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 柳天恩 李永良
摘 要:模塊化作為新的生產、分工與組織模式,必然對制造業集群升級產生深遠影響。借助產業集群升級的全球價值鏈分析框架,討論了模塊化帶動制造業集群升級的內在機制,并選擇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進行案例研究。模塊化導致全球價值鏈的分工模式、治理模式和市場結構變革,從而使集群流程升級、產品升級、功能升級和鏈條升級的路徑出現新機會、新動能與階段跨越。
關鍵詞:模塊化;全球價值鏈;制造業集群
中圖分類號:F06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890(2018)04-0054-08
制造業集群作為制造業的重要空間載體和組織形式,實現集群升級對推進“中國制造2025”、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隨著中國市場經濟建設和全球化加深,產業分工的空間組織模式逐漸向產業集群形態轉化,甚至產品不同生產環節的分工也逐漸以產業集群形式表現出來。產業集群在中國各級政府的土地、信貸、稅收等政策支持下獲得長足發展的同時,也面臨著諸多困難,集中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全球價值鏈上的“低端鎖定”,二是資源環境硬約束與集群內企業同質化競爭。突破產業集群發展障礙成為地方政府、產業集群、集群內企業的共同目標。在此背景下,嵌入全球價值鏈、沿著全球價值鏈攀升,成為理論與實踐上實現產業集群升級的重要路徑。
社會生產規模擴大和需求個性化造成分工日趨細化,各分工領域的專業知識積累加快,信息溝通、知識傳遞、組織協調等管理需求隨之提高;模塊化本質上是將細化的分工重新整合起來,將專業化知識“封裝”并以標準化接口連接,以提高組織效率、生產效率。自IBM首次在電腦制造中使用了模塊化生產方式之后,其逐漸在汽車、家具、建筑、金融等行業廣泛應用,并以業務外包、供應鏈的形式表現出來;模塊化以其彈性專業化、“知識封裝”的優勢,成為未來制造業乃至服務業發展的方向。
那么,模塊化作為一種新的分工組織方式,對全球價值鏈分工產生了哪些影響?進而為中國的產業集群升級提供了哪些機遇與挑戰?中國的制造業集群如何把握新生產組織方式下的升級路徑?本文在文獻綜述基礎上,分析模塊化對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治理模式的影響,討論制造業集群升級路徑的多方面變化,并選擇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進行案例研究,最后進行結論整理。
一、文獻綜述
(一)關于模塊化與制造業集群升級的研究
最早的模塊化思想來自于Simon(1962)[1]和Alexander(1964)[2],他們分別以鐘表、成組燈泡為事例,分析了使用標準、獨立子系統解決復雜系統問題的方法,但他們并未使用“模塊化”的概念。在模塊化生產大規模應用于IBM的電腦制造之后,學術界開始對其進行多方面的理論探討。Baldwin et al.(1997)提出了模塊化的定義,認為模塊化是將復雜系統分解成為相對簡單、具備獨立功能、能夠獨立進行的各個單元的過程[3]。在此基礎上,青木昌彥 等(2003)則更加深入地對模塊本身進行了定義,認為模塊是一種半自律的子系統;所謂“子系統”是指,它能夠與其他子系統按照一定規則組合成更加復雜的系統;所謂“半自律”是指,子系統在適應統一規則的同時,自身具備一定的改進空間;將一個復雜的系統按照一定的聯系規則分解為多個可獨立設計的子系統,稱為“模塊化分解”,按照相同的聯系規則將各個子系統組合起來,構成更加復雜的新系統,稱為“模塊化集中”[4]。
