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 花 酒 （六章）

貴州 卯旭峰

九月九日憶跋涉者

又遇重九，又登韭菜坪。

路旁的菊花，盛放著黃燦燦的笑臉。

十年了，我一直心存遺憾。青蔥歲月里那腔澎湃的熱情，未曾衰減。

九月九日，我不敢摘一朵菊花，插在荒蕪的心田。

一滴晨露，就能打疼記憶。一縷金黃，就能刺痛遠逝的夢想。

我不愿心灰意冷，不想重拾感傷，更不想讓往事的陰霾，籠罩今天的陽光。

那群被文字聚集在一起，以“跋涉者”命名的人，以為能在迷茫的時光里，讓青春煥發出光芒。

時光無情，現實殘酷，人情冷暖，文字蒼白。紛亂的腳步，戛然而止在跋涉的路上。

許多親密無間的身影，漸行漸遠漸無情。

重上韭菜坪，物是人非。大浪淘沙，當年登高眾身影，只余其二。

憶往事，背影依稀空惆悵。

站在韭菜坪之巔，獨立蒼茫。走出記憶，內心不再荒涼。

上帝只是關閉了一扇小窗。一扇大門開啟，又讓我遇到真性情的兄弟。

各懷心思的負重跋涉，注定走不遠。只有堅守信念，執著追求共同愛好的兄弟，才能隨心隨性，并肩同行。

年年重九，歲歲重陽。

再過十年，這些身影，會不會也幻化成傷感的回憶？

消失的斷碑亂石

十年前登韭菜坪，寫不出一個字。

我的思緒，迷糊在山頂凌亂的斷碑亂石中。

我搞不清楚，那是誰的山，又是誰的貴州最高峰。

權屬紛爭，歸結為遍地狼藉，不堪入目。

豎上一塊冰冷的碑石，然后就被砸碎。砸碎的不僅僅是石碑，還有臉面、尊嚴、無知。

韭菜坪，不屬于哪個一個縣，也不屬于哪一個區。

誰也帶不走滿山的蒼翠。

誰也占領不了它二千九百零六米的高度。

重登韭菜坪，殘碑亂石去無影。一方巨石挺立山之巔，彰顯著博大的胸懷。椽筆丹書，鐫刻著貴州第一高峰的豪氣。

韭菜坪，永遠只屬于自然。

它需要的，是人類給予的保護，而不是無謂的權屬之爭。

佇立山巔，秋高氣爽，遠山如黛。天空的云朵，潔白無瑕，自由來去。

長久地駐足，快門閃動。我想把十年前年放棄的留影，補照回來。

沉默的石頭

那些靜默在云霧深處的石頭，被稱作天上石林。

世人強加給它們很多稱謂，以及空穴來風的故事。

這只是俗世的一廂情愿，與石頭無關。

沉默，是石頭永恒的主題。十年前，我們一群人來的時候，就是這般模樣。石頭們站立在高海拔的風雨中，滿面滄桑，互為裝點。時隔十年，當我再次走進這片石林，它們唯一的變化，是石壁上的苔蘚，要比我的胡須更長一些。

或默然獨立，或互相依靠，這些石頭，初心未改，與世無爭。

不去計較，哪一條石縫里，寄生草與樹長得更茂盛。

不去計較，哪一個石頭獲得游人更多的贊美，位置是否又虛高了一些。

它們都一如既往，不褒不貶，不冷不熱，在霧靄寒風中和睦相處，相安無事。

當年來看石林的那群人，在喧囂的塵世里，走著走著，就散了。

各懷心思，各有企圖的人啊，何時才能達到一塊石頭的高度？

翠竹之歌

我想為你，唱一首歌。

關于青春，關于友情，關于愛情，關于生命。

野毛竹也有春天！

曾被歧視，被雪壓，被霜欺，被砍伐，被焚燒。

那些歲月，不堪回首。那些歲月，罄竹難書。

而你，野毛竹，默然承受。立足在高海拔的山嶺之上，櫛風沐雨，看三十年河東，如何轉向三十年河西。

韭菜花們，狂亂一陣之后，就凋零了。

荊棘們繁密的葉子，已被秋風擄走。

百草高昂的頭顱，也在霜凍中漸次倒伏。

無論山嶺溝壑，無論陰溝陽坡，一片蒼翠。

扎根，你就生機無限——你是高山的靈魂。

迎風吐翠，經冬不凋，終年蔥綠在眾生俯視的目光之上。

一件不敢想象的事

不敢奢望能長成石林中的一尊石頭，一棵樹木，甚至雜草苔蘚。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妄棄。

我還要用它迎迓云，接納雨，感受風，承受苦，體驗甜。

只奢求，給我一段歲月，給我無拘無束，給我狂放不羈。

給我猿猴的身手——

棲息在石林，攀援在樹梢崖畔，晃蕩在枯藤苔蘚中，享受原始的寂靜與蠻荒。

蒼天為被，草地為床。餐風飲露，地老天荒。

每日里看牛羊漫步草地，咀嚼荒山野嶺亙古的寂寞。

聽牧羊的彝家女，清唱一首首飽含著晨露花香的民歌。

你如若再上石林，機緣巧合，也許就能遇到我。

縱使我頭發如枯藤，胡須成苔蘚，石面樹身，滿口鳥語。

我堅信會擁有石頭一樣的內心，簡單卻執著。

誰還能記得兄弟，就席地而坐。你告訴我塵世的紛擾，我講予你荒野的清雅。雖然我們改變不了人心，改良不了人性。

至少，還能把盞稱觴，談詩論文。

至少，我的思想，已經蕪雜盡去，清澈明凈。

菊花酒

黃的菊花，白的菊花，與小女孩天真的笑臉。

一起開放在龍奇兄弟的農家小院。

那些菊花，開得坦誠，笑得熱情。

青山環抱，綠樹蔥蘢，菊花酒的芬芳，在小院里彌散。

詩意人生，在這里安靜閑適；幸福生活，在這里延續恒久。

這是我想要的生活。

這是我曾擁有的生活。

我與村莊，正在漸漸遠離。

祖輩留下的老木屋，在默默等著我。我的每一次回歸，卻如同老屋一般孤獨。游離在外，融不進村莊的內心。

辦不了大事，謀不了福利。疏遠于關系，固守于本心。

我是被村莊遺棄的孩子，在滾滾紅塵里，泥菩薩一般，軟弱無力，舉步維艱。

這個重陽節，我只能在文友的村莊，品味菊花酒。只能在菊花酒里，品咂生活的況味。

酒意闌珊。不談人情，不談世故，不去糾結力所不能及的事。

龍奇兄弟精心準備的重陽聚會，隨心隨性，沒有企圖，無欲無求。

舉起酒杯，縱情詩文，感受文字與友情的溫暖。

菊花正艷，酒香濃郁，歲月如此靜美。

兄弟，再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