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簡要探討了周邦彥詞,分別總結美成詞相思離別、羈旅行役等主題,曲折繁復、立體跌宕的結構,典雅渾成的語言和承前啟后的藝術成就,從而展現了美成詞大概面貌,顯示了美成詞之所以備受推崇的原因。
關鍵詞:美成詞 主題 結構 語言 藝術成就
陳延焯曰:“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秦之終,后開姜史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白雨齋詞話》);王國維曰:“詞家之有清真,猶詩家之有杜少陵。”(《清真先生遺事》);陳匪石曰:“周邦彥集詞學之大成,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宋詞舉》)。以上各家對于美成詞之評價,也有人認為有拔高之嫌,然而美成詞在詞史上的地位,以及在藝術技巧上的精工,便是這些贊雀有因可循之處。
一、主題:相思離別之辭
美成詞在主題上并無多大開拓,而是恪守了“詩莊詞媚”的傳統觀念,他的詞中所體現的,只是平常的“悲歡離合羈旅行役之感”(王國維《清真先生遺事》),試以實例分析之:
《瑞龍吟》
章臺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 黯凝佇,因念個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 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里,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臺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此詞可謂美成詞之壓卷之作,首先寫舊地重訪,以景起,以“還見”引起倒敘,雖只寫物不寫人,但物是人非之感躍然紙上,接著因物及人,追憶情人舊日風姿神采;最后跳轉,續接首片的舊地重訪。由舊地重游的所見所感,至當年的舊人舊事,再回到重游的撫今追昔之情,筆致跳脫,結構曲折,而其中所體現出的相思勉別之情只有通過細細把玩才能領握。周止庵《宋四家詞選》評曰:“不過桃花人面,舊曲翻新耳,看其無情入,結歸無懷,層層脫換,筆筆往復處。”
美成詞中也有不少體物之作,周邦彥對景物的體驗細膩入微,王國維稱其詞“模寫物態,曲盡其妙”指的就是這類詞,如《蘭陵王·柳》(柳陰直)通過詠柳引出送別出題,進而表達作者久客京華厭倦羈旅生涯的苦悶哀愁情緒;又如《六丑·薔薇謝后作》(正單衣試酒)借嘆息薔薇的凋謝抒發自己光陰虛逝而有志不逞的傷感,蔣敦復在《芳陀利室詞話》中以“精深華妙”評之;再如《玉燭新·早梅》(溪源新臘后)通過詠梅表現了作者一片愛梅之心,對姜夔詞有著明顯的影響。
二、結構:曲折繁復,立體跌宕
在上文《瑞龍吟》一詞中,對于美成詞結構之曲折繁復可見一斑,下面試以其《夜飛鵲別情》一詞具體分析:
《夜飛鵲·別情》
河橋送人處,良夜何其?斜月遠墮余輝。銅盤燭淚已流盡,霏霏涼露沾衣。相將散離會,探風前津鼓,樹杪參旗。花驄會意,縱揚鞭、亦自行遲。 迢遞路回清野,人語漸無聞,空帶愁歸。何意重經前地,遺鈿不見,斜徑都迷。兔葵燕麥,向殘陽、影與人齊。但徘徊班草,欷噓酹酒,極望天涯。
此詞起筆從送人處寫入,由事(送人)與地(河橋)說到時(夜)與景(月),接著一問一答,表明野外話別的眷戀徘徊之久,斜月、燭淚、涼露,各景皆帶人情,情與景之交融,更可見離別之不舍與悲傷。“花驄會意,縱揚鞭、亦自行遲”句,通過移情手法,以物之有情映襯人情之更深。“迢遞路回清野”幾句,寫送者獨自騎馬歸家途中之所感所想,從起端之“河橋送人處”至“空帶愁歸”,整個事件已結束,作者卻又以“何意重經此地”一句驀起,從不同時間跳到送別的同一地點,以時間的變換來使空間重疊:整個送行過程并不是眼前的事情而是回憶中發生的事情。全詞結構錯綜曲折,斷續無痕,這種苦心的結構安排,若不能理清路線,便很難理解。
三、語言:典雅渾成
近人論詞之最高標準為一“渾”字,而周濟、張炎等皆以此譽周:“美成詞只當看他渾成處”(張炎《詞源》);“問徐碧山,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渾化”(周濟《宋四家詞選序論》),試以例論之:
《西河·金陵懷古》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 空余舊跡,郁蒼蒼、霧沈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
此詞深刻之處在于通過對歷史興亡的感嘆,表現出對人生深沉的空幻和感傷情緒,而語言上則巧妙地融化眾多前人詩句:“佳麗地”來于謝眺《入城曲》中“金陵帝王州,江南佳麗地”;“山圍故國繞清江”、“怒濤寂寞打孤城”則暗含了劉禹錫《石頭城》一詩中的詩句“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而“莫愁艇子誰系”則來于樂府:“莫愁在何處,住在石城西,艇子打兩漿,催送莫愁來”;“想依稀王謝鄰里”句則隱括了劉禹錫《烏衣巷》一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作者融化前人詩句而不留一點痕跡,語言華麗,典雅渾成。陳延焯在其《云韻集》中評曰:“此詞純有唐人成句融化入律,氣韻沉雄,直是壓遍古今。”
四、藝術成就:開南宋一代詞風
上文已經列舉到,陳延焯在其《白雨齋詞話》中曾云:“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秦之終,后開姜史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此處總結了美成詞承前啟后的巨大作用,可謂是唐至北宋填詞藝術經驗的總結:在周邦彥諸作中,有近《花間》之艷詞者,如《浣溪沙》(薄薄紗櫥望似空);有近晏、歐之韻致者,如《浣溪沙》(爭挽桐花兩鬢垂);有近柳之鋪敘,如《歸去難》(佳約人未知);有近蘇之曠逸者,如《鎖陽臺》(白玉樓高),此為承前。而周詞對其后姜、史,甚至是南宋一代影響的最大之處,應該在于創作方法上,可謂是開南宋一代詞風,周邦彥之前的詞人無論其主導風格是豪放還是婉約,也無論其體裁是長調或是小令,都以“直接的情感抒發和表現為主”,而在清真詞中,“直接的情感抒發讓位于精心的思考”,他所講究的更多是語言的精工、結構的巧妙以及音調的和律,即如王國維所言之“窮極工巧”(《人間詞話》),對于這種轉變,并不能以單純的好壞二字評價,然而這種轉變卻開啟了南宋一代詞風的轉向:這也是較之北宋,南宋詞顯得更為艱深晦奧的原因之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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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靈豀詞說》,繆鋮, 葉嘉瑩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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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周邦彥詞選評》,劉揚忠,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作者簡介:虞華燕,女,文學碩士,湖北工程職業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單位:湖北工程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