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請放下心中那根緊繃的弦

□ 徐艷萍

一、個案資料

1.人口學資料：小雪（化名），女，13歲，初二學生。

2.個人成長史：非獨生子女，家中有一個弟弟，自幼身體健康，父母均為高級知識分子，對女兒的要求十分嚴格，期望值高。

3.精神狀態：近來精神狀態不佳，緊張、焦慮、煩躁等情緒頻繁出現，感覺心情壓抑、低落，無處發泄。

4.身體狀態：考試前夕睡眠狀態不佳，失眠、多夢，醒來會感覺很累，無重大生理疾病。

5.社會功能：學習成績退步，學習效率下降，與同學的交流也變少，整體狀態較差。

二、來訪者自述

我在初一時，學習成績十分優秀，曾經考過年級第二，是老師和同學眼中的佼佼者。進入初二以來，由于知識點變難，學習任務更加繁重，很多較難的題目我第一遍根本做不出來，因此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在學習上。于是我加倍努力，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汗水，希望自己能夠考好。可這次期末考試還是給了我重重的一擊，我考砸了，退步到了年級三十多名，我的努力白費了，我徹底失敗了。我其實很羨慕那些不怎么學習就能夠考出好成績的男生，他們很聰明，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沒有他們那么聰明，我的好成績是靠拼搏和努力換來的，但這次努力也不起作用了。

我的學習壓力是很大的，臨近考試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失眠，會胡思亂想，很難入睡，第二天起來精神狀態就會很差，整個人會感覺很疲勞、很累，學習狀態也會隨之變差。我和父母的關系一般，父母其實也并不是很理解我，他們只看重最后的考試結果而看不到我的努力與上進，我考差了之后免不得會受到他們的指責與批評，而且他們很喜歡拿我和我們班的班長進行比較，認為我各方面都不如班長，很少鼓勵我。所以我實際上很排斥與父母的交流，因為他們根本不懂我。我知道我的成績很不穩定，所以很擔心中考發揮失常考不上重點高中，我的精神壓力很大，希望能夠得到老師的幫助。

三、初步觀察和他人反映

1.咨詢師觀察

小雪相貌清秀、衣著得體、彬彬有禮，但臉色不佳、情緒低落。在期末考試成績大幅退步后，她主動前來尋求幫助，談話期間幾乎未與咨詢師進行目光交流，一直低著頭，說到傷心處會掩面啜泣，說話聲音較低、語速較慢，但條理清晰，領悟能力強，能對自己的現狀做出深刻的剖析，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優勢和不足，并表現出較為明顯的擔憂情緒。

2.訪談了解的情況

班主任反映，小雪屬于班里的優等生，特別有上進心和意志力，工作認真負責，性格單純、敏感，能夠很好地體察別人的感受，自我要求很高、自尊心強，做事追求完美。學習上一直很積極努力，但偶爾也會對自己沒信心，認為自己不如班里其他學習好的同學。

四、分析與評估

1.綜合分析

與精神病相鑒別：根據心理正常與異常的三原則［1］，排除小雪心理異常。分析如下：主、客觀世界的相統一原則。小雪因成績退步主動前來心理輔導室尋求幫助，有明確的自知力，且無幻聽、妄想等異常癥狀。精神活動的內在協調一致性原則。小雪的焦慮、緊張、自卑等負面情緒是和失眠、勞累、學習效率下降等行為反應相協調一致的。個性的相對穩定性原則，小雪的性格敏感內向，具有完美主義的傾向。

與神經癥相鑒別：小雪的內心沖突為常形，考試成績大幅退步，是與現實處境直接相聯系的涉及大家公認的重要生活事件，且帶有明顯的道德色彩（學習成績是評價一個學生的重要標準），所以排除神經癥。

