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常青 吳軒
摘要:信息化時代利用高科技進行情報監控對于維護國家安全不可或缺,但也可能造成對通信運營商營業自由權、財產權的嚴重干涉,因此,在立法上合理設置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對其權利保障有著重要的意義。美國、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相關法律法規中均有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的明確規定。課予通信運營商積極配合、消極忍受情報監控的義務會構成對其營業自由權、財產權的干涉,其設置應符合法律保留原則、比例原則的現代法治原則。為推進國家安全法治化建設,我國大陸地區有必要借鑒美國、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的經驗,以法律保留原則和比例原則為考量基點,合理設置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在國家安全維護和通信運營商權利保障之間取得平衡。
關鍵詞:情報監控;通信運營商;法律保留原則;比例原則
中圖分類號:D97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8268(2018)04-0079-07
信息化時代,利用高科技進行情報監控已成為維護國家安全不可或缺的利器。鑒于情報監控可能干涉公民基本權利,現代國家和地區無不通過立法明確規定情報部門實施監控的實體要件和程序要件。然而,情報監控除關涉情報部門與被監控對象之間的法律關系外,亦涉及國家與第三方即通信運營商之間的法律關系。這是因為通信服務依賴于光纜、基站、通信設備等基礎設施,若離開通信運營商必要的協助,情報監控幾無實施的可能。鑒于此,通過立法課予通信運營商披露信息、協助監控等義務幾乎成為現代國家和地區一致的立法選擇。然而,市場經濟條件下的通信運營商基本是自主運營、自負盈虧的民事法律主體,課予通信運營商積極配合、消極忍受情報監控的義務,難免干預其營業自由權、財產權等權利。因而,如何在立法上設置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以在國家安全維護與通信運營商權利保障之間取得平衡,無疑是現代國家和地區情報監控法制不可忽視的重要論題。我國大陸地區新近頒布的《反間諜法》和《國家安全法》對情報部門實施監控予以授權,但對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的規定卻僅見于效力層次較低的《電信條例》和《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2016年11月7日頒布的《網絡安全法》雖提升了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規定的效力層次,但該法對通信運營商義務的規定仍不夠全面、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亦嚴重失衡。本文從比較法和法理視角對美國、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問題進行探研,以期對我國大陸地區相關制度的完善有所裨益。
一、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的比較法考察
基于基本權利干涉的法治原則,現代國家和地區通常在法律上對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進行明確的規定。下文筆者以美國、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為例,對上述國家和地區相關立法中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進行全面考察分析。
(一)美國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
美國規范情報監控的法律規范主要是《涉外情報監控法》,其制定于1978 年,后歷經多次修改。該法第一千八百零二節和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節對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進行了詳細的規定。
1.通信運營商的義務
