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珍

2018年是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案母镩_放四十年文學”作為整個改革開放四十年的重要構件和成績也當然地不斷被提及?;赝@四十年,中國文化藝術領域涌現出了許多杰出的人物,創作了許多經典傳世之作,留下不可磨滅的歷史印跡。在文學、電影、電視劇、戲劇、音樂、美術等不同文化領域,都有一批優秀的作家、藝術家,他們既是改革開放的參與者,也是見證者,他們的人生歷程,也折射了這滄桑巨變而又碩果累累的四十年。而這其中,不能不提及的是劉心武,以及他的代表作《班主任》。
劉心武,1942年6月4日出生,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紅學研究家,曾任中學教師、出版社編輯、《人民文學》主編、中國作協理事、全國青聯委員等,并加入國際筆會中國中心。其作品以關注現實為特征,以《班主任》而聞名文壇,其長篇小說《鐘鼓樓》曾獲得茅盾文學獎。20世紀90年代后,他成為《紅樓夢》的積極研究者,曾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欄目進行系列講座,對紅學在民間的普及與發展起到促進作用。
在劉心武的全部創作中,《班主任》具有最不尋常的意義,它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中的一個坐標點,標志著“文革”結束后中國文學的真正轉機。
劉心武曾經回憶過投稿《班主任》時的忐忑心理:“1977年夏天我開始在家里那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偷偷鋪開稿紙寫《班主任》,寫得很順利,但寫完后,夜深人靜時自己一讀,心里直打鼓——這不是否定文化大革命嗎?這樣的稿子能公開拿出去嗎?在發表欲的支配下,我終于鼓起勇氣,有一天下了班,我到離編輯部最近的東單郵電局去投寄它,要把它投給《人民文學》雜志;柜臺里的女工作人員檢查了我大信封里的東西,嚴肅地跟我指出,稿子里不能夾寄信函,否則一律按信函收;我心理上本來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冒險的事,她這樣一公事公辦,毫不通融,令我氣悶,于是我就跟她說我不寄了;從東單郵局我騎車到了中山公園,在比較僻靜的水榭,我坐在一角,想做出最后決定:這稿子還要不要投出去?還是干脆拉倒?后來我取出《班主任》的稿子,細讀,竟被自己所寫的文字感動,我決定,還是投出去吧,大不了發表不出來,還能把我怎么樣呢?過了若干天,我到另一家郵電所寄出了它?!?/p>
關于《班主任》的編輯部內部如何決定的,劉心武并不太了解,盡管他很想知道,但始終沒好意思前去打探消息。《班主任》發表于1977年12月,劉心武是從報紙上看見目錄的,他第一時間騎車趕赴編輯部,奔向總務人員所在的大屋,一下子買了十本。此后,他才得知,是《人民文學》主編張光年拍板刊發《班主任》,馮牧、陳荒煤、嚴文井、朱寨等都很快站出來支持。
隨著《班主任》的發表,越來越多的作品相繼刊出。先是復旦大學學生盧新華1978年8月發表的《傷痕》,再是王亞平的《神圣的使命》、陳國凱的《我應該怎么辦》、孔捷生的《在小河那邊》、宗璞的《弦上的夢》、鄭義的《楓》等等,這些作品是一代中國知識分子群體反思“文革”的心靈史記錄,更匯成一股文學潮流——“傷痕文學”。傷痕文學是新時期文學第一支旋律,它用極其深沉的調子喚醒了沉睡多年的人們,它是文學新潮流的一朵浪花。
《班主任》發表之后,刊物收到全國各地大量的來信,關切和肯定這篇小說所反映的現實和它的成就。這種情況說明這些小說反映的現實和刻畫的人物,與讀者有著血肉的聯系;它的思想力量與人物命運,震動了廣大讀者,引起了廣泛的共鳴。之后,劉心武又連續發表了《沒有講完的課》《穿米黃色大衣的青年》《愛情的位置》《醒來吧,弟弟》等五篇小說。這些小說從不同的方面提出了社會現實中人們關切的問題,引起了廣大讀者強烈的反響。
