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記者案陰影下的中東石油市場格局

□ 馬 宏

相關各國調整政策，因勢利導之后，外交危機能夠渡過，國際油價有望趨向穩定。

誰在掌控卡舒吉案走向？視覺中國 供圖

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以后重啟對伊朗制裁，11月5日是美國制裁措施生效的日期，中東地區正處于暗流涌動、場外博弈的微妙時期。10月2日，突然發生的卡舒吉被殺事件，像一顆意外爆發的炸彈，打亂了中東地區各大勢力原來的戰略布局，可謂幾家歡樂幾家愁。尤其是，在“石油即政治”的中東地區，事件引發了高度敏感的市場擔憂，導致沙特股市大跌和國際油價先漲后跌，大幅波動。卡舒吉被殺事件擾動中東石油市場格局，并影響世界石油市場走勢。

美沙土：皆大歡喜

卡舒吉被殺事件直接影響最大的是美國與沙特關系，而美沙關系的穩定就等于國際能源市場和石油美元機制的穩定。沙特是全球最為重要的能源生產國和出口國，也是維系石油美元機制的關鍵國家，對沙特進行制裁可能導致國際油價暴漲，削弱美元的世界地位，對美國經濟增長與全球霸權不利。正因為如此，美國在暗殺事件發生后的表態一直左右搖擺，留有余地。10月15日，在與沙特國王通過電話之后，特朗普還在宣稱沙特國王對此事一無所知，說“在我聽來，他的意思是兇手可能是流氓分子，誰知道呢？”特朗普竭力袒護沙特王室，顯然是由于沙特堪稱特朗普最“中意”的伙伴。特朗普上臺后首個出訪的國家就是沙特，簽署了1100億美元的軍購大單，未來10年，沙特還擬向美國提出總價值達3500億美元的軍購方案。再考慮到沙特在全球能源市場的地位，以及手握大量美債，難怪美國要“三思而后行”。

10月18日，美國態度又有了變化。特朗普表示，失蹤的沙特記者“看起來肯定已經死亡”。同時警告稱，如果證實是沙特當局殺害了卡舒吉，利雅得將面臨“非常嚴重”的后果。沙特反擊稱，不管是在政治還是經濟上，沙特不會畏懼任何威脅，但如果美國一定要對其進行制裁，沙特也將用其他行動來回應。作為全球最大的原油出口國，日出口量700萬桶、占全球油市11%的沙特此番表態，被視為應對美國制裁的一種含蓄威脅。沙特國有電視臺阿拉伯衛星電視臺總經理TurkiAldakhil警告稱，如果美國對沙特實施制裁，沙特的產油量將降到750萬桶/日以下，這將帶來“震撼全世界的經濟危機”，國際油價很可能上漲到每桶100美元、200美元，甚至是400美元。

沙特作為全世界最主要的石油輸出國，其核心影響力首先體現在保證美元作為世界主要的儲備貨幣和交易貨幣，即美元的石油本位，沙特是一個決定性的錨。如果制裁嚴重損害沙特的利益，特別是如果影響了沙特王室的統治地位，沙特很可能鋌而走險，不再使用美元或者部分棄用美元，對美國及世界貿易體系將造成顛覆性的影響。同時沙特是全世界穆斯林朝覲圣地所在，是遜尼派哈比卜教宗的領頭國，控制了沙特就可以控制很多國家。所以美國在這方面一直在緊緊地拉住沙特，力圖避免沙特被其他國家控制。

事件爆發之前，特朗普總統在美國國內面臨維持經濟增長和中期選舉的壓力，需要國際油價維穩趨降，所以從今年4月起，他屢次批評歐佩克蓄意抬高國際油價，并在4～7月基本每個月至少發一條推特要求歐佩克增產來壓低國際油價。9月底，他又催促歐佩克趕快行動。卡舒吉失蹤事件牽動了國際油市的敏感神經，特朗普與沙特10月12日第一次交鋒時，布倫特、WTI較前一天分別上漲0.21%和0.52%。沙特暗示動用石油武器后的兩天，國際油價繼續承壓呈上行趨勢。事發后一周，布倫特攀升至85美元/桶的高位。

但是總體來看，被殺事件沒有改變美國與沙特互相需要的中東地緣格局，更沒有改變美國以沙特為“錨”的中東戰略。可以預計，一方面，在未來幾周沙特、土耳其政府對事件進行調查期間，沙特很可能會對美國主動示好，竭盡全力確保充足石油供應，以抵消因美國對伊朗重啟制裁而導致的供應減少，促使國際油價維穩趨降，也讓主要石油消費國充分意識到沙特在維持全球石油市場乃至全球經濟穩定中的至關重要角色。10月23日，沙特能源部長法利赫表示，沙特將很快把石油產量從目前的1070萬桶/日提高至1100萬桶/日，沙特有能力將石油產量在3個月內提高至1200萬桶/日。受此影響，10月23日，WTI原油價格下跌至66美元/桶，創兩個月以來新低。另一方面，在美國對土耳其進行一定的讓步和安撫前提下，在對暗殺事件的調查盡可能拖延一段時間后，撇清沙特王儲薩勒曼在卡舒吉案中的關聯和責任，處理一些下層人物作為替罪羊，替換一些關鍵的顧問，以安撫美國。而美國最終會接受調查結果，表示愿意為沙特王室繼續提供政治保護，并努力進一步鞏固沙特王儲薩勒曼的地位。美國、沙特、土耳其三方的“面子”和“里子”都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皆大歡喜。

