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化概念的分析策略*

彭玉海 曾永興

(黑龍江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哈爾濱 150080)

提 要：文化概念是民族文化智慧與歷史文化、社會生態的結晶，要走近文化概念首先就需要有一套相關的行之有效的分析方案與策略。本文提出文化概念的解讀主要有詞源分析、文化語義內涵與詞義特征分析、隱喻搭配分析、格式塔分析及話語綜合分析5種方法、路徑及對應的5個分析層級，由此建立起文化概念分析方法層級系統。這一方法體系將能帶動我們從不同方面認識和把握文化概念的豐富意涵和歷史文化底蘊、社會人文信息，有助于全面、深入地揭示民族精神、性格和思維等心智結構特點及民族意識文化內核。

1 引言

文化概念是一個民族的文化記憶單位，同時也是反映民族文化的獨特“心靈價值”單元。它使民族文化基因、民族精神特質得以延綿傳續，在精神、價值關系的深層底蘊上實現民族觀念構擬、整合，塑造著民族文化心理與民族意志，是民族信仰、民族心性及民族情感、道德、倫理和審美等文化間性的棲息之所，包含著豐富的民族文化思想內涵。“任何社會的精神文化本身很大程度上就在于核心文化概念的操作。”(Степанов 2004:6) 要走近一個民族的精神、心靈、思想世界，就必須對該民族的文化概念這一文化心智(語言)實體進行深入、細致的分析與解讀。本文從文化認知立場出發，討論俄羅斯文化概念分析方法。文化概念分析方法具有多樣性，這里提出文化概念的分析主要有詞源分析、文化語義內涵與詞義特征分析、隱喻搭配分析、格式塔分析及話語綜合分析5種方法、路徑及對應的5個分析層次，由此構建起俄羅斯民族文化概念分析的層級化策略及層級間相互協同、整合而成的方法體系，這一文化概念分析體系將有助于深入了解民族的核心文化價值，多維度展示民族心理、民族個性及思想觀念、價值意念和精神現實等文化意象與文化特質。

2 關于文化概念分析

文化概念分析表象上是對概念語詞的分析，實質上是對一個民族的文化思想意識和文化底蘊的分析。俄羅斯文化概念分析是對其民族類型、民族文化定型的解讀。在文化深層意識上，概念分析可以得出隱藏于文化語詞下的情景現實關聯和社會、文化價值關系，以及人對現實的感悟、體會，它可以解構出寓于語言中的民族思維方式、認知特點和精神個性等文化信息，可以呈現出社會個體文化經驗內容和社會歷史文化記憶，這些信息內容是構成社會溝通和思想交流、建立民族共識和社會價值互信的文化統覺和文化精神基礎。“一個文化觀念①是由多個層面不同的語言單位所揭示的”(劉宏 2009：23)，必須通過相應的語言文化分析才能顯現出其文化價值和文化信念的內容，同時，認識一個民族、詮釋一種文化，形成對其文化認知史實的判讀和概念文化語義的評價，建立起有關一個民族的過往與現實的思想性、價值性認識，達成對一個民族的文化性、知識性的理解。

進一步講，實際運作中的文化概念分析是對具體文化概念的分析，要揭示出特定文化概念蘊涵的民族文化主體意識中想說而沒說出來的內容，即文化涵指對象，是民族意識中對文化概念對象的思考、領悟和經驗體會。它針對的是長久以來形成的、帶有豐富精神特性的文化思想內容。因此，文化概念分析是對包含于語言文本②、語言事實、材料中的文化思想進行解讀，是對文化概念的深層語義結構以及文化概念體系的結構組成等的分析——“語義重構是概念分析的基本任務”(Арутюнова 1988:8)。文化概念分析的內涵即挖掘載蓄文化概念的語言材料、語言事實透射出來的民族文化特質，是要分析文化概念在各種語言形式、語言單位構造中傳達出來的文化含義，探討屬于同一場域文化概念的語言表現特點，揭示“最能體現民族世界觀、價值觀的核心概念的深層內涵”(陳勇 2011：17)。就俄羅斯文化而言，“俄語本身就是一個豐富多彩的文化世界，具有鮮明的民族性”(朱達秋 2010：100)。這一民族性同俄羅斯民族文化概念之間存在深刻而實質的聯系，“文化概念民族性在其表現過程中通過語言手段的選擇得以反映和體現”(Прохоров 2008:158)。文化概念中許多同世界觀相關的概念都有自己在語言中得以實現的語義模式，幫助認識和把握這一語義模式的有不同的意義、功能成分，包括“能夠指明類屬于某一概念域的特征集、由價值體系位置決定的定義以及對它(世界觀概念語義模式)在人的生活中功能的說明”(Арутюнова 1991:3-4)。而這些語義模式各方面的關系和特征也是文化概念分析的組成部分。

