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美國歷史上100個了不起的黑人真相》

(美)郭夢琳

“假新聞”的異軍突起

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經常使用“假新聞”（Fake News）這個概念。如果往前追溯，他最早使用這個詞的時間是在2016 年12月10日所發送的一條推文中，“@CNN報道 ……都是荒謬和不真實的——假新聞！”從那以后，特朗普總統就愛是更加頻繁地使用這個詞。

據《波士頓環球報》（Boston Globe）報道，特朗普總統在他擔任總統職務的第一年內，發布了2400多條推文，其中專用詞“假新聞”出現了至少159次。假新聞是指為故意誤導公眾而捏造故事，并以多種形式來傳播。當然，還有一些真正意義上的假報告和假新聞。2016年7月美國大選期間，一個假新聞網站WTOE 5發布了一篇文章，標題是“教皇弗朗西斯表態支持特朗普總統震驚世界”。文章一出，很快在網民間傳開并在各大社交媒體網站廣泛轉發，世界為之嘩然，但它很快被證實是虛假新聞。

雖然特朗普總統可能推動和普及了假新聞這個用語，但假新聞本身的概念隨著自由新聞的傳播已經存在了數百年。法國哲學家和數學家孔多塞（Nicolas de Condorcet）在1795年寫過一本《人類精神進步史綱要》（Outlines of an Historical View of the Progress of the Human Mind），贊賞自由新聞的傳播會推進人類知識進步。但美國第二任總統（1797-1801）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1735-1826）卻不這么看好自由新聞的傳播，曾寫下了這樣一句評論，“在1798年過去的十年中，新聞界傳播的錯誤信息比1798年前的一百年更多。”這個錯誤信息，就可以被定義為假新聞。

顯然，亞當斯在18世紀就對假新聞的傳播和影響力有顧慮。而在21世紀，互聯網時代的崛起為假新聞提供了更廣闊的平臺。它用夸大的用語吸引讀者和網民的目光，煽動公眾的情緒。假新聞不僅局限于政治新聞也可以在商業、科學和技術以及娛樂領域橫行。

我們的社會最缺什么

在今天這個充滿假新聞的世界中，人們更需要事實與真相；而事實與真相，是需要人們去追逐和探究并加以言說與呈現，最終才能戰勝華麗的謊言。

《美國歷史上100個了不起的黑人真相》（100 Amazing Facts About the Negro，以下簡稱《黑人真相》）就是這樣一部試圖厘清美國歷史上眾多的模糊問題，將歷史事實呈現給人們的學術著作。該書題目中的“真相”其實原文為“Facts”，即“事實”。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無事實即無真相，事實本身即真相。《黑人真相》使用數據和歷史記錄來量化和闡述美國和世界歷史上與黑人或者非裔美國人相關的事實。它打破了過去流行神話中的敘事，僅僅使用事實，主要是參考歷史學家的研究成果，來分享北美和全球的黑人經歷。該書以百科全書式的風格，講述了100個短小的故事。每個短文的標題都很有吸引力，比如“誰是北美洲的第一位黑人總統”“誰是與沉沒的泰坦尼克號航行的黑人乘客”等。

該書由美國著名學者亨利·路易斯·蓋茨（Henry Louis Gates， Jr.）教授領銜撰寫。蓋茨是美國哈佛大學校聘教授（University Professor）。所謂校聘教授，是哈佛大學所給予自己的教授最高的學術榮譽。哈佛大學目前有2400位教授，但校聘教授僅有23位，屬于百里挑一。而且，只有對所在學科（是學科而不是某一領域）做出開創性成果的人，才有可能得到這個榮譽。因此，在哈佛大學，就連諾貝爾獎得主，都很難得到這個榮譽。蓋茨教授是非裔美國人領袖，現在在美國文化界的地位，可謂與當年的馬丁·路德·金相當，具有很大的號召力。他在世界各國獲得過55個榮譽博士學位，獲獎無數，是美國國家人文獎章（National Humanities Medal）獲得者。1997年，就被《時代》周刊評選為“最有影響力的25個美國人”之一。他是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現為哈佛大學非洲與美國非裔人研究中心主任。

蓋茨教授在2008年創辦了一個每日在線雜志。這個在線雜志主要傳播以非洲和美國非裔文化為重點的新聞。《黑人真相》的大部分內容都曾在2012年到2014年之間在這個網絡雜志上發布過。2017年，紐約著名的出版社出版了這本厚度達到476頁的書籍。

饒有趣味的黑人歷史事實

《黑人真相》有100個條目，也就是講了100個歷史故事。有趣的是，這里的每一個歷史事件和歷史故事都不超過四五頁，短小精悍。下面，我僅舉幾例，大家或許可以窺斑見豹，了解其特色與內涵。

在奴隸貿易的整個歷史中，有多少非洲人被帶到美國？北美第一個黑人小鎮是哪里？一般的非洲裔美國人有多少非洲血統？美國最大的奴隸叛亂是什么？誰是第一個成為白手起家百萬富翁的美國黑人女性？馬丁·路德·金著名的“我有一個夢想”演說是否是即興演講？誰是第一個在美國參議院服務的黑人？林肯真的釋放了奴隸嗎？誰是第一批進入美國高等教育機構的著名非洲裔美國人？

由于讀者對象為普通大眾，該書的思路清晰，語言流暢，并且配有彩色插圖，很少使用學術專用術語。這樣，讀者就可以很自然地跟隨作者的思路和歷史細節的復雜蜿蜒，領略美國歷史上諸多重要人物的非凡生活旅程。