國內對模塊化研究的起步較早,但并未引起重視。童時中(2000)最早在國內介紹了模塊化理念及其應用于機電產品設計、生產的方法[5];錢平凡 等(2003)以家裝為例介紹了模塊化解決復雜系統問題的方法[6]。王德建(2010)分析了模塊化生產帶來的地方產業集群升級機遇[7]。覃巍(2010)提出建立廣西北部灣模塊化產業集群[8]。于偉 等(2010)以臺灣新竹產業集群為例,分析模塊化對高新技術產業集群治理和升級的影響[9]。曹虹劍 等(2016)以湖南工程機械產業集群為例,研究了產業集群模塊化升級的優勢、障礙與路徑[10]。梁軍(2007)等研究了模塊化生產下的制造業升級[11-13]。
(二)關于全球價值鏈與制造業集群升級的研究
專門研究制造業集群升級的文獻相對有限,更多研究討論的是產業集群升級。Gereffi et al.(2005)認為,產業集群升級就是指產業集群附加值的提升[14]。關于產業集群升級路徑的研究視角多樣,大體上可以分為三類[15]:一是價值鏈視角,包括全球價值鏈和國內價值鏈兩個層面[16-17];二是產業集群整體視角,包括集群知識創新[18-19]、演化[20]、品牌建設[21]等;三是集群內部焦點企業[22]、知識守門者[23]等特殊企業視角。
以全球價值鏈為視角是相關研究的主流,也是本文關注的重點。全球價值鏈的思想來自Gereffi et al.(1994)提出的全球商品鏈概念[24]。從全球價值鏈視角,Kaplinsky et al.(2001)提出了產業集群升級四種分類,即流程升級、產品升級、功能升級、鏈條升級,這成為研究產業集群升級最重要分的析框架,同時他們認為嵌入全球價值鏈的發展中國家產業集群將按照上述四種升級方式依次推進,并表現為OEA—OEM—ODM—OBM①的升級過程[25]。類似的,Humphrey et al.(2000)提出過工藝升級、產品升級、鏈內升級、鏈際升級分類方式[26]。
以全球價值鏈為分析框架,國內大部分學者認為產業集群在全球價值鏈上的攀升能夠實現產業集群升級,并提出了具體路徑[27-28]。也有學者認為,跨國公司通過“準科層”治理俘獲發展中國家的生產能力,在這種“俘獲型”的治理模式下[29],發展中國家的產業將被鎖定在低附加值環節,難以實現產業集群升級[30-32]。
現有研究對模塊化和全球價值鏈的理論基礎構建已較為完善,在模塊化生產對產業集群升級的推動作用上基本達成共識,但嵌入全球價值鏈以實現發展中國家產業集群升級的效果則存在爭議。總體來看,現有研究大致存在兩個方面的不足。其一,模塊化下制造業集群升級的研究不僅數量較少,而且對集群升級的內在機制、路徑揭示不足。其二,模塊化以生產領域為核心,延伸到研發、組織等領域;現有研究僅關注了模塊化生產對產業集群升級的影響,模塊化的研發、組織變革并未受到關注。
模塊化作為一種區別于“福特式”新的生產模式,對生產、研發、企業組織、產業組織都產生了深刻影響,也必然引發全球價值鏈變革,進而對制造業集群升級產生新的機遇與挑戰。全球化時代,制造業集群嵌入全球價值鏈程度加深,集群競爭力也因模塊化而重塑。基于此,本文在模塊化視角下,借助全球價值鏈分析框架,討論模塊化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并以此為基礎探索制造業集群升級路徑的新機遇、新動能。
二、模塊化下的全球價值鏈變革
模塊化對全球價值鏈的重塑根源于模塊化本身的技術、信息特征及其對企業組織的影響。Baldwin et al.(2000)討論了模塊化的信息架構,認為模塊化包含兩類規則:一類是模塊間“看得見的信息”,用以解決子系統間連接、組合標準問題;另一類是模塊內部“看不見的信息”,用以實現子系統內部設計、優化[33]。這兩類信息分別具有系統信息同化特征、個體信息包裹化特征[4]。模塊化最早應用于生產領域,隨后向設計領域延伸,不僅對企業組織的結構和績效產業了影響[33],進而也使得產業組織顯示出新特征[4,33]。
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在2004年《通過創新和學習來參與競爭》的報告中對全球價值鏈進行了權威定義,指出“全球價值鏈是指在全球范圍內為實現商品或服務價值而連接生產、銷售、回收處理等過程的全球性跨企業網絡組織,涉及從原料采集和運輸、半成品和成品的生產和分銷、直至最終消費和回收處理的過程。”可見,全球價值鏈概念的本質是商品價值在不同環節的分割,由此形成的分工、治理和市場結構必然受到模塊化帶來的企業組織變遷影響。
