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猶未盡

海湄

關于母親

我從小就怕她

怕她逼我吃

她愛吃的

面條，我愛吃饅頭夾咸菜

她不信，她說，你咽不下去面條

就不要上學，她用拽到極限的橡皮筋

用力捆我的小辮，她狠狠地說

再讓你瘋得披頭散發

現在，她老了

得了很嚴重的病

我睡不著就喜歡端詳

這個慈眉善目的暴脾氣

這個愛使性子的女巫

這個每天等我的

老小孩，這個被疾病折磨的老太太

這個倔強的母親，這個想把苦全吃完

想把所有的甜

都留給她女兒的媽媽

關于杏花

用杏花追溯童年

追到山東萊州

追到明白沒有花能救蝴蝶時

越來越多的白發已堆在

頭上，擋不住的老

讓我在老去之前

來到祖先面前，重述這個家的

興衰

杏花破門而入

院里的石榴花也開了

可我，已對繁花視而不見

絕望和希望，慢慢生出草木之心

最后想到了俯首，一棵狗尾巴草的

真理，就這樣被人生

所證實，熟悉的門

被風推開，又被人

鎖上

關于雪夜

一晚上，我都在聽一首聽不懂的

歌，我在這首歌里反復跋涉

想起明媚如許的春天

被新鮮的生命陶醉

想起天真的雪花

落在泥濘里，就心痛起來

想起沾滿風塵的腳，踩出刺目的污痕

就想對天空說：對不起

我保持不懂這首歌的狀態

我喜歡用不懂，讓陌生的旋律

進入一個人的場景，孤獨、妄想、犧牲

耳語般的壯烈和兒女情長，如我捂著瘡疤和皺紋

是為了營造出更多的瘡疤和皺紋

如我必須對歲月低頭

露出黑發間的白發

關于嫁

等你的時候，我在蔚藍小區的大門外徘徊了三圈

第一圈，太陽火熱，第二圈，茍桃滿地

第三圈剛走完，你就到了

梧桐樹下，像它

剛剛分蘗出來的新葉

你住在西安市偏北，離玉祥門五站路

走到高架橋下的公交站要坐蹦蹦車

開蹦蹦車的中年女人要你三元

你說：走，咱去吃冒菜

特辣的那種

冒菜在一個大碗里

新鮮而生動

你鼻尖上的汗珠

在太陽下熠熠生輝

我突然想知道你穿婚紗的樣子

比如在星空下，你的美麗是否也會帶著斑駁

關于你

這么多年過去了

秋天還是秋天

幾年前

蘭州火車站上空盤旋過一群鳥

可惜，我已經忘記了它們的顏色

我站在隊伍里

穿著你買的皮夾克

藏藍色，短款，束腰

口袋里放著你的一個日記本

等火車的時候，我說

秋天的樹葉真黃啊

你摘下眼鏡

一個鏡片上閃耀著秋天的星星

一個鏡片被你捏著

那一晚，蘭州去往西安的火車

在秋天的隧道里穿行

仿佛穿行在

明滅交替

的人間

【責任編輯】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