概括起來，文化概念分析的基本內容包括對文化概念語詞的詞典釋義、各類話語文本材料中反映出來的文化概念語義內容以及相關的各種文化聯想信息等各層面的文化概念內容集合。文化概念分析的核心內容是闡釋概念語詞的文化語義內涵和各種聯想信息，在文化語境中考察文化概念傳遞的民族文化信息、文化屬性和民族精神特征，分析社會成員和文化主體對各種物質、文化精神事物的態度、意念和認識，釋讀蘊含于文化概念語詞中的民族文化思想、文化定勢。

3 文化概念分析策略

文化概念是一個民族精神、思想和文明的傳導體。某種意義上講，一個民族的歷史傳承和延續正是因為語言方式的文化概念滲透才有了真正屬于該民族的文化內涵。“語言書寫著民族的歷史，并在很大程度上通過觀念的傳承規定著民族的精神構成、文化行為。”(楊秀杰 2007a：54) 因此，語言文化認知、文化語義同文化概念密不可分，本質上它們都是民族世界圖景的基本組成部分(彭玉海 彭文釗 2016：21，23)。基于這一認識及概念分析對象特點、文化概念選擇面和研究主旨，我們提出由詞源分析、文化語義內涵與詞義特征分析、隱喻搭配分析、格式塔分析及話語綜合分析組成的有關文化概念分析策略的5個步驟和層級，它們協同作用，共同構成文化概念分析方法體系。

3.1 詞源分析

“文化觀念是聯系語言與文化的紐帶。研究文化觀念可以窺見文化形成并被固定在語言中作為民族文化記憶的過程。”(劉宏2005：40) 這一“語言—文化”關系性在文化概念的詞源分析中有著最為典型、直接的體現。詞源分析是文化概念的重要方法和組成部分，“詞語的來源也是觀念分析的重要資源”(華劭 2010：17)。有關文化概念語詞來源方面的知識可幫助恢復、解讀出文化概念中豐富的民族歷史文化內容，有益于厘清概念語詞語義的來龍去脈。“詞源知識有助于恢復詞匯的內在形式，從而有助于形成觀念的最初依據。”(同上：16) 借助概念語詞的原始形象和內部形式能夠找出其文化上的因由和理據，并從語義和文化根源上審察概念語詞的民族深層關聯和文化基因信息，進而依循文化記憶、文化節點(文化烙印)，在文化關聯及文化比照等民族文化線索的導引下，確定出民族文化概念的來源和生成機制。此外，“文化概念是心智語言(它內在地表征心理世界中的全部圖景)運作單位”(Кубрякова, Демьянков 1996:90)，對概念展開的詞源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復建出民族心智的演化及文化概念背后的人文環境、民族心性，由此得來的文化概念形成背景、過程和歷史條件等信息對于詮釋文化概念的內涵和整體面貌至關重要。