(一)模塊化與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變化
全球化推動國際分工逐漸由產業分工走向產業內分工和產品內分工;在跨國公司主導下,同一產品的不同生產環節在世界范圍內尋找最優區位;同時,相同生產環節在某一地區集聚,形成“大范圍分散、小范圍集中”的產業分布特征;使得國家、地區之間的垂直分工獲得極大發展。
模塊化部分地改變了這種分工方式。首先,價值鏈主導者的角色與功能變化。Gereffi(1999)把全球價值鏈分為生產者驅動和購買者驅動兩種類型[34],也即價值鏈上的核心企業以其技術能力、市場能力主導整個價值鏈的治理。模塊化要求價值鏈主導者承擔起界面總成、模塊規則設計的任務,專注于“看得見的信息”的開發。其次,價值鏈上原來分工明確的各個環節之間開始相互滲透、整合。全球價值鏈依次由研發、零部件、組裝、銷售、品牌和服務等各個環節組成。模塊化使得原來的零配件、組裝環節融合,形成各個功能模塊的生產;這些“半自律”模塊的生產本身也需要融入一定產品設計、研發要求,以實現自身功能優化。
(二)模塊化與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變化
聯合國全球治理委員會在1995年《我們的全球伙伴》中將治理定義為“各種公共的或私人的個人和機構管理其共同事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Humphrey et al.(2000)依據全球價值鏈上不同企業間的分工、權利分配,將全球價值鏈的治理模式分為市場型、網絡型、準科層型、科層型四種[26]。
基于分工模式的變化,全球價值鏈的治理模式將發生相應變化。模塊化的一個信息特征是“看不見的信息”被“封裝”進模塊內部,各個模塊本身具備了一定的功能和技術能力,獨立模塊的生產技術水平要求大大提高。同時,各模塊之間、模塊與集成之間的信息溝通、技術依賴大為減少,這將降低價值鏈治理的信息荷載和交易成本,提升交易效率,使得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更多的向“網絡型”“市場型”轉化[35]。
這兩個方面變革的一個相關表征是“V”形“微笑曲線”底部的提升。一方面,與準科層型、科層型治理模式相比,網絡型、市場型治理模式更多是以市場交易方式進行,價值鏈上不同企業之間的地位更加平等;另一方面,各個模塊的功能和技術提升使其獲得了更多的價值鏈權力分配。
(三)模塊化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的市場結構調整
全球價值鏈分工的市場結構可以分為兩個層面。在全球價值鏈整體層面,市場結構以寡頭壟斷為主,大型跨國公司對某些產品的生產、銷售加以控制,例如通用、福特等對汽車產業的控制,沃爾瑪、家樂福對零售業的控制,這些寡頭企業把控價值鏈上的核心環節。處于同一價值鏈上某個生產環節內的企業,以壟斷競爭的市場結構為主,眾多中小企業為大型企業提供配套,生產型號、質量、性能略有區別的零配件。
模塊化難以改變全球價值鏈整體層面的市場結構,但會使各個環節的市場結構發生變動。基于全球價值鏈分工和治理模式的變化,各個生產環節被模塊取代,“技術封裝”“柔性化”特征將使得模塊的外在差異性減少,規模經濟、范圍經濟增加,這將促使市場結構中的壟斷力量加強,原有的壟斷競爭市場結構逐漸向寡頭壟斷演化。
三、模塊化與制造業集群升級路徑:全球價值鏈分析框架
