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軍
從作家孫犁的創作來看,應該說是充滿著波折和辛酸,從他的文風來看,應該說已形成一種難能可貴的文學追求,這在他《黃鸝》這篇文章完成20年后才發表得到隱射。
最突出孫犁的創作觀的文章之一,可謂是在“左”錯誤傾向影響創作出來的散文《黃鸝》。散文寫作,歸根到底,是正能量的延續,是要兼備一顆強大的內心。一個作家,如果沒有生活的閱歷,沒有強大的內心和能量,散文就像在軀殼里爬行,寫作便流于形式。孫犁就是這樣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用敬畏之心去觀察生活,體驗生活,捕捉身邊的點滴,“噴發”出深刻的思考。
孫犁是我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一位著名作家,他生活在一個風云變化的轉折時期,他筆下的《黃鸝》記錄了心境的起伏、人生的境遇以及社會的變遷,或許對于他來說,寫作更像是一種靜定的修行,它對于人的意志、毅力的考驗,那種熱情和篤定,不管外界如何變幻,始終不忘初心,不卑不亢,恪守那份清貧的文學夢園。
解讀《黃鸝》這篇散文來,就像解讀他的文學軌跡,尋覓他那扎根大地的文學情懷和泥土的芳香。《黃鸝》一文似乎在重申他的散文人生態度。我們不能發現《黃鸝》有三個“美”的集合點:(一)哲理悟出的巧妙美;(二)極致意象的和諧美;(三)寫法精彩的獨特美。這三個美是值得我們借鑒和吸收的。正是這三個美,形成了文章思想與內容、內容與現實、現實與象征的碰撞,一種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思想碰撞。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講,作家孫犁所闡述的內在思想感情的抒發,都是與作者所處的年代、地域有關,而他卻選用了一個極不起眼的“黃鸝”來作為行文,托物言志,從側面凸顯了作者的散文觀念和散文地域寫作情懷。
作者通過童年愛鳥卻不曾見過黃鸝,以后三次遇到黃鸝的境遇各不相同,他的所見所聞也隨之改變,正是作者的用心注重散文意境的營造,塑造岀心目中的意境形態,也為后文寫黃鸝作了鋪墊。可以說,他是靠著一雙心眼來感悟生活,是靠著淳樸的文字和社會現實來傳達生活,傳達人生。著名作家茅盾在評價孫犁時說過:“他是用談笑從容的態度來描摹風云變化的。”
從文章來看,整篇文章圍繞黃鸝展開,從童年憶起黃鸝到幾次看到黃鸝,從黃鸝的生存環境到它的啼叫,看到黃鸝囚籠于鳥籠到最后無可奈何,作者更多的是將人的卑微,以及人無法與外界抗爭的內心沖突、精神寄托通過一只黃鸝的身上抒發出來,從寫抒情,到將思想性寄寓于情景之中。
對于黃鸝生存環境,作者分別寫了抗日戰爭年代的黃鸝以及和平年代的黃鸝。第一次是抗日戰爭年代,“黃鸝的尖利的富有召喚性和啟發性的啼叫”,暗喻中國人民欲用文藝這把“槍”,激昂的熱情,沖破敵人的槍林炮火。第二次是在江南的太湖邊,“這里才是它們真正的家鄉,安居樂業的所在”,文中對描述黃鸝生活環境,形成鮮明的對比,前后呼應。
從小事物中發現大主題,從低微出見高大,再上升到民族心理、精神層面和人性的思考。那么,作者的《黃鸝》反映的只是寫黃鸝的幾次啼叫和生存狀態嗎?從更深的層面上來說,作者一直在追求他渴望的文學創作環境與靈魂深處的交匯,尋求內心的釋然,以及對美好文藝創作氛圍的期盼。雖然生活存在諸多不順,“但孫犁變得堅強了,用有力的筆墨寫出了一個真實人生的百態圖,而且幾乎全部是真人真事。”作者單從黃鸝的身上所要的“極致”想到“各種事物都有它的極致”,并且這極致“在一定環境里,才能發揮這種極致”,與“物極必反”“適者生存,優勝劣汰”呼應。文章中,他兩次寫到黃鸝,寫到兩次的生活環境,實際是以黃鸝為寄托,抒發心中的生活。
對于黃鸝不好的生活境遇,作者也寫了兩次,一次是和平年代鄰病床養病的老史欲用獵槍打黃鸝,另一次是看到黃鸝囚籠于市集上玩弄卻只能感嘆。聯系當時的年代背景,我們可以理解黃鸝寄托了多種思想感情和變化,同時也融入作者的悲鳴和痛惜。然而,作者不但從描寫黃鸝到感悟哲理的過程自然,而且在篇末點出主旨,也正是作者的這種感情升華,在他所要寄寓事物的身上,才能進一步追求探索和憧憬理想,這也是對美好理想的期盼,把寫黃鸝升華為寫藝術,寫人生,寫環境,從而使文章主題得以深化。
追求和諧,追求美,就像黃鸝生活的環境,文藝創作作為一種人民的藝術,同樣遵循著“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這一崇高與莊嚴的題材取向。鄧小平說過,“雄偉和細膩,嚴肅和詼諧,抒情和哲理,只要能夠使人們得到教育和啟發,得到娛樂和美的享受,都應當在我們的文藝園地占有自己的位置。”作者內心的雄偉和細膩,他筆下的黃鸝所憧憬的“春雨”“宿露”不正是安居樂業的所在嗎?此刻,作者也逐漸意識到黃鸝生存需要融入世俗,體驗、發現大自然的靈性,尤其是黃鸝的“啼叫”需要樸實的環境條件:“它們的啼叫,是要伴著春雨、宿露,它們的飛翔,是要伴著朝霞和彩虹的”。