例如，文化概念вера(信仰)從詞源上來自于古印歐文明，同宗教儀式行為有關，早在基督教產生之前的某個時期便已存在，是在雙方的“契約(精神)方式，契約信任”基礎上形成并發展起來的(Степанов 2004:57)，顯示出其文化范疇性質和文化基源上的獨特性。文化概念совесть(良知)詞源上同古俄語中的съвéсть和古斯拉夫語的съвéсть有關，古俄語中的съвéсть表示“理解”“明白”“知識”“協調一致”“指示”“純潔”以及“良心”，而古斯拉夫語的съвéсть在希臘古文獻翻譯中用來表示“良心”“意識”“共同知道”“意識到”。試對比它同相關希臘語詞表示的“與某人共同知道”“意識到”以及“明白”“洞悉”“了解”意義的關系。因此，學者們認為古斯拉夫語的съвéсть是對希臘語詞的本原翻譯(Черных 1999:184)。盡管人們的理解不盡相同，但都注意到совесть在基本意義上表示“同某人一起獲得知識(共同知道)”。因此，“漢語譯文‘良知’也比‘良心’更接近原義”(華劭 2010：16)。由此可見，文化概念的詞源分析可幫助我們窺探出概念語詞意義的文化依據和文化內在聯系，有益于在文化始源意象的基礎上探解和究察概念的文化本源性質及文化深層意義的運作、演變。

3.2 文化語義內涵、詞義特征分析

語言是重要的文化符號，這在語詞語義中有深刻反映。“文化分析是一項復雜工程。它與自然語言的詞匯語義密切聯系，水乳交融。”(賀春英 2005：49) 文化概念內容及其在語言中的體現具有多層面性，豐富而復雜的文化概念內容包含民族性、歷史性、地域性以及主觀認識性。文化概念(語詞)的語義分析、詞典釋義是文化概念分析十分重要的方法和策略，“文化分析可以從語言學，特別是語義學獲取新的思想資源。從語義視野探察文化是文化分析不容忽略的一個角度”(Wierzbicka 1997:13)。民族思想、情感、意志和立場等文化信息在文化概念語詞的詞典語義描寫、詞義特征中都有相應積極體現，“民族思想、感情的變化也會反映在對詞語的內涵理解和感情評估上”(華劭 2003：156)。文化概念語義結構特征的一個基本(邏輯)區域是對它的詞典意義描述、詞匯語義分析，因此文化概念分析離不開概念詞的詞典意義、詞義研究，“這指在詞典編纂釋義基礎上確立和描寫文化概念內容”(Лассан 2002:5)。應該說，特定概念語詞語義會潛含相關文化生成因素和文化信息，這是來自于概念詞語義的一種文化挖掘和文化方式揭示。

進而言之，在文化語義內涵方面，文化概念分析的一項基本任務就是要考察它在文化主體意識中的存在狀態和反映，通過概念語詞文化語義結構、語義表現的分析，努力展現文化概念包含的民族性格、精神個性、生命態度、倫理綱常和道德評價等文化定勢內容，同時探析文化概念語詞對應的價值觀念、思想認識和社會意志等觀念意識的動態變遷，“依靠各種辭典來分析固定在詞匯中的意義，從考察詞匯意義的變化到窺見文化觀念的變化”(劉宏 2005：39)。具體考察中，需要分析、采擷不同詞典對文化概念詞的文化性記取和釋義，并從這些釋義內容中凝煉出文化概念所包含的語義特征和文化語義信息。這樣，“通過對語言單位語義的分析可以進入民族觀念域，弄清語義與民族觀念域的關系、語義過程與認知過程的關系”(劉佐艷 2014：16)。概念(語詞)的語義分析同其文化語義內涵分析形成有機關聯、契合。

值得注意的是文化概念的語義分析之一還包括對文化概念詞同其他相關概念詞之間的關系，如同義、近義和反義等語義關系的分析和描寫，同時文化概念(語詞)其詞語搭配、固定組合、語法構造及諺語、習用語等表達式中也蘊涵特殊的文化語義內容，對這些詞匯語義現象的分析同樣可以增進對特定文化概念的認識和理解。正如С. Е. Никитина談到，“針對民族文化‘概念—語詞’， 應通過指明它們同該文化中其他概念間的聯系來開展語義描寫。描寫所研究語詞同與它具有聚合或組合聯系的其他語詞之間的關系，得到對我們感興趣的語詞的一種局部解釋。但局部解釋的總和將成為對‘概念—語詞’足夠充分的語義描寫和闡釋”(Никитина 1991:118)。

