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反合及其語言蹤跡

錢冠連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州510420）

面對同樣一個對象——思維或事物的變化和運動規律，以往的哲人與思想家各有術語或表達式加以概括，其中5種是：老子之道用“沖氣以為和”概之；黑格爾以“辯證法”（“正—反—合題”）括之；辯證唯物主義以“事物發展三原理”示之，馮友蘭用“仇必和（而解）”曉之；錢鐘書示以“違者諧而反者合”示之。由此，本文將嘗試增加一個新的術語來概括，即“反合”（the opposite?accord）。本文討論之后指出，上述6者在實質內容上有重要的相通之處，但不能認定它們是同一的！此乃本文的第一個任務。

反合論嘗試回答的問題是：老子“正反合”?邏輯辯證如何相通于佛家與恩格斯自然辯證法？新增術語“反合”與其他5者如何聯通？方法論上，語言哲學之為語言哲學，為何特別重視詞語的處理？“反合”這一術語有什么方便之處？“術語索引之力”（本文提出）為何是一個術語或表達式是否勝任概括某個范疇（或概念或思想）的重要檢測標準？“反合”這一術語有什么獨特的涵義（sense）？

就本文的第二個工作，反合論果然索引出自然語言中幾個反合式語跡，回答了如下幾個問題：（1）作為自然語言中一個根本的反合現象，拼音為何是現在這個方式？音，即現代語言學稱的元音；聲，即輔音。元音有韻，顯出抑揚頓挫，能延長，故能余音婉轉。聲，即輔音，有爆破、切斷、塞、擦之分。以上兩者缺一則不可產生出清晰的音節，故不可產生自然語言。（2）怎樣重新解釋奇怪的漢語兩端字和外語兩端詞？陶：“快樂”與“憂”；（3）有趣的反合式字組與詞組為何是那樣構造的？曲直：喻指是與非；有理無理。新字組的意義模式為：新字組［a＋b］→（a）∨（b）。這種現象背后的推動力絕不簡單，有待研究。例如：舍得≠舍＋得，而指愿意舍去；不吝惜。“得”的意義消失了。左右：第一義結合字組（保留各自的原義），指左面與右面；還柔和成字組：支配與控制。（4）怎么會出現（漢）兩個并列的半句（這樣的表達式，如中國對聯）？

本文的結論之一，“反合”這個新增的術語，與其他5個術語和表達式一樣，能概括與說明思維和事物的一體兩面的既相反、相克而又相合相諧的變化和運動規律。它與其他5者聯通，相互補充與映照。它具有一些方便之處，具有術語索引之力，但它有獨特的涵義，故不可被其他5個術語或表達式取代。其涵義是：（1）思維與事物的一體兩面的相反相成；（2）一個思維過程、一物、一事件的內部矛盾與對立著兩面的轉換；（3）突出反也守住了合，即“相反狀的合”，合字是核心詞。反與合，缺一不可。另外，“反”與“合”的生成是自然的，起之于思維與事物變化和運動自身，不是人為從外部強加的。缺了“合”的反，肯定不是事物自身的變化和運動，是沒完沒了的亂，是持續的無序；缺了“反”的合，就不是思維與事物的自身的變化和運動。反合才是穩妥的合。“反合”這一術語是討論哲學問題的一個方便的語言框架。

一次成功（如果成功）的新術語的產生，不啻為一次新的思想洗禮。即使“反合”這個術語不能被立即接受，本文的論證過程本身也是一次思想的洗禮與碰撞，因為論證本身有助于理解語言哲學何以是語言哲學，體現“哲學從談論對象到談論詞語的轉變”，因而本文特別重視處理詞語、理清意義及梳理概念。總之，在思維訓練上與方法論上，本文具有一定的意義。

結論之二包括3個方面：（1）從實踐上驗證“反合”，它果然具有術語索引之力，能夠索引出幾個自然語言的“反合式語跡”：音聲相和、漢語兩端字與外語兩端詞、反合式字組與詞組（即［漢］反正結合字組—反正柔和字組以及［外］反正結合詞組），最后，（漢）兩個并列的半句。（2）而且，所發現的反合式語跡可以解釋人的存在方式、思維與世界。首先，在一個思維過程、一物與一事件中普遍存在的反合現象，在語言上也有生動的觀照。其次，幾個反合式語跡的構造方式，恰好就是我們人類自己存在的方式的某些方面。最后，詞語本身就是關系，而這種關系總是（在詞語中）保持著物。（3）就算反合論新的概括不能立即被人接受，用它指導發現幾個反合式語跡，這對自然語言的認識又加深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