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胡紹珍
大千世界,領著蕓蕓草木在原野奔跑。
泛濫,是她的特色,嘉陵江邊的一棵草綠了,所有的草一下返青。
欲望極低,低到我們肉眼看不見她的想法。
她的大腦發育簡單,不上天空摘星,不下五洋捉鱉,身在花叢卻不隨意采花。
她們身披的葉子做了大地的衣裝,做了動物們的綠色食物,動物想吃她們,可隨心所欲地吃,她們很快會重新長出來。
她們的根莖也是動物們的綠色食品,動物們想吃她們時就刨來吃。
她們都有特異功能,動物吃過她們,把種子吐出來,又長出新的草木。
她們與我們人類不同,草木不吃人參、阿膠、燕窩。枯了就枯了,榮了就榮了。
草木就是草木,皇家園林的圍獵場,或一生都見不著皇帝的深山老林,都住著她們的村莊。
草木世界,雨滴不會測量云朵的口袋,云朵不會鉆進星星的屋宇。
春風吹綠原野,我的民間,草木心就泛濫。
陽光走過櫻花園,一簇簇櫻花開了,樹上有你的花瓣嗎?
嘉陵江的潮汐卷來,浪花簇擁船舷,桅桿上濺著的水花有你的浪花嗎?
地里的西瓜籽冒芽了,那片剛播種的泥土下,有你夢幻的拱動嗎?
我的春天還在開花,浪花淚花霜花鮮花輪流綻開。漫長的春天,她濺過水花,開過桃花,發過草芽,亮過清露,燃過焰花,淌過淚花。
站在田野邊緣,我不想擠入肥沃的中間,不想落入枯葉覆蓋的草坡,我要在陽光充足的空地上獨自冥想。
冥想風會改變方向,冥想神靈會朝我敞開肺腑,冥想世上無所不能的事。
在春天勃發季節,冥想陶淵明把桃花源搬到我的空地上。
春天屬陽,性情急躁,她一出場,陰霾就落入包圍圈。
樹上的花苞,責任重大,把春天的冒失鎖得嚴嚴實實。
時間還沉溺在冰眠床,太陽溜達一圈,春花就獨自冒出想法,她不懂假象比真相更具誘惑。
一場場雪,把風的急切埋得很深,春天在深雪中跋涉。
季節刪除冬天,風解開春天的紐扣,一粒粒花苞打開,樹林,草坪,山坡,最先飛來的是一朵朵花兒。
風解開春天的紐扣,花兒解開了我們的紐扣。
冬天捆住的心性,藩籬打開,我們飛往廣闊的天空與海洋。
梅里雪山日月山科爾沁烏蘭察布草原,都給我們騰著位置。
花兒往哪里飛,我們的心就往哪里飛。
花兒有主見,她飛的地方,是水草豐茂的地方,是陽光照耀充足的地方。
枯木拼足力量,做了春天的內燃機。
碩大的瓦盆里,徐徐展開大海的藍。
大海的藍,更加理性地加持著藍。跌入深海的月亮如一顆碩大的珍珠發出藍光……
星星住在一間屋里,密密麻麻,她們越擠越小,擠得海浪跳出大海十米高。
一條條鯨魚,吃力地爬到海灘上,死死拽住系攬柱,把大海拼命往上拖。
大海怒不可遏,輪翻舉起碩大的動詞,咆哮,沖撞,擊打,翻卷……
千百次擊蕩,大海翻到海岸上,像一條條鯊魚,卷來更大的潮汐。
站在海岸線,望見大海交替布景:
大江,溪流,瀑布,山峰,田園,鳴蟬,水鳥……
蓮葉含著露珠,屋檐淌著雨水,桃子流出蜜汁,幸福的言辭覆蓋著舊日絮語,大海以水的透明與心的律動挪出一幅藝術畫。
雪山矗立西部,從她那兒啟程的大江小溪不息地往東流去。
藍色之夢蜷縮在海拔最低一角,大海搖蕩,她騎著一顆顆星球,枯竭一季,鮮活一季。
西部神話勾勒的藝術畫,又分裂出許多藝術畫,宇宙之美席卷時間和空間。
嘉陵江有一支嘹亮的歌,回蕩在深藍的大海上。
寫下青山綠水藍天白云之乎者也,河流流得更遠了。
嘉陵江在身邊轉來轉去,在川北在重慶,在時間在空間。沉默背負多種走向,河流是大地的精氣神。
愛是站立大地的一棵樹,嘉陵江站在地圖上,把愛向四方輻射。
河流的光芒,有顯性的隱性的。太陽直射時,河流金光閃爍,嘉陵江掩藏不住自己;太陽偏斜時,我們一再地忽略她的悲喜,她的重負和沉默。
風用最小的吹拂,就吹來一河波光粼粼的欲望。
撈金,是繁忙的水上作業。
陸上撈,水里撈,一桶金,兩桶金……
撈沙船不停地打撈,打撈時間縫隙的富貴榮華。
月亮沉到水底時,也會被當成卵石撈上來,喂養我們的口福。
社稷愛來愛去,一河一河的水把淚流干,紅嘴鷗在苦苦尋覓愛的對象。
雷聲碾著滾滾烏云,山峰越壓越低,閃電扯出一只螞蟻隊伍。
我跟在它的后面,看螞蟻王把隊伍開拔到哪條路上。
螞蟻徑直朝山上的一條小路爬去。其實,還有一條水泥路可以上山。
螞蟻太聰明了,它知道水泥路是汽車走的,是行人走的,螞蟻不走不屬于自己的路。
雨終于打落地面,蟻群被打得七零八落,四處逃散。
蟻王停在路邊等著,雨剛停下,四散的螞蟻又慢慢聚攏。螞蟻走了兩個小時,我還是跟在后面,天快黑下來,蟻王把它的隊伍帶到一處石崖的洞穴里。這袖珍版的地球村莊,一間屋子藏匿著上萬只螞蟻。
人類或許最聰明,住著樓房,吃著山珍海味,卻說幸福是遙遠的事。
螞蟻有王領隊,有打不散的隊伍,有土路回家,有石崖洞穴。只是,我輕視了弱小動物的存在,輕視了它們極低的幸福指數。
一片草葉站著百只螞蟻,或許就是它們的幸福指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