3.3 隱喻搭配分析

文化概念的隱喻搭配在語義關系內涵上承載并反映民族的特定文化聯想思維和文化聯想意義。文化概念分析同隱喻有密不可分的關系。隱喻不僅是認知創造、文化創造的重要方式和內容，同時也是文化概念重要的表現方式和棲身之所。而結合概念重組語言世界圖景的一個較為積極的方法是分析抽象名詞的隱喻搭配。概念語詞一般屬于抽象名詞，在語言的運用、話語方式中往往同其搭配組合的語詞構成隱喻關系，而通過隱喻搭配分析可以發現它在民族意識中關聯、表示的概念對象事物，找出文化概念隱含的相關文化信息，確立其在民族心智中的文化形象，深刻揭示概念語詞表達的文化概念特征，展現出文化概念背后的個體價值態度、生活理想以及民族的思想、情感和意志等文化信息內容。華劭還進一步看到，“在很大程度上，這些非物質實體的文化觀念是借助所謂認知性隱喻構建起來的。應該指出，在這一領域，認知性隱喻不僅僅是增加生動性的手段，而是形成觀念的方式”(華劭 2010：16)。這也表明隱喻還直接參與文化概念的表達，可以通過隱喻搭配，形象而真切地去描寫、展現、感受和體會文化概念事物及其文化意蘊。

“隱喻搭配分析可以通過概念語詞的超常組配和隱喻錯置關系揭示出文化概念所關聯的民族文化內容。”(彭玉海 王朔 2016：163) 文化概念的隱喻搭配分析過程中，須選擇包含文化概念詞的不同文本例句以分析概念語詞的超常搭配和轉喻信息，同時也須分析包含相關概念詞的諺語、熟語或者評價文化概念的習語中的隱喻現象，有時并不一定出現表達特定文化概念的語詞，但卻反映出相應文化概念內容，其中同概念有關的隱喻文化認知信息從動態化角度折射出社會成員、文化主體對各種物質、文化精神事物的態度、意念和認識，這同樣值得分析和探討。

非常重要的是，處于隱喻搭配中的文化概念往往隱含特定類型概念事物形象，通過文化概念隱喻搭配分析可得出關于文化對象事物的一系列聯想形象和觀念內容，這些聯想形象源于人的經驗感知和文化日常意識，從不同側面呈現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個性特征和生活信仰等深層內涵。因此，與文化概念隱喻搭配分析相關的是圍繞文化概念形成的文化聯想，即分析和解讀隱匿于文化概念語詞下的各種民族文化信息和文化形象。

3.4 格式塔分析

文化概念的格式塔分析是一種非常重要而獨特的概念分析方式。格式塔是文化概念語詞潛含的某一(類)形象，是貯存于語言、文化意識中的典型聯想輪廓。它通過對文化概念的事物聯想來揭示概念詞背后的民族文化信息，反映同文化概念語詞相關的實質性的文化直覺知識，即通過文化概念語詞在隱喻構造的超常搭配中激發出來的深層聯想內容、文化概念詞的物的蘊含信息。此時概念語詞的文化聯想內容等式——X IS Y傳達出來的概念意識轉換和完形心理事件即為格式塔。顯然，格式塔屬于“語言意識的非理性、次邏輯”區域的內容(Чернейко 1997:290)，相應解析并獲取這一物的文化蘊涵內容的過程就是格式塔分析。分析中聯想、推導出的信息屬于民族意識深處的經驗、思想和某種信念，是文化概念深層聯想空間的外在物化體現。對于出現在隱喻構造中的文化概念來講，格式塔幾乎是它的一種思維方式，成為人們思考和接受文化概念內涵信息的基本形式。這樣，文化概念格式塔是以默認方式存在于文化主體意識中，并貫穿于概念使用全過程，一旦概念進入某一言語、思考過程，它就會自動形成格式塔，因為文化概念須要同相關物質蘊涵、特征結合起來，通過這些現實特性反映出它的聯想和類比等文化認知，確定格式塔述謂邏輯內容就是要找出文化概念投射對象，就是結合人的文化思維以落實其物的蘊涵、聯想，同時也是對文化概念的分析。由此可見，格式塔實質上是在意識中完成的一種文化概念分析和聯想行為。而對于研究者來講，就是要將這一默認、潛在且往往無須復建的文化行為呈現出來并加以闡釋、分析。從這一意義上說，格式塔內容的物化所指對于文化概念隱喻搭配聯結的動詞等謂詞而言就是一種“先設”語義成分“文化預設”要素，它關乎文化內容，由一般的語義預設變為“文化語義預設”。