與嚴重心理問題相鑒別：小雪失眠的生理癥狀以及焦慮的情緒表現，是由一般性刺激事件（考試成績不穩定），而非強烈的現實刺激所引發，持續時間不到一個月，時間較短，能維持正常的學習、生活，但學習效率有所下降，自卑、焦慮等負面情緒主要局限在與學習和考試相關的刺激情境，未泛化到其他情境中，故診斷為一般心理問題（學優生的考試焦慮問題），排除嚴重心理問題。

2.心理問題的成因分析

生理因素：小雪正處于青春期，身心快速發展、自我意識增強，由于性生理和性心理的成熟，特別在意外界對自身的看法，把成績的好壞當作評價自己的唯一標準。

心理因素：個性上，小雪自尊心強、追求完美，對自我要求極高，內向敏感，很在意他人對自己成績的看法，易陷入悲觀苦悶的情緒中；認知上，存在“我努力就應該取得好成績”“成績下滑會使我在老師面前變得渺小”等一系列不合理的認知，缺乏有效解決成績不穩定事件的方法和策略。

社會因素：父母的要求嚴格，期望值高，難以達到父母期望后產生很大的心理落差；缺乏有效的社會支持系統，父母過度關注成績而忽視其內心需要，在成績大幅退步后無法得到父母的理解，產生很強的挫敗感和無力感。

五、咨詢目標

近期目標：減輕或消除因考試焦慮所導致的失眠、疲勞等身體癥狀；釋放巨大的心理壓力，緩解緊張、焦慮的情緒，減少情緒困擾；覺察自己作為學優生對于考試失敗的不合理認知，改變認知中的不合理成分。

遠期目標：以考試失敗這個誘發事件為契機，幫助其建立合理的自我評價模式，降低自卑感、提升自信心，增強抗挫折的能力，以積極的思維模式看待世界，擁有健康的人生態度，從而促進人格的不斷發展與完善。

六、咨詢過程

咨詢過程分為四個階段：分別是咨詢關系的建立與評估階段；領悟階段；修通階段；鞏固與再教育階段。

1.第一階段：咨詢關系的建立與評估階段

在初步接待小雪后，咨詢師采用尊重、溫暖、共情、積極關注等技術營造信任的咨詢環境，讓小雪能夠將心中的苦悶充分發泄出來。在來訪者敘述的過程中，咨詢師通過提問技術掌握更多的資料，了解小雪考試焦慮問題形成的根本原因、演變的過程，并且深入了解來訪者的成長環境、性格特點、社會支持系統，從而對小雪心理問題的產生形成一個初步的判斷。

2.第二階段：領悟階段

由于學優生的認知理解能力較強，所以向其詳細介紹合理情緒療法的相關原理及過程，并說明非理性認知的三個主要特征。引導小雪找出自身的不合理信念，并實現三點領悟：（1）是信念而不是誘發事件本身引起了情緒及行為后果；（2）求助者對自己的情緒和行為反應負有責任；（3）只有改變了不合理信念，才能減輕或消除各種癥狀。

咨詢片段選錄如下：

小雪：進入初二以來，各科知識點的難度都有所增大，于是我加倍努力，付出更多的時間在作業和習題上，我必須考進年級前十名。可是，老師，為什么我這么努力卻仍然不能夠進步呢？我真的很羨慕那些聰明的同學，雖然老師也把我歸為學習好的同學，但是我深知我和那些聰明的同學不一樣，他們不付出努力就可以取得好成績，而我卻不行，我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在學習上，可能我真的是笨吧！

咨詢師：期末成績退步，你肯定十分傷心難過，老師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合理情緒療法告訴我們，生活中發生的事件并不直接使我們產生某種情緒，通常是我們糟糕的看法才使我們產生一系列負面的情緒，不合理信念通常具有三個特征：絕對化要求、過分概括化和糟糕至極，你能不能嘗試找出你信念中的不合理成分？