該法第一千八百零二節(a)小節(四)規定,對于依據本小節的規定批準實施的電子監控,司法部長可以要求某一特定的公用電信運營商實施下列行為:(1)提供所有的信息、設施或者完成該電子監控所必需的技術協助,但是,電信運營商提供協助的方式應當保守其秘密并且應當對其正在向客戶提供的服務造成的干擾最小化;(2)采取司法部長和國家情報總監批準的安全規程來保管與該監控相關的任何記錄或者電信運營商希望予以留存的關于它所提供的幫助的相關記錄[1]39-40。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節(為獲取涉外情報和調查國際恐怖主義活動,安裝、使用通信記錄器和通信追蹤裝置)(d)小節規定,法院在簽發命令時,應當對命令的執行做出如下指示:(1)有線或電子通信服務運營商應當根據申請人的要求,向申請人提供任何必要的信息、設施以及必要的技術協助,以便使通信記錄器和通信追蹤裝置的安裝和使用能夠得以順利完成。提供的方式應當保守秘密并且應當盡量減少對這些運營商正在向相關對象提供的服務的干擾。(2)通信服務運營商應當對調查活動的存在或者安裝了通信記錄器或通信追蹤裝置這一事實保密,禁止向任何人披露,除非直到法庭簽發了解除命令;可以保留與安裝和使用通信記錄器或通信追蹤裝置相關的任何記錄或者他們所提供的幫助信息,但是這種保留應當置于司法部長和國家情報總監依據本法第一千八百零五節(c)小節第(二)段(c)小段之規定批準的安全規程之下[1]84-89。根據上述規定,通信運營商被課予披露信息、提供設備和監控所必要的技術和保守秘密的義務。
2.通信運營商的權利
(1)獲得補償權。通信運營商根據第一千八百零二節(a)小節(四)規定履行義務的,聯邦政府應當按照市場通行的主流價格對電信運營商在電子監控實施過程中所提供的協助進行補償。根據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節(d)小節的規定,對于通信服務運營商在提供調查所需的信息、設施或技術協助的過程中遭受的損失,申請人應當對這些提供服務的運營商予以合理的補償。(2)訴訟豁免權。根據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節(f)小節,對于依據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節(d)小節的規定并且遵照依據本節之規定簽發的命令中所規定的條件提供了信息、設施、技術幫助的電子通信運營商,禁止在任何法庭將其行為作為訴訟理由針對這些人提起法律訴訟。
(二)德國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
德國通信運營商情報監控中的權利義務主要由《限制書信、郵件及電訊秘密法》(又稱G10法)和《電信法》規范。
1.通信運營商的義務
第一,提供資料或物品的義務。根據《限制書信、郵件及電訊秘密法》第二條(一)規定,電信業者或其協助人員,應依權責機關之命令,提供命令生效后所發生電信通信之詳細資訊,及交付電信通信途徑上的傳遞物。據此,通信運營商根據權責機關的命令不僅有義務提供電信通信往來的詳細資訊,而且有義務交付電信通信途徑上的傳遞物。第二,行為協助和設備設置義務。根據《限制書信、郵件及電訊秘密法》第二條(一)規定,電信業者或其協助人員應促成電信通信之監聽及記錄。聯邦憲法保護法第八條a第二項第三、四款,國家情報局法第四條a與聯邦情報局法第二條a不受影響。依第3句負有義務者,監聽措施技術上及組織上是否完備,以及應具備之程度等,依《電信法》第一百一十條以及依該法授權制定之法規命令為之。根據《電信法》第一百一十條第一款規定,任何以公開形式提供電信服務的電信系統運營主體應當從運營電信系統開始,以自費的方式提供法律規定的技術設施來執行通信協助監控措施,并且應為執行監控做好安排,不得無故拖延。允許管理機構在其給定的特殊要求下,免費重新檢查運營商的技術設施和相關的組織實施情況;并且允許在其經營場所安裝和運營根據第10號法案第五節和第八節規定的用以實施通信監控技術措施的設備,并且要求辦公室工作人員對該技術措施負責,允許G10委員會的成員和工作人員訪問這些設備,以履行其法定職能。第三,保密義務。根據《限制書信、郵件及電訊秘密法》第二條(二)規定,依(一)第1句或第3句負有義務者,在實施監控措施前,應告知受委托執行監控措施者該法第十七條通知禁止義務及第十八條違反的可罰性。根據第十七條規定,依據本法實施的監控,電信業者及其協助人員不得將此情形通知他人。第十八條規定,違反第十七條之規定而為通知者,處2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根據《電信法》第一百一十條第八款規定,電信運營商有義務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條a和第一百條b的規定做好準備,使管理機構能免費使用,并依據這些規定進行監控數據的年度統計。根據條例第二條的規定制作的年度統計報告應當詳細。運營商不得向第三方披露該年度統計數據。管理機構應當對這些數據進行匯總,并且在其年度報告中予以公布。
2.通信運營商的權利
根據《限制書信、郵件及電訊秘密法》第二十二條的規定,第一條第一項權責機關對第二條第一項義務機關之履行,在下列范圍內應予補償:(b)依《電信法》第一百一十條第九項授權訂定之法規命令之通信監督措施。根據《電信法》第一百一十條第九款的規定,對于通信運營商提供協助監控服務所產生的費用,聯邦政府有權根據具有法律效力的條例做出安排,要求德國聯邦議院和德國聯邦參議院同意進行適當的補償。根據上述規定,通信運營商因提供協助而享有獲得補償的權利。