按照Kaplinsky et al.(2001)的觀點,全球價值鏈分析框架下,產業集群升級的四種路徑包括流程升級、產品升級、功能升級、鏈條升級[25]。流程升級是指以新生產方法提高產品生產效率;產品升級是指生產性能更高的新產品;功能升級是指占據價值鏈上附加值更高的環節;鏈條升級是指將集群既有的各種能力應用到新的價值鏈。模塊化作為新興的分工組織方式,帶來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治理模式和市場結構變革,引起這四條升級路徑及其關系產生相應調整,進而影響制造業集群附加值提升與集群升級成效,如圖1所示。
(一)四種升級路徑的新機會
在制造業集群的流程升級上,基于規模經濟、范圍經濟和市場結構中壟斷因素的增強,原有的中小企業集群越來越難以生存,取而代之的是規模更大的企業;大型制造業企業較高的融資能力、經營管理能力和固定資產規模,將極大促進產品生產效率提升,進而獲得更高的產品附加值。此外,發展中國家也可以向發達國家購買模塊化的“整體解決方案”,減少配套生產技術研發、學習要求,為流程升級提供便利。
在制造業集群的產品升級上,基于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的變革,制造業集群除了承擔產品生產環節外,其功能也延伸到研發領域。在模塊化產品界面聯系規則的約束下,制造業集群可以將自身的知識“封裝”在模塊內部;這提升了產品本身的知識含量,從而實現產品附加值提升。此外,由于知識“封裝”,提供同一模塊的不同廠商“背靠背”競爭,加之趨向于寡頭壟斷的市場結構,競爭所帶來的技術創新動力將極大提升。
在制造業集群的功能升級上,基于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的變革,帶有“俘獲型”色彩的科層型、準科層型治理模式將向更加公平的市場型、網絡型治理模式轉變。原有價值鏈上被鉗制的“一環”,轉變為價值版圖上的一塊“拼圖”,提供模塊的制造業集群獲得更大的附加值分配權力。
在制造業集群鏈條升級上,基于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治理模式變革,每個提供特定模塊的制造業集群可以依托自身的核心技術,創造出不同價值鏈所需的模塊,從而更加容易嵌入其他價值鏈。例如,電子屏幕生產企業,不僅為電腦廠商提供配件,同時也為電視、手機等電子產品服務。
(二)四種升級路徑的階段跨越
一般研究認為,嵌入到全球價值鏈的產業集群,比較容易實現流程升級、產品升級,因為發達國家基于治理模式,會向發展中國家溢出一定的知識、技術;但是功能升級、鏈條升級難度較大,因為這兩種集群升級意味著對發達國家在全球價值鏈上權力、利益的爭奪,必然受到發達國家壓制[36-38]。這也正是發展中國家產業集群面臨“低端鎖定”的重要原因。此外,Kaplinsky et al.(2001)認為,嵌入全球價值鏈的產業集群升級應當沿著流程升級、產品升級、功能升級、鏈條升級依次進行[25]。
模塊化帶來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治理模式和市場結構的變化,為發展中國家制造業集群破除這兩項限制提供了機會。分工模式中研發與模塊生產的融合加深,市場結構中企業規模的擴大,治理模式中更加平等的交換關系構建,都提升了發展中國家在全球價值鏈上的話語權,從而獲得了功能升級、鏈條升級的階段跨越機會。在實現功能升級、鏈條升級的同時,也能帶來流程升級、產品升級,使得四種升級路徑同時實現。
(三)升級路徑的核心動能強化
大量研究將產業集群的知識和創新能力作為其升級的核心動力[18-19],模塊化下的全球價值鏈變革將進一步強化產業集群的創新激勵。在市場結構方面,傳統制造業集群大部分以中小企業為主,并形成壟斷競爭甚至完全競爭市場,這為創新帶來了一定的困境。集群形成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享受知識外溢的好處[39],集群內某個企業的創新會被其他企業迅速模仿。創新的正外部性和公共物品屬性盡管提供了集群生成、維持的動力,但損害了企業自主創新動力,并可能導致集群的低端技術鎖定。當前解決這一問題的方式主要是培養龍頭企業、焦點企業或者知識守門者,形成產業集群內的技術核心,并利用核心企業與其他企業的技術落差維持創新動力。