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璟
摘要:《白羅衫》原為清代無名氏所作,講述了一個因果相報的故事。白先勇版《白羅衫》將原著大幅翻變,將主題定調于命運中人性的救贖,親情下情與法的沖突上,揭示了處于中國儒家社會中的人倫沖突,頗具悲劇色彩。筆者嘗試從劇情構造,舞臺美術及藝術表演,主題思想三個方面來探析白先勇版《白羅衫》中的悲劇意蘊。
關鍵詞:昆劇;白羅衫;倫理沖突;人性
2017年3月10日晚,蘇州昆劇院新版昆曲《白羅衫》在北京大學首演。繼青春版《牡丹亭》、新版《玉簪記》之后,新版《白羅衫》為著名作家白先勇先生又一部精心策劃的舞臺作品。《白羅衫》原著為清代無名氏所作,現全本已佚,但其精彩片段仍以折子戲的形式收錄在不同的選集里,于清末到至今時常上演。白先勇版《白羅衫》采取舊戲新編的方式,除開《井遇》、《看狀》二折,其余四折由團隊編劇策劃自行編寫串聯,他們拋棄善惡二元對立的中傳統戲劇格調將主題定調于命運中人性的救贖,親情下情與法的沖突上,揭示了處于中國儒家社會中的人倫沖突,頗具悲劇色彩。白先勇版《白羅衫》中表現出的悲劇人物的生命意志、人性拷問與命運兜轉等人生哲學命題和悲劇思想都給觀眾帶來深刻的啟示,通過對新版《白羅衫》劇情構造、人物形象、主題思想和舞臺美術及藝術表演的分析,筆者將嘗試進一步探討其中所蘊含的深刻而豐富的悲劇意蘊。
一、劇情構造與主題思想
《白羅衫》為明代無名氏所作,作為全本已佚的傳奇,它以折子戲的形式留存于戲曲舞臺上,收錄于不同的選集里,現如今《白羅衫·井遇》、《白羅衫·看狀》等特色經典折子戲也仍在各地戲曲舞臺上演。因沒有全本,它成為了一個較為開放的文本,一方面,因它頗具留白空間,劇作家在整理改編的同時,可通過演員人物形象重塑和故事情節結構翻新,將演繹的空間擴大使新版《白羅衫》故事不同以往。另一方面,由于經典折子戲的存留,編劇和演員雖編創翻新,卻任可選擇保留傳承經典折子戲的精粹本色,用“串折加整編”的方式編演新戲為新的全本戲增添光彩。與大眾所熟知的《牡丹亭》《玉簪記》等才子佳人愛情故事,《長生殿》《桃花扇》等悲愴蒼涼的歷史悲劇相比《白羅衫》雖是大戲,但是一部無需龐大歷史架構,多種角色演繹的扎根人性以主角自我內心斗爭為主體的正劇,算是一部“另類昆曲”。編劇張淑香就曾言道:“《白羅衫》更像是一部偵探小說,它引出的不僅是人世的悲歡離合,更有如莎士比亞劇般的內心拷問與悲劇意蘊。”
《白羅衫》講述的故事是:明代蘭溪知縣蘇云偕妻鄭氏赴任,為水寇徐能所劫,徐能縛住蘇云將其投入江中,掠奪蘇夫人逼她成親。后徐能弟徐用暗釋蘇夫人,鄭式于逃跑途中產一子,裹以羅衫,徐能率眾追趕,蘇夫人慌亂間將其子藏于草叢之中逃走,徐能得之,撫為己子,取名繼祖,蘇夫人尋子不見悲痛不已,后入官家成為小姐乳娘。十余年后,繼祖上京趕考路遇一老嫗,老嫗向他訴說生活艱辛,托以白羅衫,望他為官后能幫助尋找二兒子蘇云一家的下落。繼祖中舉被任命為監察御史,蘇夫人和未死來訴冤,所告者即徐能,未死被扣留山寨十年的蘇云亦得神示,投狀于林都御史。繼祖自奶公姚大處得羅衫,復以老嫗所給羅衫對比,已疑非徐能子,會徐能至署中得己身世,內心痛苦不已,最后為保繼祖徐能自刎而死。此版《白羅衫》改變原著順流而下的典型公案劇的模式,著濃墨于悲劇性的高潮與結局。主角身世線索雖系于一件白羅衫,但命運的將人物關系與悲劇結局已細致鋪就,在第二出《井遇》、第三出《游園》、第五出《看狀》里,徐繼祖接連遇到祖母張氏、母親蘇夫人、父親蘇云三位至親,展開案情又身陷奇案的他在第六出《堂審》中陷入人情與理法的考驗。相較于原著及其他版本,此版《白羅衫》最大的改變和最妙的設置便是讓徐能自刎,為了增加徐能自刎的合理性及悲劇性,編劇將徐能塑造成了一位在荒野里拾得一個“天啟”般的嬰孩后,由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轉變為放下屠刀,積德行善的慈父賢者,因此才有了最后一幕從詰父轉變成主角徐繼祖的哈姆雷特式的殘酷內心詰問自身。徐繼祖的自嘆掙扎與徐能的去而復返毅然赴死有著較為明顯的西方悲劇范式改造,進一步延伸了劇作悲劇內涵,增添了倫理思辨與人文氣質,使得此版《白羅衫》擴充了情與美的聚焦點,達到了打動內心,讓觀眾感知敬畏與憐憫的精神凈化意義。