(三)我國臺灣地區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
臺灣地區通信運營商情報監控中的權利義務主要由“通訊保障及監察法”規范。該法制定于1999年,后經多次修改[2]。根據該法,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如下。
1.通信運營商的義務
第一,提供通信記錄及通信使用者資料的義務。該法第三條之一規定,第十一條之一有調取第七條之監察對象通信記錄及通信使用者資料必要者,由綜理“國家”情報工作機關向電信或郵政事業調取,不受前7項之限制。第三條之一還明確規定了何謂通信記錄及通信使用者資料。本法所稱通信記錄者,謂電信使用人使用電信服務后,電信系統所產生之發送方、接收方之電信號碼、通信時間、使用長度、地址、服務形態、信箱或位置資訊等記錄。本法所稱之通信使用者資料,謂電信使用者姓名或名稱、身份證明文件字號、地址、電信號碼及申請各項電信服務所填列之資料。第二,行為協助和設備設置義務。根據該法第十四條第二項,電信、郵政部門有義務協助通信監察的執行。其內容包括執行部門可以使用電信、郵政部門的通信監察相關設備,也可以要求電信、郵政部門工作人員進行協助。第三項規定,電信部門的通信系統應該有通信監察執行的配合功能,電信部門也有協助建置機關建設、維續通信監察系統的義務。但該義務僅需以建置時的科技和經濟上的合理性為限。該法第三十一條規定,有協助執行通信監察義務的電信和郵政部門,違反第十四條第二項規定的,“交通部”可以對其處以50萬元以上250萬元以下新臺幣的罰金。若通知限期不交納罰金的,按日連續處罰,并可以撤銷該部門的特許或許可。第三,保密義務。根據該法第十八條,依據本法進行通信監察所獲取的資料,不能提供給其他機關、團體或個人。第十九條規定,違反本法或其他法律之規定監察他人通信或泄露、提供、使用監察通信所得之資料者,負損害賠償責任。
2.通信運營商的權利
(1)獲得補償的權利。根據“通訊保障及監察法”第十四條的規定,因協助通信監察的執行所產生的必要之費用,在執行后,電信或郵政部門可請求執行機關予以補償。補償的項目及費率須由“交通部”會商相關部門進行確定,并進行公告。因協助通信監察系統建設所產生的必要費用,則由建置機關承擔。另外,因協助維持通信監察功能正常工作所產生的必要費用,由“交通部”會商相關部門進行確定,并進行公告。(2)訴訟豁免權。根據該法第二十九條的規定,監察他人的通信,而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予處罰:依據法律規定進行的;電信或郵政部門工作人員基于提供公共電信或郵政服務的目的,而根據有關法令進行的;被監察對象是通信一方或已獲得通信一方事先同意,而非出于不法目的的。換言之,通信運營商不因根據該法向情報部門提供信息、協助情報監控而承擔民事、行政和刑事責任。
二、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設置的法理分析
在情報監控中,存在著“國家——通信運營商——通信參與人”三方關系[3],作為自主運營、自負盈虧的民事法律主體,一個國家或地區通過立法課予通信運營商積極配合、消極忍受情報監控的義務,無疑會對其基本權利構成干預,但此種干預的正當化理由何在呢?
(一)課予通信運營商相關義務與基本權利的干預
1.對營業自由權的干涉
營業自由權是指民事主體依據其偏好和意愿,在不損及他人權益、不違反公共利益的情形下,基于平等的營業機會,自主選擇特定產業領域或者商事事項,自主決定開業、停業及營業時間、地點、對象以及方式從事經營活動的權利[4]。營業自由權的主體既可以是自然人,也可以是法人。對于法人而言,營業自由權包括企業設立的自由、企業領導的自由、營業時間、地點與方式確定的自由、投資自由、廣告自由、締約自由以及市場競爭自由等。為保障自由權和維護公平競爭的市場經濟環境,現代國家和地區多將營業自由權上升為憲法權利予以保障。例如,德國《憲法》第十二條明確規定了職業自由權,即“所有德國人均有自由選擇職業、工作崗位和培訓場所的權利”,但該條文未明確營業自由。隨著公民和法人對營業自由保護訴求的不斷提升,德國通過法官解釋逐漸將營業自由從職業選擇自由權中分化出來,成為職業選擇自由的組成部分。在美國,營業自由被視為公民自由的最根本的部分。我國臺灣地區大法官會議解釋認為,營業自由是“憲法”中工作權的內涵。
從營業自由權的內涵與外延來看,通過立法課予通信運營商相關義務顯然會對其營業自由權造成不當干涉。具體而言:其一,以現有設備積極配合情報部門的監控行為,履行協助義務,必然會占用通信運營商的設備資源,使其喪失用這些設備進行營業并獲利的機會。其二,履行設備設置義務,通信運營商必須花費額外的費用以改裝或新設置相關的軟件、硬件設備。這相當于強迫通信運營商做出投資監控設備的決定。這種金錢負擔義務不僅會額外增加通信運營商實施營業活動的負擔,而且會侵害其消極投資決定的營業機會。此外,如果設備設置所需支付的費用過高,嚴重影響到通信運營商的一般營業活動,則可能會進一步侵害通信運營商的選擇自由。其三,通信運營商對通信服務使用者的保密義務是維系二者之間信賴關系和通信運營商持續營業的根基,法律課予通信運營商信息提供的義務,顯然會危及通信運營商的保密義務,進而威脅到通信運營商的營業自由。
2.對財產權的干涉