小雪：（很認真地思考）老師，這有點難……

咨詢師：你認為你必須考進年級前十名，其實這種含有“必須”“應該”的表述都是追求完美的表現。因為我們不可能永遠取得好成績，永遠得到大人的表揚，所以持有這種信念的人在未達到目標時很容易產生挫敗感，進而懷疑自己。

小雪：我差不多理解老師您的意思了，那我認為“努力就應該取得好成績”是不是也是一種不合理的認知？

咨詢師：你想一下，努力是決定成績好壞的唯一因素么？還有哪些因素會對考試成績造成影響？

小雪：（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還有好多，比如說學習方法是否正確，考試時的心態是否調整好，答題時的技巧，比如我這次就是因為在難題上花費了過多的時間而導致基礎題失分太多。

咨詢師：說得很好，你已經學會察覺自身的不合理信念了！這會使你遠離自身的負面情緒，你已經在進步了！

小雪：我知道，我的性格比較內向敏感，做事情會追求完美，有時看待事情也比較悲觀消極，但是老師您分享給我的這個方法真的很管用，我已經能夠識別出哪些想法是不合理的了，而在此之前我竟然毫無覺察，我愿意嘗試著去改變！

3.第三階段：修通階段

這是咨詢過程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其核心是與小雪的非理性信念進行辯論，主要采用“蘇格拉底式對話”，即“讓來訪者說出觀點，然后按照來訪者的觀點進行推理，最終引出謬誤，從而使來訪者認識到自己認知中的不合理成分，并主動加以矯正。”最終引導小雪合理看待考試成績以及全面評價自我，建立積極合理的思維模式。

咨詢片段選錄如下：

小雪：我小學的時候學習成績一直很好，進入初一也還不錯，一直是老師和同學眼中的佼佼者。我想要把這種狀態一直維持下去，我接受不了自己不夠好的事實，也接受不了自己這次成績退步這么大，我覺得這樣會讓我顯得很渺小，只有成績能給我帶來自信的感覺，其實我本人有的時候并不是那么自信。

咨詢師：考試成績退步就一定說明你不夠好嗎？老師和同學會因為一次考差而完全改變對你的看法嗎？你周圍學習好的同學他們難道沒有一次失誤嗎？你又是如何看待這次考試失敗以及考試和自我評價的關系呢？

小雪：好像一次考試失敗確實說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我對自己的期望過高，才導致我產生那么大的心理壓力。可是，老師，這說明我的成績并不穩定，萬一我中考發揮失誤，那么我的整個人生就完了。

咨詢師：中考發揮失誤真的像你說的那么可怕嗎？那這個世界上如此多中考考差的學生，他們豈不是都走投無路了？

小雪：沉默……

咨詢師：其實后果并沒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我們的“糟糕至極”的思想。只要我們擁有良好的心態，方法總比困難多，你會發現還有很多選擇和機會會助你走向成功，你可以選擇復讀或者讀一個普通高中，甚至可以去學一門手藝，發展自己的專長，想一想，這樣的未來是不是也很美好？

小雪：（思考良久）是的，我以前從沒有這樣想過問題，簡直是別有一番天地啊！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學習是我的全部，是評判一個人優秀與否的唯一標準，因為，我接受到的教育給我灌輸的理念就是，學習成績好是一個人唯一的出路。

咨詢師：現在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小雪：我現在終于想明白了，我能夠和自己的不合理信念對質了，“考試考得不好，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很沒用”這樣的想法終于不再困擾我了。我還有很多其他的優點，我喜歡畫畫，愛好運動，有很多特長。之前，是我把考試和分數看得太重了，以至于壓得自己都喘不過氣來。

咨詢師：很開心通過這次的對話你找到了自己考試焦慮情緒的真正癥結所在，我相信通過你的察覺與改變，你會慢慢轉變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緩解考試焦慮，快樂地取得好成績！

小雪：（開心地一笑）謝謝老師，我感覺在您的指導下，我的學習與生活打開了一片新的天地。以后在我緊張、焦慮的時候，我會適當運動，找好朋友來聊聊天，不再一門心思把學習成績看成是我的全部了！