伊朗：意外之喜

卡舒吉被殺事件對伊朗來說是一個意外驚喜，給伊朗提供了突破制裁與封鎖的機會。本來，今年下半年油價上行的最大動因，業界公認的是特朗普要“伊朗原油出口降為零”。但是，在距離11月5日還剩不到兩天時間，美國突然松了口風：據美聯社2日新聞稱，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當天宣布，美國將給予8個國家和地區伊朗制裁豁免權，允許他們繼續進口伊朗石油。另據11月15日《華爾街日報》報道，這些被“豁免”允許繼續進口伊朗石油的國家和地區包括中國大陸、意大利、希臘、中國臺灣、日本、韓國、印度、土耳其。至于為什么特朗普會在制裁前夕發布“豁免”呢，正如美國大部分媒體認為，本次“豁免”更像是特朗普政府尋找的一個臺階。據報道，盡管伊朗制裁將至，仍有很多石油進口國表示不會停止進口伊朗石油。比如印度政府在今年9月已批準其國有煉油廠繼續購買伊朗石油。《印度經濟時報》的評論稱，印度政府很可能向美方表示不會削減伊朗原油進口。與此同時，“豁免”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特朗普政府對油價上漲前景感到不安。隨著美國中期選舉的臨近，如何解決國際油價過高成為美國現任總統的頭等大事。消息一出，布倫特原油期貨下跌6美分收于每桶72.83美元，而美國原油下跌55美分，收于每桶63.14美元，下跌0.86%。所以，媒體都認為，抑制油價，至少是美國“豁免”伊朗石油進口的原因之一。

但是，美國“豁免”8國繼續進口伊朗石油，深層原因是美國旨在利用“暗殺門”對沙特施加更大壓力，向世界宣示美國不用借助沙特就能抑制國際油價上漲。長期以來，沙特等產油國是否有足夠的富余產能彌補世界石油供應短缺，一直受到許多專家的質疑。今年6月，歐佩克產油國與俄羅斯等非歐佩克產油國達成協議，增加石油供應100萬桶/日，以彌補伊朗石油供應缺口。但10月21日在歐佩克維也納總部的技術會議上發布的內部報告顯示，目前的石油生產還難以彌補伊朗石油供應缺口。今年春天以來，在特朗普的壓力下，沙特、科威特、伊拉克、阿聯酋和俄羅斯都正在增加產量，但實際僅能增產130萬桶/日～190萬桶/日。業內的估計是，如果供應增幅小于200萬桶/日，世界石油供應將緊張，并將引發國際油價上漲。所以，美國一方面施壓于沙特增產，另一方面也在從長計議，挖掘各國潛力，提高應對油價短期快速上漲的能力，避免完全依賴歐佩克國家甚至沙特一家的局面，分散石油地緣風險。事實上，本次美國政府拋出來的“豁免權”并非是無限期允許進口伊朗石油，而是延長一定的進口伊朗石油的期限。據美國前總統喬治布什政府能源部參謀長表示：“這實際上并不是一種豁免，而是一個延期的最后期限。”根據美國法律，“豁免”情況最長可達180天。

不管美國是如何算計的，對伊朗而言，“暗殺門”是一個天賜良機，使伊朗得到緩解封鎖、突破包圍的機會。伊朗在今年夏天經過與歐盟精心協商、設計，達成專門繞過美國制裁的“特殊結算系統”協議，在美國的制裁包圍墻上打開了一個不小的口子。近日，伊朗又批準了容許私人企業購買原油向國外銷售的政策，進一步擴大了突破封鎖的開口。此前據媒體報道，伊朗積極推動西卡倫原油進行首次商業出口。消息人士稱，這緣于2017年西卡倫油田產量幾乎翻番，達30萬桶/日，因此伊朗籌劃該油田的原油出口，并已向客戶運送樣品。伊朗有關人員甚至表示，西卡倫原油的交易可以采取現貨交易這種以前很少采用的方式。從空前靈活的態度可以看出，伊朗迫切地努力發展市場對西卡倫原油的需求，希望在新制裁壓力下加大原油出口量。

而且，伊朗的雄心不止于此。5月7日，伊朗國家石油公司勘探部副經理馬努切里表示，該公司將舉行14個油氣勘探區塊的招標活動，并希望簽署與外國投資者的7份新上游合同，總價值高達400億美元。此外，伊朗還在籌劃一項涉及30個領域、價值60億美元的國內老油田改造和產量恢復計劃。該項目涉及地面設施、儲罐、管道、平臺和鉆井，將從9月開始實施，預計兩年完成。種種跡象表明，伊朗正在充分利用歐美國家的一切間隙，竭盡全力擴大石油生產能力和出口數量。這對于中東地區在全球石油市場中的份額和國際油價的穩定，都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支撐因素。

伊朗全力擴大石油生產能力和石油出口。李曉東 供圖

綜合而言，卡舒吉被殺事件給美國的中東戰略和中東地區的石油市場都造成一定程度的擾亂，國際油價出現了波動。相關各國調整政策，因勢利導之后，外交危機能夠渡過，國際油價有望趨向穩定。但是必須看到，暗殺事件也暴露出沙特王室的能力缺陷和沙特未來政治、經濟發展的不確定性，進而對中東石油市場和全球石油長期供應安全都可能產生較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