財產權是民事權利主體所享有的具體經濟利益的權利。它具有物質財富的內容,一般可以貨幣進行計算,包括以所有權為主的物權、債權、繼承權以及知識產權等[5]。財產權是人類謀求生存、建立和擁有家園的權利,是生命權利的延伸,也是生命權最基本的保障。在政治理論中,財產權被視為“最根本之自由”,“僅于其獲得保障,不受獨斷之剝奪后,生命及自由始有存在之價值”[6]。鑒于此,現代社會中,財產權往往與生命權和自由權一道,被并稱為三項最基本的人權,進而被各國憲法列舉為公民的基本權利之一。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公司、企業以擬制人的身份參與市場經濟活動,其財產權受法律保護是現代社會經濟秩序得以維系的基本要求。正因為此,財產權保障成為企業自由的支柱之一。理論上,判斷國家公權力是否侵害公民基本權利,應基于基本權利所保障的范圍進行審查。就財產權而言,法律一般保障公民一切具有財產價值、經濟利益的權利免遭國家公權力侵害。從內容來看,權利人可對其享有的財產自由地進行使用、收益與處分。基于財產權保護的自由使用和處分權能,財產所有人不僅可以積極使用和處分其財產,也享有消極的不提供給他人使用以及不予變更的自由。因此,一個國家或地區通過法律課予通信運營商在情報監控中的行為協助、設備設置義務顯然構成對其財產權的干涉。
(二)對通信運營商基本權利干涉的正當性
根據上述分析,通過法律課予通信運營商諸多義務會侵害其營業自由權和財產權,那么,干預通信運營商基本權利的正當性何在呢?營業自由權和財產權并非絕對權利,是可以基于特定理由予以限制的。那么,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對上述權利進行限制才是正當的。根據法治國家保障基本權利的原理,國家公權力對基本權利的干預須滿足法律保留原則和比例原則的要求。
1.法律保留原則
法律保留原則最初由德國人奧托·梅耶提出,指的是為了抑制行政權的恣意,對國民權利、自由的限制,不允許由行政權來進行,而必須保留給立法權(法律)[7]。該原則的實質在于要求行政權的行使必須在權力機關的監控之中,沒有權力機關的同意,行政權就不得行使。它不僅體現了立法權對行政權的制約,也體現了行政權的民意基礎[8]。鑒于要求通信運營商協助、改造或設置相關設備以配合情報部門實施監控會對通信運營商營業自由和財產權利構成干涉,根據法律保留原則,必須通過法律對上述義務進行明確的規定。
2.比例原則
比例原則堪稱公法里的“帝王條款”,其重要性比起誠信原則之在民法內,有過之而無不及[9]。在憲法層面,比例原則是調整國家權力和公民權利關系應遵循的一項基本準則,其要求國家權力的行使要妥當、必要、均衡、不過度、符合比例,不得對公民權利造成非法侵犯[10]。比例原則包括適當性、必要性和狹義比例三個子原則。一個國家或地區基于維護公共安全這一高階利益固然可以通過法律為通信運營商設定相關義務,對其享有的營業自由權和財產權進行限制,但由于公共利益的不確定性,為防止公權力借公共利益之名非法干預通信運營商的基本權利,還必須考量此種限制是否適當,手段與目的之間是否存在必然性,即是否符合比例原則的要求。就適當性而言,由于通信的使用離不開管線、基站等基礎設施,基于這種事實上的關聯性,通過立法課予通信運營商相關義務,進而限制其基本權利,與其所欲達到的維護公共安全的目的顯然是適應的。更進一步來看,課予通信運營商相關義務是否屬于對其基本權利侵害最小的措施,是否符合必要性原則的要求呢?正如上文所述,因情報監控的實施與通信基礎設施、通信技術的配合密不可分,所以法律要求通信運營商設置相關設備、提供相關技術協助,不僅屬于實現情報監控的適當手段,而且也是極其必要的。當然,技術協助義務應以通信運營商所使用的技術范圍為限。為貫徹必要性原則的要求,上述國家和地區立法普遍規定通信服務商有因提供技術協助、設備設置等義務享有獲取合理經濟補償權和訴訟豁免權,同時監控的實施以不影響通信運營商正常運作及通信暢通為原則。
三、美國、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的啟示
為貫徹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的“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總目標,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陸續頒布了《反間諜法》《國家安全法》和《網絡安全法》。這些法律的頒布對于推動國家安全法治化、落實“總體國家安全觀”意義重大。然而,目前我國大陸地區相關立法雖規定情報部門有權實施情報監控,但對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的規定仍存在諸多問題,與法律保留原則和比例原則的要求相去甚遠,極不利于通信運營商權利的保障。美國、德國及我國臺灣地區情報監控中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的立法經驗對我國大陸地區相關制度的構建有著重要的鏡鑒價值。
(一)貫徹法律保留原則