對于描寫黃鸝的生存環境,作者在本文闡述的“極致”一詞(意思是最高的造諧、最佳的境界),用它與黃鸝的生存和生活聯系起來,進一步說明“各種事物都有它的極致”。也就是說,某種事物只有在一定條件、環境下和襯托下,在符合這種事物內因和外因的作用下,這種事物才能在人們的面前展現出它的全部美。應該是說要達到意象的氛圍中去,達到景物與“我”融為一體,物我統一。人也是一樣,文學即是人學,人與自然的共處,一定程度也體現了人的“極致”,一種生活的態度,一種處世之道,一種絕地反擊。
我覺得這篇散文給人的感覺:樸實、舒暢、獨特。首先,孫犁善于發現生活中的美,用平凡的事揭示不平凡的道理,以此喚起人們對美的追求和向往。應該說,這是作者與民同在,與群眾同呼吸,共患難所積累的感情。如果沒有這樣的經歷,他是寫不出這樣樸實的散文的。從小的方面來理解,《黃鸝》開篇沒有宏大的敘述,也沒有唯美的文筆,“這種鳥兒,在我的家鄉好像很少見。童年時,我很迷戀過一陣捕捉鳥兒的勾當。”作者只用樸實的語句開門見山,讓人思緒跟隨作者穿越時空隧道回到過去,使人馬上回想起美好的童年,沉浸在回憶的世界里。
《黃鸝》前大部分用清新、明麗的文筆描寫了作者怎樣迷戀黃鸝的幾件事,表達了以黃鸝為代表,為精神依托的美好事物的追求,最后在篇末一段才點明主題,“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也可以從這個角度來理解吧。這正是在藝術上不容易遇到的一種境界”,作者在敘述“典型環境”“典型性格”中,引申出當時藝術創作外部環境的不易,一氣呵成。這種寫法,不僅在結構上精彩,而且是在藝術的思想空間尋找一種“超越自我”,并在這種“超越自我”中尋找著一份心靈和藝術的慰藉。
總的來看,本文的最突出的采用托物言志的象征手法,深入淺出,含意深刻,見解獨到,以情動人。同樣在藝術上,也正像黃鸝的生存狀態一樣,也需尋找寬闊的天地,適合自己生存的環境,才能做到列寧所說的“絕對必須保證有個人創造性和個人愛好的廣闊天地,有思想和幻想、形式和內容的廣闊天地。”這些不正是作者的追求、理想和志向嗎?從另一個方面講,這個“廣闊天地”并不是作者一個人所期盼的天地,也是千千萬萬個人對文學沃土的感念和期盼。像現代詩人艾青在1938年寫過的一首現代詩中描述的一樣“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也許,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片屬于他自己的那片土地,每一個人都在用畢生的精力去默默開墾,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作者迷戀于黃鸝,在他觸景生情的同時,既表現了作者保護小動物的美好心靈,又表達出他對“這種鳥兒,即使在動物園里,也不能從容地生活下去吧,它需要的天地太寬闊了”的感慨和無奈,內心再一次產生沖突。
作者寫黃鸝,無論什么題材,都會受到他的思想認知、生活、地域、閱歷、價值觀等的影響。《黃鸝》開篇提到山村,在作者看來,他心目中的山村是有文化價值,有文化底蘊的,也承載著一份無法抹去的鄉土情結,以至于后來寫黃鸝這只精靈,寫山村,寫都鐫刻著一縷耐人尋味的意韻。
從《黃鸝》來看,我們看到孫犁對美好環境的呼喚,作者除了對“美”的描繪,如羽毛的“美”、叫聲的“美”、動作的“美”和環境的“美”之外,我認為,《黃鸝》這篇散文的“哲理悟出的巧妙美”“極致意象的和諧美”和“寫法精彩的獨特美”,已構成本文的重要組成部分,達到了一種景物相融,和諧一體,一種意象美感的迸發與延伸,一種寫法精彩的獨特和新穎。這些層層深入,巧妙結合,引人入勝,構成本文一連串的特色。
縱觀孫犁的一生,他與黨報副刊為伴,受新文學、魯迅和文學研究會的影響很大,骨子里存放著人民疾苦,心系家國情懷,一生都在寫作的路上。作家莫言說:“按照孫犁的革命資歷,他如果稍能入世一點,早就是個大文官了;不,他后半生偏偏遠離官場,恪守文人的清高與清貧。這是文壇上的一聲絕響,讓我們后來人高山仰止。”的確,他淡泊名利,只為守護心田的清貧,由《黃鸝》一文引發出一篇對生活、對生命和對人生態度思考的散文,用文字述說其一生與生命、與情感有關的夢想與榮光,而那些不解、痛苦與委屈將隨風而去,塵埃落定。
不難看出,孫犁是一位用心生活的作家,創作經歷經得起考驗的作家,而他在文學生涯不可分割的精神食糧,也形成了他獨特的風格嬗變——尋找心底那份質樸的鄉土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