敢于正視現實,敢于面對尖銳的社會問題,以深沉的思索,力圖回答問題并展示矛盾發展的前景。這是劉心武短篇小說的一個顯著特點。他在談到自己的創作經驗的時候,曾說道:“我能告訴大家的,也就是:要熱愛沸騰的革命生活,正因為熱愛,也就不能回避生活中的矛盾沖突、困難障礙,更不能在敵人造成的陰暗面前閉上眼睛,要嚴肅地從生活出發,運用唯物辯證法去分析生活,分析那些激動著你,使你難以平靜的人和事,然后,用典型化的方法,去塑造個性與共性統一的藝術形象,去開掘盡可能深刻的主題?!?/p>
劉心武的“傷痕小說”從剖析文化大革命期間發生,乃至到了粉碎“四人幫”之后仍然繼續存在的一些社會現象入手,揭露了“文革”對人們造成的傷害,啟迪著人們不斷地對“文革”進行反思。劉心武用他的創作實踐打破了禁區。從題材的選擇到主題思想的挖掘,從人物關系的新表現到自己特有的藝術風格的形成,都給小說創作做了新開拓。他是一位理智型的作家,對現實生活的關注與思考往往使他獲取獨特的看法。這是他的創作總是充滿鮮活氣息的重要原因。然而也正由于他對理性思考的偏愛,往往又造成他的小說存在“質勝于文”的弱點,思想與形象的交融似乎還未臻化境。不過,可喜的是劉心武始終懷有一種即將被淘汰的危機感,不斷地促使自己更新文學觀念和文學創作,這又使他一直能以開放、豁達的氣度活躍在新時期文學的大潮中。
發表于1977年的《班主任》,讓劉心武一夜成名,但現在重提《班主任》,劉心武卻表示毫無興趣。“現在看來,在當時的背景下,《班主任》的要害在于寫了個謝慧敏,作為一種訴求的載體,她的存在非同小可。但以今天的文學標準來看,她的文學形象卻極為蒼白。正如現在的年輕人讀《班主任》,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寫了那么篇東西嘛,這樣的文章算得了什么呢?”劉心武坦率地說,“《班主任》的確算不了什么,但我卻被它定位在一段逝去的時間里,這是我的幸運,同時也是我的不幸。二十幾年來我寫了許多文字,但在時間的流逝中,我還是被無情地邊緣化了?!薄霸谠S多人心目中,不管我后來寫了如何不錯的小說,他們只知道我是寫《班主任》的那個人,到現在還常有人問我:‘你在哪個中學當班主任?”劉心武認為,《班主任》遮蔽了他此后幾乎所有的創作成就,這成了他最大的心病。“事實上,在我所有的作品中,長篇小說《四牌樓》是我自認為寫得最好的小說,可就是少有人問津?!?/p>
他也曾發表過那段聞名遐邇的“劉氏獨白”:“要提劉心武,還真不能繞過《班主任》。劉心武與《班主任》,《班主任》與劉心武,這似乎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提一個另一個也得動。對此我已經煩透了,煩死了,但又有什么辦法呢?《班主任》就是我撕扯不去的符咒,還要不折不扣地伴隨我余生?!?/p>
時光機飛速運轉,跨越到新世紀以后,人們對于文學不再狂熱,網絡生活、人工智能等多元化社會生活開始出現,很多曾經紅極一時的文學明星都消逝于人海,但劉心武卻一直活躍在人們的視野,甚至一度贏得了“網紅”特別通行證。
劉心武是因為“紅樓夢”登上《百家講壇》而成為網紅的。劉心武對《紅樓夢》執著地熱愛,他研究這部小說二十余載,收獲和成果頗多。他解讀的紅樓夢登陸《百家講壇》后為他帶來了無數粉絲,也帶來了諸多爭議。他續寫的《紅樓夢》也引起一些紅迷的吐槽,但《紅樓夢》就是這樣一部奇書,正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心中的寶黛也都有著自己內心的投射。不管怎樣,劉心武對于《紅樓夢》在青少年中的普及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現在,多媒體融合、IP、聽書,這些對老一輩人而言陌生的詞匯,在劉心武這里并不存在障礙。最近他還轉型說書,一套《劉心武講108回<紅樓夢>》已錄制完成。他也感慨:“時代不斷進步,閱讀的介質不斷變化,我年輕的時候,已和老一輩不一樣,我讀的是正式印刷的書,老先生喜歡讀線裝書。”或許是一直緊貼市場,劉心武說自己從不害怕市場,他興致勃勃地在新時代的媒介中暢游,認認真真地做一個寫作者、讀書人。緊貼時代脈搏,這一點,他從未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