這也正是集群內寡頭壟斷企業形成的過程。模塊化下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涵蓋了生產、設計領域,并利用技術“封裝”減少不必要的知識外溢,生產相同模塊的企業“背靠背”競爭,減少了企業創新的“搭便車”行為,技術創新收益能夠內部化,這增強了企業創新的動力。模塊化下的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向網絡型、市場型轉化,避免了集群創新帶來的附加值增量被價值鏈主導者“俘獲”;創新收益得以保留,增強集群整體創新激勵。
四、案例分析: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
電池在集成產品中具有一定的獨立性,模塊特征明顯。新鄉電池產業集群一定程度上嵌入全球價值鏈,傳統電池產品廣泛出口歐、美、日、非、東南亞等70多個國家和地區,電池材料更是廣泛供應松下等國際知名企業。國家工信部于2017年正式批復同意鄭州、洛陽、新鄉三市共同建設“中國制造2025”試點示范城市群,發揮先試與引領作用;其中,新鄉市在新型電池與電動車、生物制造、特色裝備制造等領域產業優勢突出,尤其電池產業集群升級效果較為明顯。因此,本文選擇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進行案例研究。
(一)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概況
新鄉市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電池產業發展較早的地區;1950年成立的“新鄉電池廠”是河南省第一家電池企業,主營一次性電池;1956年成立的“國有第755廠”是國內第一家主要生產二次電池(可充電電池)的企業。隨著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活力釋放,這兩家企業積累的生產、技術、人才基礎催生了一大批電池生產、配套企業。經過六十多年發展,新鄉市成長為國內種類最齊全的電池及原料生產基地、國內十大電池出口基地、國內最重要的軍工電池生產基地。據統計,新鄉市2012年規模以上電池相關產業銷售收入超313億元②;2016年電池相關產業銷售收入達到630億元,主營收入超20億元的企業有5家,超50億元的企業有2家③;2017年3月份,規模以上電池企業52家,主營收入305億元④。新鄉市涵蓋電池研發、生產、檢測、回收等完整產業鏈的電池產業集群已經形成。為了支持、表彰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發展,2005年國家信息產業部批準建立“國家(新鄉)化學與物理電源產業園”。進入新世紀,新能源產業的戰略地位日益突出,新鄉市也于2011年被科技部認定為“國家新型電池及材料高新技術產業化基地”;2013年中國電池工業協會授予新鄉市“中國電池工業之都”稱號;2014年“新鄉市新能源材料及電池材料戰略性新興產業區域集聚發展試點方案”獲批。
(二)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的升級實踐
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在一定程度上嵌入全球價值鏈,而電池本身往往作為相關產品中的獨立模塊,使得集群在產業分工、價值鏈治理和市場結構方面表現出一些新特征,產業發展、集群升級的空間得以拓展。在產業分工方面,新鄉市電池產業由以往的生產為主,向電池生產、研發、品牌、服務等多領域延伸。在價值鏈治理方面,隨著電池模塊在相關產品中地位提升,產品附加值分配、價值鏈治理權力提高;例如部分電池企業在作為模塊供應商的同時,開始與汽車企業共同開發生產新能源汽車。在市場結構方面,大企業的地位更加突出,形成了以環宇集團、科隆集團為龍頭,以金龍集團、吉恩鎳業、比得力電源等為骨干,200多家中小企業配套的集群結構。基于這些特征蘊含的發展機遇,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升級成效卓著。
