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景 辭 （四章）

遼寧 孫培用

一塊被人忘卻的無字碑

圖案和語言都已失去意義，這普通的幾何立體，用無法詮釋的空白，包含著內涵豐富的思想和行為，要你發揮最浪漫的想象。

無字碑，無言質樸的立于不可磨滅的存在之中，傾聽風雨過后的復生或死亡，傾聽歷史的抑揚頓挫。

無字碑，想要說明什么？過程，立場，愛恨，欲望和所有？

置身與歷史的某一截面，撫摩其中我們從未讀過的內容。作為一種精彩的掌聲或包含被群山所窺視。

我們必須掌握文字之外事物的機緣或暗寓，以便通過局部掌握整體的形成，通過自然的去偽存真掌握其價值與影響。

感覺比巖石還持久的不僅是漢字的風骨，還有真實的矗立和擲地有聲前進的腳步。

這無言的聳立以其寥廓之境，展示自然的思維的融洽，展示我們靈魂的所需要和必然的放棄。這司空見慣的事物從此具有神圣的暗示。

冥冥中無數遙遠的誦唱，從此返璞歸真。

一些消失的和未誕生的，一些陳列著的和行進著的東西，產生幻象和回聲。

所有的欲望都在舞臺深處。被各異的表演所適從或銷毀。新和舊更替讓我們在選擇中認清角色。而無字碑作為一個永恒的聽眾和觀眾，最熟悉的背后藏著最陌生的情節。如擦肩而過的河水和火花閃滅的瞬間榮辱，讓人們從高峰上走下來，放棄所有的矜持，于平淡中忘卻以往。

經陽光的凈化和無垠時空的變幻，無字碑，作為一種展品，一種文化和啟示。讓我們在不斷行進中拋棄雜蕪，讓靈魂與真善美與一切偉大的事物相融一體。

讓我們從語言的釉彩中，有幸保留了這塊空白，令我們有回憶、想象與創造的余地。讓智慧帶頭實踐，讓生命帶著孕育和不滅的精神，與神圣的使命中再次破空而出吧！

作為一種見證，無字碑早已習慣緘默。

什么會成為無字碑空白內全新的內容？

紀念碑

文字曾經是語言，語言化成文字刻在碑上，最初說這語言的人已經離去，回到他自己的生活里，便忘卻了他曾經說過的這一語言。

紀念碑上刻著文字，記載死者的名字與生卒年月及地點等。

語言以文字的形式在石碑上，經歷著朝朝暮暮，風風雨雨，偶遇上我這樣滿懷空幻的人前來，把它讀做語言，它便復活一次。

碑的上面還有立碑人的名字，這上面充滿孝的光環，光環在立碑人的心里，類似的光環支撐著類似的人們做一些令自己光彩的事。

人類總在制造著“孝”這類足以褒獎人為孝或為善的事，人類的孝行善舉才會多起來。

紀念碑的上方偶爾還刻有類似“萬古流芳”的字樣，我不知芳的何處，在天光明明滅滅里？在野草枯枯榮榮中？陽光照亮天光，照亮野草。

紀念碑后的墳墓是死的標志，是生的歸宿，也是生的參照。墳墓里的人曾存活在世上，是威威赫赫，還是委委瑣瑣？無論怎樣，悲和歡都會充滿他的一生，榮和辱也曾構成他的歷史，墳墓將這一切都抹平了，不管是帝王陵，還是平民家。都不在了，只有一捧或更多的黃土，與萋萋荒草。

我們在歲月中行走，今天是一座恒久的界碑，分割過去與未來。

在今天身后，我們栽種下端正或者歪斜的腳印已經沿來路長成一帶茂密的森林，林中掛滿枯榮興衰世事，掛滿悲歡離合情懷，掛滿我們自己高貴或者卑瑣的肖像，把過去充盈成伸手可觸的實體。

在今天的前方，我們預定而未知的道路正在悄悄延伸，通住只能憑著冥想達到的疆土。

未來在云遮霧障的傳說中時隱時現，給我們以無盡的虛構與設想，又在虛構與幻想中空靈成無。

在紀念碑前駐足，只是人生最短暫的片刻。

永遠屬于時間，時間無始無終，無始無終的時間恰如一條永恒流動的河。

當我站在紀念碑前想這些的時候，太陽正從我身后升起，不是夕陽，那是旭日。

渡　口

那河繞來繞去，似一團怎么也繞不完的線，無頭無尾。我們截取其中任意一點，便是渡口。樹根已暗暗地，爬到離河岸越來越近的地方，就如同干渴的人群，被水分吸引得只剩下一種方向。

樹僅僅作為木材，在褪掉所有的枝葉后，成為一條船，從黎明擺渡到黃昏，又從星星的記憶中，返回現在的陽光之下。

而河以巨大的漩渦，收集著我們的每一次失敗，逝者如斯，站在渡口的邊上，誰真正穿越河流的語言，穿越時間，認清古人那張無奈的臉，誰潛入時間的狂流，擊浪而歌。

我們所投身的河流，以及全部的體驗，都在這個渡口，被一條船所概括，或長久地飄蕩于他人的心目中，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瞬間。

橋

都會想象遠方，把目光和想象，放牧向遠方。從岸到岸，從時間到時間。

橋匍伏著，以母親的謙卑，將道路背負過去。如此渡過迷津，減少不必要的彎路。雙腳甚至腰身都浸泡在激流中，終年終生也至終古。兩岸或許有綠樹茵茵也有炊煙裊裊，它們的語言形式都伸向了天空，作必要的感恩表達。

我們心中最堅固的弧線，是橋畫出來的，世代的虹隕落了，橋用最樸素的筆觸，祭奠并復活它們。

船駛過，魚游過，石頭滾過。這一切似乎與你不相干擾。潮水從久遠的源頭，傾注過來又呢喃而去。橋渾身都是濕的，橋終生都在流淚。

而重要的是，人走過。橋可能會坍塌。即便是斷橋，也會讓我們駐足絕境，打撈水中沉落的虹。不遠處，是橋，在深淵里托舉著，風中墜落的虹。

而我們，我、你、他，也是這樣臥在世事風雨中，承受一些或輕或重的壓力，一邊諦聽日夜流不斷的心音，一邊等待那遲到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