這樣，文化概念的格式塔分析方法成為隱喻搭配分析的一個推論，隱喻搭配分析往往意味著有格式塔分析方法的跟進，并且文化概念的格式塔分析方式在概念語詞的動詞隱喻構造中有最為積極的體現，二者的相生相伴、相因相成性使動詞隱喻行為成為一種文化行為——“動詞隱喻同文化概念格式塔之間的內在關聯是一種自然的語義—文化聯動行為”(彭玉海2014：24)。此時，動詞隱喻格式塔代表一種文化心理屬性、文化聯想方式，它從一個獨特視角反映出隱喻的文化概念價值和文化認識、認知功能，同時也表明動詞隱喻積極的文化認知引領作用。文化概念格式塔能夠揭示、闡發動詞隱喻搭配關系的文化功能，表明隱藏在表層語義沖突背后的深層次語義關聯、緣由，格式塔分析也成為對動詞隱喻的一種文化解碼。

應當注意的是，還可以將人們對文化概念物的聯想潛力模式化，將格式塔模型的建構、格式塔類型的分析成果看作文化概念分析的一種結果。Л. О. Чернейко就曾在分析俄羅斯民族“命運”文化概念的基礎上，歸納出“命運的人格化”等格式塔類型(Чернейко 1997:308)。從格式塔分析方法來看，“概念分析的目的是確定個體或集體語言意識中詞語深層、潛在的聯想聯系”(同上:196)。甚至可以對格式塔進一步系統化、凝煉出概念語詞的文化原型，從而更為深入地了解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底蘊。此外，借助概念格式塔聯想可以對文化概念展開豐富的形象聯想上的分析。而這往往是同隱喻分析密切相關的形象性聯想，這一聯想分析可以系統、全面地揭示文化概念語詞包含的隱性文化形象，這些形象內容涵括的正是一個民族深層的而又真實的文化特征信息。

3.5 話語綜合分析

話語綜合分析是在文化概念語詞所處語句環境下綜合考察和分析文化概念，透過概念語詞語句內容及其文化認知(語義)心理完形傳達出的有關于文化概念對象事物的認識、態度、觀念等信息或者所發生的同該文化概念事物相關的情景—事件來解讀文化概念。從文化概念語詞角度看，它作為組合段單位參與建構情景事件或句子命題、話語構造，以其獨特的文化伴隨意義因子和信息功能身份進入話語相關文化內容組織。從概念事物對象看，由于它本身負載特殊的民族文化思想信息，進入到交際語句的上下文，形成同語境詞圍中相關語詞之間的意義相互作用關系，這一話語關系傳遞的語句內容相應體現、透射出文化主體對概念事物的不同感受、領悟，圍繞該文化概念事物對象形成個體化和社會化等不同層面的各種認識——“觀念依賴于該民族的語言和世界觀，通過語詞在話語中得到表達，更在對話、交際中豐富、發展和再生”(楊秀杰2007b：99)。因此，從這兩方面講，文化概念語詞、概念對象物總體上分別是語句結構單位和話語內容、文化信息表達的一個獨特成素，尤其從話語文化內容訊遞上講，話語的文化分析圍繞概念語詞這一核心展開，概念語詞成為話語文化信息分析的焦點和話語結構思想延拓的文化接口。而這里的話語句是涵納概念語詞的一個特殊文化構造、單位，它可能是連貫話語、篇章中的一個片段或獨立的話語句，也可能是一個諺語、熟語、習語或慣用表達法。