1. 升級路徑的機遇與空間。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基于電池產品的模塊化優勢,借助價值鏈變革,廣泛利用了四條升級路徑的新機遇。在流程升級方面,依托大企業、大項目的規模經濟效應,產品生產工藝獲得較大提升。以新鄉市環宇電池公司為例,該企業于2015年建設了國內技術領先的電池自動生產線6條,在新鄉市建設工業園區5個,占地面積約600畝,園區內建成4個工業廢水集中處理站。2017年新鄉電池產業研究院聯合兩家企業共建氫能燃料電池生產線;2018年河南平煤國能鋰電公司出資50億元建成世界第一條全自動全固態鋰離子電池生產線。此外,2014年的新鄉電池產業研究院建設、河南鋰動公司升級項目全部采用進口設備,研發、生產效率大大提升。大量類似的生產線建設、工藝提升,實現了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的流程升級。
在產品升級方面,價值鏈分工模式變革對模塊供應商提出更多的研發要求,一批性能強大、技術先進的新產品創生并占領市場。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的傳統產品以鉛酸電池為主,隨著市場對電池能量密度、容量、壽命等性能要求的提高,以鋰離子電池、鎳氫電池為代表的新型電池成為集群的主導產品。由河南師范大學研發的新結構電池比磷酸鐵鋰電池容量提高40%以上,成本降低30%左右。科隆集團新太行電源公司研發的“三元材料”比傳統材料電池容量提高28%。河南環宇集團在國內二次電池行業中唯一具備完整產業鏈,是全球最大的鎳基二次電池制造商,產品遠銷亞、歐、美等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開發的軟包鋰動力電池廣泛用于電動公交車、電動汽車、筆記本電腦、手機等,被評為火炬重點技術項目、國家重點技改項目,在美國、德國、墨西哥、韓國、俄羅斯、日本等地設分支機構,產量、產值居國內第二位。
在功能升級方面,產業集群嵌入價值鏈高端環節,由原來的生產為主,轉化為生產、研發、服務并舉;企業生產擴張、升級的同時,電池研發、服務機構逐漸成立。2014年由多家單位聯合組建成立的河南新鄉電池研究院成為中國最權威的電池研究機構,與國外企業、研究機構合作開展石墨烯新能源電池材料、鋰電池等研究,承擔創業孵化、信息平臺等多項功能。此外,2007年國家質檢總局在新鄉成立國家質監系統唯一的“國家電池產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2009年新鄉市建成年處理15萬噸的國內第一條大型廢舊蓄電池回收利用生產線,實現資源循環利用。
鏈條升級通過兩條路徑來實現。一是電池產業鏈條自身的延伸、強化。以電池模塊為核心,產業鏈條主要向上游延伸,形成了以新龍電源、吉恩鎳業、奇鑫電源等企業為代表,涵蓋正負極材料、電池隔膜、電解液、電源管理等原材料、零配件配套企業八十余家,由此新鄉市成為國內種類最齊全的電源及原材料生產基地。二是電池產品嵌入到其他價值鏈,應用領域不斷擴展。新鄉市的傳統電池產品在汽車、玩具、電動工具等方面廣泛應用,也造就了比得力等電動自行車企業。隨著各種產品創新,新鄉市電池產業緊跟市場需求,新型電池廣泛應用于手機、筆記本電腦、新能源汽車、航空、軍工等領域。
2. 升級路徑的階段跨越。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升級的路徑并不是獨立進行,也沒有按照理論上的先后順序演進,而是呈現出齊頭并進、相互融合的升級方式。一個產品項目的實施,不僅體現為流程、產品升級,更體現為功能、鏈條升級。新鄉市依托電池產業優勢,積極發展新能源汽車產業,聯合中國汽車工業工程公司等4家國內優勢企業和新鄉市電池骨干企業成立新能電動汽車公司,一期的600畝產業園和5萬輛電動汽車產能生產線已于2011年建成并投產,底盤換電式純電動汽車和移動充換電站投入運營。
