字已經念了上百遍。我爸是他的班主任,這就是我為什么會認識他的原因。
“這個林宇啊……”他總是以這樣的句式開頭,自從母親離開后,他開始變得嘮叨,有時是對我,有時是自言自語。
富二代,不學無術,惹是生非,這是我從我爸那里得到的有關林宇的全部印象。我承認我心底是一個驕傲的人,對于這種人,我從心底里鄙夷。但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似乎他便成了一個例外。
有次我去辦公室找我爸時看到了他,那時他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接受著我爸對他的批評。我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個挨批評的人會是那樣子,他只是站在那聽著,一言不發,好像所有事情都與自己無關。當他微微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他那撲朔的眼睛,黑色的睫毛,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郁,像極了臺灣演員張震。
這樣的林宇怎么會是我印象中的那個林宇,我開始懷疑我爸在夸大其詞,就像我媽曾經愛做的那樣。
自從那次公交站事件后,每次在學校里遇到,林宇都會滿臉笑意地給我打招呼,而我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是個特別扭的人,自從母親走后,我越來越沉默寡言,在學校的朋友也少得可憐,陪我度過大部分時光的就是那一摞又一摞的書。
某天下午放學回家時,站在校門口的我后背突然被誰拍了一下,當我轉身回頭時,林宇那張春風得意的臉就出現在我面前。
“還沒回家啊,要不我送你吧。”他指了指他的自行車后座。
“不了。”
“別不好意思啊,我們都是朋友了。”他邊說邊抓住我的書包。
我知道我拗不過他,只好坐上了他的自行車。
“你說這要是被你爸看見了怎么辦?”
“所以你是不是想存心害我?”那時我一直認為他接近我很大部分是因為我爸的關系,又或者他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你能不能讓你爸別那么兇,我承認我是不愛學習,可你看我哪里壞了?他老是逮著我進辦公室。”
“他也都是為你好。”我知道我爸還沒從我媽離開的陰影中走出來,很多時候他都只是需要找個人說話,無論什么,不閑下來就好。
“你們每個人都說為我好,可你們從來都沒問我想要什么。”他突然變得正經起來。
不善言辭的我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索性沉默著直到他把我載到我家樓下。
自從林宇闖入我的世界,我世界里那座古老的教學樓開始變小。他帶我感受著他所熟悉的一切,電子游戲、游樂園、購物廣場……每次帶著我“墮落”的時候他總要加上一句:“羅立心,你要好好學習,知道嗎?”
“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自己什么時候好好學習了?”
“等我上高中我會好好學的。”
“等你考上高中再說。”我們兩人很多時間都在斗嘴,但準確地說應該是都是我懟他,而他通常都是一笑了之。
有一次,就那么一次,我清晰地從他的瞳孔看到了我自己。星期六的電影院,電影放到第70分鐘,他的腦袋突然湊過來。我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微微側過頭,他不平穩的呼吸在我臉龐跳動,他那深邃的眼睛,俊挺的鼻子,柔軟的嘴唇,一切都那么清晰。
“你有病啊!”我是無意識地說出這句話的,他輕輕哼笑了一聲,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和林宇廝混的那兩年是我最快樂的兩年,漸漸地我不再那么沉默寡言,也終于能面對母親離開帶給我的那些傷痛,他給我的快樂我知道再也沒有誰能給了。我一直以為我們能一直保持這種愉快的關系,直到那件事的發生。
當我一周都沒怎么看到他時,卻在辦公室遇到了他。我以為他只是和往常一樣上課睡了覺,或者在外面打游戲沒來上課。
但當我回到教室后,我就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林宇和外邊的小混混打架了,”這是我那超級八卦的同桌說的,“說是因為寧萌,他居然把別人打到住院了。”
寧萌和我們是一個年級的,寧萌是美好的詮釋,她非常非常的漂亮和善良,如果要選校花的話,我肯定會投她一票。這么美好的女生和林宇這種老師眼里的壞學生有聯系,在當時的我看來是很奇怪的。
我后來才知道,他和她是小學同學,他們兩家關系很好,但他們兩個到底什么關系,或者他是不是喜歡寧萌,我并不清楚。當時我只是固執地認為,他是喜歡她的,那么美好的女生,誰會不喜歡呢。
“聽說你為寧萌打架了?”當他從辦公室出來后我去找了他。
“嗯,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沒那樣想。”我突然提高了音量。
“好吧。”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還沒等他解釋我轉身就走,也許是自尊心作祟,也許是害怕聽到我不想聽的答案。那時候人的自尊心是那么強,感情又是何等的脆弱,經常因為一點小事、一點誤解就要和對方老死不相往來。從那以后,我刻意躲著他,他似乎也已經感受到我的冷落,幾次失敗的嘗試后他也不經常來找我了。
直到中考完的時候,他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的教室門口:“明天在學校后的河邊等我,我有事告訴你。”他是以命令的語氣說完這句話的。
“嗯。”
當第二天我們兩人站在河邊相顧無言時,我開始后悔我赴了約。他說的事就是他要離開了,他要去另一個城市上學了。我想我們的緣分可能就在此結束了,最后我們甚至連再見都沒說。
“立心,你要好好學習。”
“嗯,你也是。”
這是我們最后的對話。
他離開的半年后,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那是我們僅有的一次聯系。
“這么久都不聯系我,是談戀愛了啊?”電話里的他帶著戲謔的語氣,或許他只是想緩和一下長久以來我們兩人之間的尷尬。
“談了。”完了我還編了一個名字,我低著頭,鼻頭一酸。其實我想告訴他,我很想他,但我說不出口,于是事情就只好走向另一個極端,騙他,騙他沒有他我也可以過得很好。
也許他從來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電話那頭沉默了10多秒。
“林宇,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掛了。”不等他開口,我就先按了掛機鍵。
他那一走,把我那小心翼翼的感情也帶走了,留給我的只剩無邊的想念。
“林宇,一年不見,你一點都沒變。”
“你也是。”
我怎么會沒變呢,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我把所有精力都花在了學習上,記得他說過的“上高中就要好好學習了”的話,努力的林宇該是多么厲害啊。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努力,我想有一天可以去往他的城市,踏上他曾走過的那些路,我多希望有一天我們可以并肩站在一起。
“什么時候回來的啊?”
“昨天,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但怕打擾你們。”他特意強調了那個“們”字。
我想起我對他撒的謊,我開始后悔騙了他。“嗯,我們分手了。”我始終沒有對他說實話。
“哦。”他臉上閃過一絲笑意,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林宇,你等一下。”我走進花店買了一束滿天星遞到他手上,“給你的。”
他緊緊地抱著花,剛想對我說什么手機卻又響了起來。“立心,我有事得馬上走了,回頭見。”他轉身的那一刻,我似乎又看到了一年前在河邊的他。
久別重逢卻趕時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對對方誠實一點。我想起我和林宇從來就沒有一次正經嚴肅的對話,每次不是他沉默就是我噎住,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
“其實滿天星的花語是只愿在你身邊,而不是配角,對嗎?”回家的路上林宇發來消息。
“你會明白的。”
林宇啊,我對你的那些秘密全都交給風吧!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