最先看到這部著作的讀者，都會對書名中的關鍵詞“Negro（黑人）”感興趣。因為，懂一點英文的都知道，在美國現實生活中，這個Negro早已經被認為是含有歧視的詞匯而被人所棄用了。那么，蓋茨先生何以要如此大張旗鼓地使用這個詞匯呢？

原來，蓋茨先生在20世紀60年代末在耶魯大學讀書期間，在圖書館里面看到了這樣一本書《世界黑人歷史上的100個了不起的事實》（100 Amazing Facts About the Negro with Complete Proof： A Short Cut to the World History of the Negro）。”該書作者為羅杰斯（Joel Augustus Rogers），出版于1957年。羅杰斯于1880年9月6日出生于牙買加的尼格瑞爾（Negril， Jamaica）。一生致力于揭穿種族純潔和白人至上的歧視性的虛假傳教，執著地尋找并記錄黑人女性和男性在世界歷史上作出的貢獻。他是第一位將黑人歷史事實介紹給美國大眾的記者。該書就使用了“Negro”一詞。

蓋茨教授在自己的開篇條目中，就講述了這個1957年出版的著作的重要性，并且評價該書為無價之寶。在那個時代，美國民間的種族關系完全是按照皮膚顏色來劃分的，并且到處散播著黑人祖先對世界文明作出了零貢獻的謊言。羅杰斯試圖用歷史證據來直接駁回這些謊言。對于20世紀初期的非洲裔美國人來說，Rogers是他們的第一位黑人歷史老師。當然，蓋茨教授很坦誠地承認，這本書里也有一些歷史事件被夸大了，而且一些重要細節也被忽略了。

為此，在多半個世紀之后的2017年，蓋茨教授遵循第一版簡潔的寫作風格重新編輯此書目，但在內容和歷史準確性上有所改進和加注。其中，蓋茨教授提到了書名中所使用的Negro的問題。現實是，人們已經很少有文章會用Negro來介紹非裔美國人了，而是用Black。但是，在20世紀50年代之前，Negro則一直被人們廣泛使用。在那個時代，Black一詞實際上比Negro更帶有攻擊性和詆毀性。

但是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許多非裔美國人領袖開始逐漸反對使用Negro一詞，因為它會讓人聯想到與奴隸制、種族隔離和歧視有關的負面歷史事件。所以使用Negro的文章大大減少。但是，在21世紀的今天，這個詞現也會出現在大眾視野中，例如雜志《黑人》《教育研究》等。在接受《基督教科學箴言報》采訪時，蓋茨教授談到了這個術語Negro的出處，他說，“如果我把它寫成一本新書，我會用‘非洲裔美國人（African American）。 但我唯一可以表現出對羅杰斯的尊重的方法，那就是使用原著的用詞Negro。”

細節的歷史真實性

《黑人真相》的誠實和真實最主要體現在對細節的一絲不茍。讓我再舉幾例吧。1963年8月，民權運動機構在華盛頓特區組織的游行活動的歷史調查人數和官方統計參與人數一直有出入。蓋茨教授寫道：“游行本身，當然，結果是取得了巨大成功，官方估計有20萬人來參加這個的輝煌時刻。（實際上，有多達30萬）。”

在另一個條目中，蓋茨教授講述在整個歷史期間，奴隸貿易運到美國的非洲人總數為 450000人。其中，有388000人直接被運往美國，另有60000至70000人，則是首先抵達加勒比海，之后再向北遷移到美國的。

面對“黑人是否擁有奴隸？如果是這樣，為什么？”這樣的問題，蓋茨教授并不回避與黑人歷史相關的事件復雜性。可是這樣的歷史復雜性并不一定是所有讀者都可以接受的。比如說，美國普通民眾對奴隸制的看法和理解一般僅限于白人奴隸主和黑人奴隸。可是，歷史上不僅有白人奴隸主，也有黑人奴隸主。

蓋茨教授寫道，根據事實統計，1830年，整個美國的奴隸人口為2009043。 在這200多萬名奴隸中，有3776名自由黑人奴隸主擁有12907名黑人奴隸。

蓋茨教授接著試圖解釋黑人作為奴隸主并選擇擁有奴隸的可能的原因。第一，購買奴隸來達到對待黑人人身自由的仁慈保護；第二和驅動白人奴隸主的相同原因：利用免費勞工來獲取最大經濟利潤。根據歷史學家卡特·伍德森博士（Dr. Carter Woodson）的研究，南卡羅琳州查爾斯頓（Charleston， South Caroline）的一位黑人男鞋匠以700美元的價格購買了他的妻子。在發現她的古怪性格只后，他幾個月后就以750美元的價格賣掉了她，獲得了50美元的利潤。

應該說，當翻閱這本書時，你會驚訝于書中細節所帶來的震撼力。這種寫作風格，反映了作者對待學術的認真態度和對歷史的尊重，這也需要更復雜的事實核查過程，才能使這樣的出版物令人信服。讀者可以從第425頁到第452頁的“注釋”部分，了解到蓋茨教授所查閱的各種主要和次要來源的參考資料。《黑人真相》所具有的廣泛的歷史事實和深刻的教育性，極大填補了世界歷史上的一個空白。

如今，社會和民眾體會到了更多關于種族歧視的負面言行。《黑人真相》的重要性就體現在用真相來促進人類之間的理解和減少種族關系的惡化。同時，它也會對世界上各個角落里的人有所啟發。

？（作者系哈佛大學哈欽斯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