話語綜合分析有其獨特之處和優勢。如果說隱喻搭配分析是利用事物之間創造性的形象(思維)轉換來理解文化概念對象，格式塔分析是通過概念事物背后習慣性的聯想物、潛意識中的關聯物來認識、體察文化概念，那么話語綜合分析則是從語句顯義—隱義與認知心理完形來釋讀同文化概念相關的各種社會文化含義；如果說隱喻搭配是對文化形象思維的拓展，格式塔是對文化聯想、蘊含的挖掘，那么話語綜合分析則是注重在語句思想內容解讀的基礎上深挖文化概念的社會效應、社會體悟和社會文化認知理解，它無疑可以在(相對)完整的社會價值、意義層面上闡釋文化概念、提取出與其相關的社會意志和民族精神、情操等內容。因此，3種分析方法各有自己的任務與使命，在文化概念分析與解讀的整體系統中各自發揮自己的功能、價值，它們彼此互動、整合，能夠最大限度地展現文化概念的民族文化特點，能對相關文化概念的民族文化內涵作出更為全面、充分的揭示與闡釋，放釋出文化概念的最大社會效應和民族文化能量。進一步講，話語綜合分析的優勢主要表現為，它能夠在現實交際的話語內容中解析出文化概念的社會人文意義和文化涵指，更為直觀地走進民族的現實社會精神世界、文化精神核心以及民族文化的靈魂深處。

“文化概念具有研究方法上的開放性與分類上的多樣性。”(Карасик 2007:12-13) 我們認為，有關文化概念的分析應綜合采用上述各種方法，并且針對具體不同文化概念的特點，作出方法上的一定取舍、調適和主次區分，力求有的放矢，通過最為有效、適當的方式對文化概念進行分析和解讀。本文提出的文化概念分析策略和步驟可描述為：首先是對其進行詞源分析，尋找文化概念的歷史文化根源、背景、條件和來龍去脈；其次對文化概念語詞進行文化語義內涵和語義(詞義)特征方面的分析；繼而將概念語詞下放到各種謂詞框架結構、組合限定構造、關系中，對其展開隱喻搭配中的文化分析，進一步探尋概念語詞的民族文化含義；然后對文化概念進行格式塔分析，以物的蘊涵和文化聯想方式挖掘文化概念背后蓄隱的豐富民族文化信息；最后，將文化概念詞置于各種文本、話語中，對其展開言語交際語境的文化分析，通過概念語詞鋪陳的話語結構框架、語句內容展開概念事物相關的文化思想探尋。上述幾種分析策略的綜合運用、層層推進，可使相關文化概念的民族、社會文化特征得到較為充分的剖析和呈現。因而，我們主張的文化概念研究策略實際是幾種不同分析方法的有機整合與協同使用。

4 結束語

統上而論，本文傾向于采用文化、認知、語義相結合的層級方法展開文化概念分析，基于這一指導思想原則，我們提出并討論有關文化概念的詞源分析、文化語義內涵、詞義特征分析、隱喻搭配分析、格式塔形象聯想分析及話語綜合分析在內的多維分析模式和策略，嘗試建立起文化概念的多層面交織分析網絡和機制。同時，文化概念分析方法可以隨概念對象和分析手段、材料等的不同而作出相應調整，具有動態、靈活的特點，這也為文化概念分析方法(系統)的豐富和完善提供空間。“隨著概念分析相關問題研究的逐漸深入，概念的內涵將會得到進一步闡釋，概念分析的方法會逐漸協調和統一，概念分析的結果也會相互補充、相互驗證”(趙國棟 2008：31)，從而能夠全面、深入地探求蘊含于文化概念中的民族精神、民族意志及民族信念等文化核心價值。

注釋

①“文化觀念”即本文所談的文化概念。下同。另外，后面引文中將出現的“觀念”大體對應于本文理解中的“文化概念”或其簡稱“概念”。這里一并指出。

②與此同時不能應當看到，“文本”并不局限于單純語符列意義上的語段或句構整體，“文本的外延擴張到一切與觀照主體相對視的客體身上，包括人的行為、藝術產品、事件甚至人自身，文本也因此獲得主體性”。(彭文釗 20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