電動汽車對大容量、高性能動力電池的需求促進新型電池流程升級和產品升級,電池生產線提質改造,電池原材料創新發展。為新能電動汽車公司提供電池配套的主要是環宇集團這家龍頭企業。為了應對電動汽車對電池產品的高品質要求,環宇集團建設年產5億安時的汽車用鋰離子電池項目,創新性的開發了汽車動力電池的圓柱形方案,電池能量高于同類產品20%,工藝升級使得電池內部無流動電解液,電池安全性提升;作為鋰電池隔膜領導企業的金龍集團升級擴建濕法進口生產線,年產量達6億平方米。
電池作為電動汽車的核心模塊,對產業集群功能升級的帶動作用一方面表現為研發、服務等環節的衍生,另一方面體現為電池模塊向動力集成系統的演化。新鄉市多家企業聯合研發了電動汽車電池系統,解決了電池包成組效應問題;開發電池管理系統、自動換電系統、電池監控系統等配套,用以滿足電動汽車的動力集成;開發電動汽車信息交互系統,實時跟蹤汽車、電池運行。
在鏈條升級層面,以電池產業為依托,電動汽車產業發展的同時,新能源汽車配套產業逐步完善,形成了“電池—新型汽車—汽車零部件”產業鏈條。以新鄉航空工業集團年產100萬條的電動汽車轉向系統生產線為代表,新鄉日邦公司的電動汽車空調系統、新鄉百特公司的汽車溫度傳感器、格瑞泰克(新鄉)公司的汽車底盤件等一大批項目實現改造升級。
由此可見,電池作為相關產品中相對獨立的模塊,與集成產品、其他模塊之間呈現出一種“松散耦合”的關系,使產業集群升級不再受制于整個價值鏈,而是可以享有相對獨立的升級空間,在大項目和龍頭企業帶動下,充分利用流程升級、產品升級、功能升級和鏈條升級的新機遇,實現融合發展、跨越發展。
3. 升級路徑的動能強化。上述四條升級路徑的實現盡管需要資金、土地等物質投入,但核心升級動能都來自于技術創新。模塊供應商技術創新動能強化的內在動力來自于“技術封裝”帶來的技術創新收益內部化,外在動力則來自于企業規模擴張、市場結構向寡頭壟斷演化提供的創新能力和競爭壓力,與其他模塊松散耦合的價值鏈治理模式則給予模塊供應商較大的技術創新自由度。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以龍頭企業為核心形成電池及其材料研發創新體系,從事電池研發高級人才達五百多人,市級以上研發機構40個,其中包括國家級實驗室2個、博士后流動站7個,企業總體研發投入約占銷售額的9%。這些研發投入獲得了良好的創新成果。金龍集團新鄉中科公司聯合河南師范大學成立“河南省動力電池及關鍵材料工程技術研究中心”,承擔國家科研項目9項、省部級項目20余項,鋰電池隔膜技術填補國內空白,新結構鋰離子電池正極材料研發突破國外專利技術封鎖。科隆集團新太行電源公司研發的深海耐壓鋅銀系列電池,為“蛟龍號”提供全套能源保障。環宇集團在國內首次成功研發軟包動力電池,其中鎳基電池產銷量僅次于比亞迪。在電池研發同時,電池相關配套零部件的研發使得產品向模塊化方向發展;開發了電池管理、智能化隨機控制、在線監控、安全報警等系統;開發新型電池箱等電池專用設備。這些技術創新帶來了良好的經濟效益。2009—2016年,新鄉市電池產業年均增長率30%以上,其中2012年電池工業增加值增長46.3%,2016年鋰電池工業增加值增長20.6%,且增加值、利潤增長率高于銷售收入增長率。
(三)小結
從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升級案例中可以提煉出幾個方面的洞見。其一,模塊供應商享有相對獨立的創新空間,這提供了集群實現流程、產品、功能和鏈條升級的機遇,集群創新與發展不必受制于整個價值鏈。這是模塊化集群能夠實現更快升級的最根本原因。其二,在大企業、大項目的帶動下,通過研發、投資并舉,可以實現升級路徑的階段跨越與融合發展。其三,市場競爭的壓力和創新收益獨享的激勵增強集群升級內在動力,這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企業研發投入、研發能力提升。因此,模塊化能夠有效化解產業集群創新不足、衰退、低端鎖定等風險,并通過多條路徑促進制造業集群升級。
