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欣宜
1.至情至性卻又不近人情。對待母親,王戎素以孝稱,《世說新語.德行》第十七則寫到王戎遭母喪后,哀痛至極,以至于“雞骨支床”,不備禮法,“哀毀骨立”,此時的王戎是真性情的,他不被禮法所束,所作所為由心而出,只為表達心中的那份哀痛。對于妻子,王戎是愛寵的,自古男尊女卑,即使魏晉民風開放,女子地位有所提高,但也無法與男子相提并論,但是王戎卻接受其妻長期稱呼自己為“卿卿”,愛妻之情可見一斑。由此看來,王戎確實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但是同時,他也確確實實是個冷酷得不近人情的人。對待親女,王戎冷漠得可怕,嫁為人婦的女兒回家探望父母,面對的卻總是父親的冷臉,原因竟是欠下其父數萬錢!親女在王戎心中竟抵不過幾萬錢,冷心至此,實在是讓人心寒。
2.豁達大方卻又器小吝嗇。年少的王戎,無疑是輕財的,父親故吏贈錢百萬,他堅辭而不受,視金錢如無物,品行如斯,令人欽佩。但是晚年的王戎卻吝嗇得讓人可怖,《世說新語.儉嗇》第四則中記道:“王戎有好李,賣之恐人得其種,恒鉆其核。”賣李能得幾錢,身居高位的王戎卻因唯恐別人分了他的薄利而自降身份鉆核發種,其小氣程度可見一斑。
王戎為人,又可以說是豁達大度的。嵇康仍在,阮籍未逝時,縱酒竹林是常事,某次王戎遲到,阮籍毫不留情地開口:“俗物已復來敗人意!”雖被嘲笑為俗人,王戎卻不以為意,笑著調侃了回去,可見王戎器度是不小的,但偏偏他的器度有時卻又很小,因為與羊祜不睦,便時常詆毀羊祜,以至于時人云:“二王當國,羊公無德。”(另一“王”為王衍)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1.迫于政治壓力。王戎矛盾性格的形成,離不開當時司馬氏家族的高壓政治。嵇康之死,想必給了他當頭一棒:如若像嵇康一樣誓死不仕,與司馬家族對峙,結局必定是難以善終的。早已入仕的王戎便更加汲汲名利,這還遠遠不夠讓司馬家族放心同時也讓自己安心,他裝出了一幅愛極了錢財的模樣,鉆核賣李,燭下散籌算計,活脫脫一副守財奴的嘴臉。看到王戎變得如此不堪,統治者放心了,畢竟他曾經可是和嵇康相交的人。迫于壓力裝得太久難免有流露出內心真實想法的時候,王戎軺車公服過竹林舊地,悲從中來:“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飲于此壚。竹林之游,亦預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來,便為時所羈紲。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為時羈紲”訴盡心中無限無奈,縱再向往當初肆意的生活又如何,高壓政治下求得平安只能違背本心。
2.自身思想的轉變。人作為復雜的生物,有其自身的多變性。比及古人,王戎遠遠稱不上圣賢,所以自身思想的轉變也可能是他矛盾性格的成因。西晉是一個崇尚奢靡的朝代,皇帝司馬炎帶頭行奢侈之風,下面的官吏自當效仿,以至于出現石崇王愷斗富的荒唐事件。即使早期任誕輕利的王戎,也可能眼紅別人豪奢的生活,以至于逐漸改變自己的思想,走上一條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處世道路,特別是阮籍,嵇康一死,沒有人再能影響到他的思想,他遵從本心便與竹林七賢時的自己漸行漸遠。
3.家族環境的影響。王戎出身仕宦大族,祖父王雄官至幽州刺史,父親王渾官至涼州刺史、貞陵亭侯。在這種家庭環境中成長起來的王戎,相比于其他竹林名士,受到的仕宦思想無疑是更強烈一些的,即使年少時并不熱衷于宦途,但成長后的他受家族期許必定要擔負家族使命,為了家族,他不能再像年少時一般任性,性格也就發生了改變。
對于如此具有兩面性的王戎,優劣的評定自然是難以一言以蔽之的。王戎所處那個時代的戴逵評論道:“王戎晦默于危亂之際,獲免憂禍,既明且哲,于是在矣。”而今人余嘉錫則認為:“王戎天性鄙吝,戴逵所言,乃是出于名士相為護惜,阿私所好,非公論也。”二者評論都有失偏頗,前者只著眼于時代原因,后者只著眼于性格中不好的那一面,都非全面。在我看來,他少時輕財任誕,與竹林賢士為伍,作為清談家,玄理奧妙使阮籍折服;作為政治家,治下井然,位列三公,這樣的王戎,無疑是優秀的。但他卻也吝嗇愛財,汲汲名利,搬弄是非,這樣的他,又是讓人憎惡的。他的優劣評定,必須放在那個時代,就事論事才可,僅憑他性格中不好的一面將他一錘定音為小人,實是對他不公。
他曾經是李樹下機智辨李的少年,他曾經是竹林里飲酒清談的七賢之一,他曾經是鉆核賣李的的吝嗇鬼,他曾經是軺車公服的名利追逐者,就是這些看似無法融合的矛盾性格,才形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王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