二、舞臺美學及藝術表演
談及昆劇就不得不探討一下舞臺美學,戲曲作為高度濃縮時間空間的實踐藝術,兼具文學性與舞臺性,高妙之作往往將“可演”和“可佳”結合起來,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新版《玉簪記》便體現出鮮明的中國古典美學的實踐理性精神,他所總結出的“昆曲新意蘊”最重要的表現形式就在于舞臺美學。結合現代劇場環境與觀眾審美變更他力圖將諸多種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舞美技術結合起來,在保持戲曲典雅、空靈、寫意的表現特征的同時,形成一種現代或后現代式的情境意蘊,創造出“中國傳統文化的流動博物館”舞美典范。新版昆劇《白羅衫》延續了這一美學特征,舞臺上仍以傳統家庭陳設的一桌二椅為主,開篇的懸掛對聯為臺灣書法家董陽孜所書,傳統書法的運用暗示主角身份,更進一步增添了舞臺古樸典雅之感,多具寓意、朦朧美感的舞臺背景選用,保持昆劇含蓄唯美的表演特征的同時為舞臺時空設置提供了更縱深的空間。如在第四出《夢兆》里,當徐能正因夢“頸上血花”而惶惑不定時,背景里隱現出觀音像,這樣的設置既烘托了佛堂密室的神秘氛圍,又以象征的方式為命運爭辯提供了別樣的注視角度。當徐能的內心斗爭從“血光之災”轉化為“錦上添花”后,觀音像漸漸隱去復原為塵世樣態,演員亦退幕。除了舞美的鋪陳和情景烘托,演員的表演也決定著這部劇悲劇性主題思想展現程度。戲劇演員在表演中為達神情畢肖的效果當設身處地地體驗角色的處世身份與思想情感,此版《白羅衫》的主角徐繼祖由優秀戲曲演員俞玖林所扮,因扮演柳夢梅、潘必正、張君瑞等角色,他的巾生形象已深入人心,常有“書卷氣”“風流瀟灑”等評價。然《白羅衫》中徐繼祖一角為“小官生”行當,這部劇也成為俞玖林從巾生向小官生轉換的突破之作,這既與他年齡增長生活體驗加深相對應,也與演員表演藝術的拓寬需要有聯系。在演出里,俞玖林自然而然地進入了角色情境,以多變流利的聲音展現了較強的控制力,對“小官生”的身段、程式的摹寫與理解也較為貼合,不難看出俞玖林的表演藝術正日進于道,當然但較其師汪世瑜、岳美緹還有進一步的提升空間。演員的表演對藝術情節的開展、觀眾審美心理空間的導向上具有重要意義,整場戲中,呂福海扮演的奶公亦是一個畫龍點睛式的角色,作為“老戲骨”式的存在,是《白羅衫》整體格局穩定的要素。
三、悲劇意蘊
白先勇版《白羅衫》中蘊藏著深沉厚重甚至是壓抑的人生情感,這真正的悲劇風格,與倡導團圓大結局的“才子佳人”昆劇不同,此版《白羅衫》展示的的警示故事是從社會秩序和倫理道德的層面來著手審視人性,人類有著最為復雜深邃的靈魂,也有著最殘酷的愛和最不忍的恨,徐繼祖是最正直的官員同時他也是備受道德倫理折磨的孝子,徐能有著舔舐刀口,殺人不眨眼的殘暴一面也有著辛酸哺育溫情待子的祥和形象,他在歲月的冷酷歷練決定中“放下屠刀”,積德行善,當充滿希望的未來生活觸手可及,現實因果來報突然而至,他只得選擇屈服命運,保全愛子了結自身。在濃縮的時間與空間的戲劇舞臺中,劇中所有的角色都在糾纏著回想,掙扎著前行,或為了實現救贖,或為了重塑希望,眼前的平靜是一時的,當命運的風暴攜裹著愛與恨的糾葛,努力亦無力,最終的毀滅無可避免。人類對命運的抗爭這一母題從古至今未曾消減,白先勇在劇中所詮釋的正是常引人共鳴的親情下情與法的人倫沖突。戲劇表演常有“有聞而無聲,目擊而道存”的效果,但我們仍需用心靈多去感受領悟,耐人尋味的命運之謎、角色沖突等人生哲學命題和悲劇思想,就如新版《白羅衫》編劇張淑香來說的:“新版《白羅衫》定調于父與子、命運、人性、救贖、情于美的聚焦處,在其中能發現真正的悲劇。”這或許已然說明了這部作品內涵的豐富性。我相信新版《白羅衫》其悲劇意蘊有待更多的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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