值得注意的是,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發展盡管取得了較大成就,但集群升級仍處于起步階段。一方面,傳統電池產品的全球價值鏈嵌入使新鄉電池產業集群積累了一定的市場、技術、產業優勢,為新型電池開發奠定了基礎,但以動力鋰電池為代表的高新技術產品暫不具備國際競爭力,主要配套國內電動汽車。另一方面,與其他地區相比,新鄉市電池產業集群在產能、研發、技術等方面仍存在較大差距。例如,新鄉市全部鋰電池企業的銷售額總和甚至低于寧德時代新能源科技公司(簡稱CATL)一家企業,新鄉科隆集團的電池高級研發人才約為CATL的1/30⑤,新鄉市的新型電池產品尚未嵌入國際高端、名牌產品供應鏈。因此,模塊化提供制造業集群升級空間、機遇、動力的同時,集群升級的外部環境有待進一步討論。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借助全球價值鏈分析框架,研究模塊化促進制造業集群升級的內在機制。研究發現,模塊化帶來全球價值鏈多方面變革,例如,價值鏈主導者角色轉變與價值鏈參與者分工整合,價值鏈治理模式向網絡型、市場型轉化,價值鏈參與者市場結構向寡頭壟斷演化的趨勢。這些變革使得集群的流程升級、產品升級、功能升級和鏈條升級四條路徑出現新機會的同時,升級路徑可以同步甚至實現階段跨越,而收益內部化對集群企業創新的激勵增強了集群升級的核心動能。
這些結論為實現制造業向“中國智造”“高質量發展”升級轉變有一定啟示意義。首先,制造業集群升級要抓住模塊化的新機遇并實現跨越發展。根據前文分析,模塊化有助于破解中國制造業集群的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資源環境約束和同質化競爭困境,提供集群升級路徑的新機遇,實現不同升級路徑同步發展與階段跨越。其次,制造業集群升級,依然要堅持發揮大企業、大項目的支撐作用。中小企業集群適用于特定類型的產業集群或者集群發展的初級階段;而模塊化產業集群對全球價值鏈上企業的市場結構調整、創新激勵提升,都突出了企業規模的優勢。再次,以創新驅動制造業集群在全球價值鏈上地位的提升。模塊化的信息“封裝”特征是重塑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治理模式的核心力量。這意味著,制造業集群將有機會獲得價值鏈上更加平等的附加值分配地位,同時,這種地位的獲得要以研發、創新為根基。
注釋:
①OEA是指代為組裝;OEM是指貼牌生產的代工方式;ODM是在OEM基礎上加入了代為設計;OBM是指原來的代工廠運營自有品牌。
②數據來源:大河新鄉網http://www.xinxiang.gov.cn/sitegroup/root/html/4028815814acaf060114acb4d476001e/201305
13094775997.html。
③數據來源:新鄉市政府網站http://www.xinxiang.gov.cn/sitegroup/root/html/ff80808122c050240122c5d7f2a5000c/201412
18162108833.html。
④數據來源:河南省人民政府門戶網站http://www.henan.
gov.cn/zwgk/system/2017/03/31/010713491.shtml。
⑤數據來源:電子工程世界http://www.eeworld.com.cn/dygl/article_201801292801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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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