我國大陸地區建設有社會主義特色的法治國家,就不能不遵循法律保留這一現代法治原則。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情報監控已成為收集國家安全情報的重要手段。由于實施情報監控須以通信運營商提供技術、設備等方面的協助為前提,這難免會對通信運營商的基本權利構成干涉,基于法律保留原則,立法不僅要規定情報部門有權實施情報監控,更需要進一步明確通信運營商的各種義務,為情報監控權的實施劃定邊界。《國家安全法》僅在宏觀上對科技手段在開展情報信息工作中的地位予以肯認,但其規定過于籠統、原則,對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的規定付之闕如。國務院頒布的《電信條例》《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兩個規范性文件雖對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有所涉及,然而其規范層次較低。《網絡安全法》的頒布雖提升了通信運營商權利義務規定的效力層次,但其僅規定“網絡運營者應當為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依法維護國家安全和偵查犯罪的活動提供技術支持和協助”。現有規范對通信運營商義務的規定極為分散、模糊,對通信運營商應享有的權利未予涉及,權利義務關系的設置明顯不均衡。因而,在推進國家安全法治化進程中,我國大陸地區應充分認識通信運營商在情報監控中的法律地位,厘清并明確規定通信運營商在情報監控過程中的權利義務。
(二)遵循比例原則
通過立法為通信運營商設定義務必然對其享有的基本權利構成干涉,因此,相關立法應遵循比例原則。以比例原則為標準,不難發現,我國大陸地區相關立法與該原則既有遵循也有不符。對比例原則的遵循主要表現為手段的合目的性。根據《反間諜法》第十二條,國家安全機關因偵察間諜行為的需要,根據國家有關規定,經過嚴格的批準手續,可以采取技術偵察措施。《電信條例》也有類似的規定(第六十五條)。因通信基礎設施及通信技術對于通信監控的必要性,基于國家安全維護的目的,為通信運營商設置向情報部門提供電信內容的義務符合適當性原則要求。有違比例原則之處主要表現在對必要性原則貫徹不夠。例如,《電信條例》第六十條規定,電信業務經營者在電信網絡的設計、建設和運行中,應當做到與國家安全和電信網絡安全的需求同步規劃,同步建設,同步運行。該條為通信運營商設定了設備設置義務。《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十四條規定,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和互聯網接入服務提供者的記錄備份應當保存60日,并在國家有關機關依法查詢時予以提供。該條為通信運營商設定了信息保存及提供的義務。《網絡安全法》第二十八條規定,網絡運營者應當為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依法維護國家安全和偵查犯罪的活動提供技術支持和協助。該條為通信運營商設定了提供技術支持和協助的義務。然而,上述法律法規均未明確通信運營商因設備設置、信息保存等而享有獲得相應補償的權利,顯然不符合必要性原則(最小侵害原則)的要求。因而,未來我國大陸地區相關立法除應貫徹法律保留原則,明確設定通信運營商相關法律義務外,還應遵循比例原則的要求,將情報監控權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
(三)合理設置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
法律保留原則和比例原則的貫徹最終體現于具體權利義務的設置。以下筆者以美國、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經驗為參考,論述未來我國大陸地區立法應如何設置通信運營商的權利義務。
對于通信運營商義務的設定。首先,明確設備設置義務。《電信條例》第六十條雖為通信運營商設定了設備設置義務,但何為“做到與國家安全和電信網絡安全的需求同步規劃,同步建設,同步運行”,通信運營商需要履行何種設備設置義務仍然不甚明確,不利于實踐操作。因而,未來立法應明確通信運營商的通信系統應具備配合執行情報監控的功能,但設備的技術功能應以符合當時的科技、經濟上的合理性為限,且不得逾越期待可能性。其次,明確行為協助義務。《反間諜法》第十二條雖規定,國家安全機關因偵察間諜行為的需要可以采取技術偵察措施,但實施技術偵察措施過程中是否需要通信運營商的配合,卻付之闕如。《網絡安全法》第二十八條雖然也規定網絡運營者應當為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依法維護國家安全活動提供技術支持和協助,但是究竟提供何種支持和協助尚不明確。因而,未來立法應明確規定通信運營商相關工作人員有協助執行情報監控的義務,以及必要時允許情報部門在其經營場所安裝和運作用以實施通信監控技術設備的義務。最后,比例化信息保存及提供義務。