4.第四階段：鞏固與再教育階段

這是咨詢過程的最后一個環節，通過給小雪布置家庭作業，鞏固其在咨詢過程中領悟到的對考試成績的理性看法，并且延伸到生活的其他方面，使咨詢效果能夠遷移應用。幫助小雪徹底擺脫原有的不合理思維方式，重建心理與行為模式，并將其內化為自己的價值觀，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用積極的態度來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問題，從而更好地學習與生活，促進人格的不斷完善。

布置的家庭作業以RET自助量表和合理自我分析報告為主，具體如下：

（1）每天對自己的情緒和行為表現加以記錄，強化自己的正性思維和情緒，對那些積極、正向的情緒和行為，及時進行自我鼓勵，提升自信心。

（2）如果再次陷入與考試焦慮有關的非理性思維中，自己嘗試找出它的不合理之處，并運用咨詢技術中的“蘇格拉底式對話”方式進行自我對話，與自身的非理性思維對質，同時找出可以代替它的合理信念，構建新的情緒和行為反應模式。

七、咨詢效果評估

1.咨詢師的評估

咨詢的近期目標基本實現，小雪的領悟能力很強，能夠在咨詢師的指導下很快地發現自己頭腦中導致考試焦慮的消極想法。失眠等身體癥狀基本消除，緊張、焦慮等負面情緒也得到緩解，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也明顯變好。遠期目標也初步實現，小雪性格中的自卑、敏感得到覺察，抗挫折能力增強，開始嘗試以積極的視角看待學習、看待生活。

2.小雪的自我反饋

感覺從本次咨詢中收獲很多，我的思維中確實有很多片面、消極之處，心理老師給予了一一澄清。現在我能夠坦然地面對考試，也能夠平靜地接受我的考試成績了，考試焦慮不再困擾著我。我開始真正懂得樂觀、平和的心態對考試發揮的重要作用，同時，我也知道我偶爾的不自信來源于我過去持有太多的非理性信念。這次咨詢之后，我開始學著客觀地認識自己、正確地評價自己，積極挖掘自身的優勢和潛力，我知道，除了學習好，我也有很多其他的優點！我相信，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我的心態會越來越好，學習效率會越來越高，我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可以放下了！

八、總結與反思

這次咨詢過程讓我開始將注意力轉向學優生這一群體。我們往往認為學優生學習成績優異、品行端正，所以很少會關注他們的心理健康問題。但事實證明，學優生面臨的競爭壓力以及家長、老師的期望也會使他們不堪重負，產生這樣或那樣的心理問題，如考試焦慮、情感脆弱、追求完美、害怕失敗等等。因為自身的光環，他們遇到心理困惑時往往不會向老師求助，而是將壓力深藏心底，久而久之，形成惡性循環。作為心理老師，我們要及時發現，并給予恰如其分的疏導與教育，幫助他們走出心理誤區，從而更加健康、快樂地成長。

專家點評：

本篇文章是一篇學生個體心理輔導研究的專業報告，條理清晰明了，案例描述非常充分。可以看得出該老師在輔導過程中非常用心非常努力，輔導老師能夠運用心理輔導技術——合理情緒療法對來訪學生的情緒和認知狀態給予疏導。合理情緒療法的四個階段逐漸推進，引導學生逐漸認識到自己認知的片面性和不合理性，充分體現了心理輔導的專業性。從最后的輔導效果來看，來訪學生的焦慮得到了明顯的緩解，能夠達到顯著的輔導效果，這些足以看出老師的專業性水平。

由于本篇文章的來訪者代表了每個學校中都會存在的一個特殊群體——學優生，如果作者最后能夠對學優生這一群體可能存在的普遍性心理問題作出更加深刻的分析和預測，那么文章的可推廣性和深度都會明顯增強。總之，這是一篇十分專業的心理輔導個案類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