《電信條例》第六十五條規定了電信業務經營者提供電信內容的義務、《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十四條規定了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和互聯網接入服務提供者保存、提供非內容信息的義務。但上述立法對電信非內容信息、互聯網內容信息的保存及其期限缺乏規定。筆者認為,我國大陸地區未來立法可借鑒域外立法經驗,從公民基本權利維護的角度,對信息保存及提供進行比例化設置。對于通信服務使用者的通信內容,通信運營商無保存的義務,情報部門可根據法定程序通過通信運營商的協助進行監控、截取。對于非內容信息,可根據其與公民隱私權聯系的密切程度設置不同保存期限。非內容信息中的注冊人信息是由通信使用者向運營商提供,其隱私程度較低,通信運營商可應情報部門的請求而提供參見United States v. Jones,132 S. Ct. 945(2012)。。非內容信息中的交互信息,因其與通信使用者的隱私密切關聯[11],立法應對這類信息的保存設置明確的期限,并為通信運營商向情報部門提供此類信息設置明確的實體要件和程序要件。未來立法應明確通信運營商及協助人員不得將情報監控的實施及所獲得的資料告知其他機關、團體或個人,并設置必要的處罰和賠償措施。
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通過立法課予通信運營商一系列義務的同時,應明確其享有的權利,從而落實必要性原則的要求。第一,獲得補償的權利。財產權是保障通信運營商營業自由的關鍵支柱。為維護通信運營商的營業自由與財產權、貫徹最小干預原則,應通過立法明確規定,通信運營商因協助執行情報監控所產生的必要費用,在執行后,有權請求執行機關支付;通信運營商為配合執行情報監控的功能而增設設備、改進通信系統所產出的必要費用,有權請求執行機關支付。第二,訴訟豁免權。為平衡通信運營商對通信使用者的保密義務與信息保存、披露、情報監控協助義務,未來立法應賦予通信運營商及其協助人員訴訟豁免權,即不得以通信運營商及其協助人員保存、披露信息、提供技術協助的行為作為訴訟理由在任何法庭針對其提起訴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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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 use of advanced technology for intelligence surveillance is indispensable to the maintenance of national security in information age. However, it may seriously interfere with the basic rights of communication operators. So, it is very important to set reasonable rights and obligations of communication operators in intelligence surveillance in order to guarantee the basic rights of the communication operators. Through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rights and obligations of the communication operators in intelligence surveillance of the United States, Germany and Chinas Taiwan area and the legal analysis of the relevant obligations of the communication operators, we can conclude that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rule of law, it is necessary to consider the principle of legal reservation and the principle of proportionality, set reasonable rights and obligations of communication operators and strike a balance between the national security and the rights of communication operators.
Keywords:intelligence surveillance; communication operators; legal reservation principle; proportion principle
(編輯:劉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