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鳴
十月是旅游黃金季節,本期我們推出一組專稿,集中反映幾位中國現代作家與旅游的關聯。人對大自然的喜愛和依戀是普遍的,美國文化地理學家段義孚(Yi-fu? Tuan)把這種人和自然之間的積極關系和價值觀念總結為“戀地情結”。作家因為感覺的敏銳和感情的豐富,對身外的環境有更深刻的體驗和更獨到的發現。但不同的作家對自然環境又有不同的感受性,有的更加傾向于抽象,有的更加傾向于移情。本組文章從不同的方面探討了幾位作家的游覽經歷,反映出不同作家與自然環境不同的關系模式。
一般來說,魯迅不是熱衷于游山玩水的人。在北京教育部做官的那些年,北京城外可以游覽的地方他只去過兩個,一個是在西直門外的萬生園,一個是在阜成門外的釣魚臺。魯迅去過兩次釣魚臺,都是他1924年搬到阜成門宮門口新居后去的。因為宮門口和釣魚臺相距實在不遠。萬生園又叫萬牲園,就是現在的北京動物園。但那個時候,萬牲園更正式的名字叫農事實驗場,是清朝光緒年間農工商部負責在原三貝子花園的基礎上建設的。1908年農事實驗場正式建成對外開放,是北京第一個可以參觀游覽的公園。直到魯迅到北京的1912年也還是如此。后來,北京城里過去只有皇家才能享用的地方越來越多的成為對外開放的公園,如中央公園,北海公園。但是,魯迅去這些公園主要是喝喝茶、看看報,或者和朋友聊聊天、吃吃飯。屬于休閑娛樂的地方,算不上是旅游景點。
但魯迅去過多少次萬生園也就是北京動物園,是說不太清的一件事。
鄧云鄉的《魯迅與北京風土》根據魯迅日記記載了四次魯迅參觀萬生園的經歷。分別是1、1912年5月19日與董恂士、許壽裳一起游覽萬生園;2、1916年9月5日,魯迅陪三弟周建人游覽萬生園;3、1919年10月19日,魯迅帶二弟一家又一次游覽萬牲園;4、1920年4月25日,魯迅陪母親游覽萬牲園。
1912年5月19日,是魯迅到北京教育部上班后的第二個星期天。這天,魯迅在教育部同事的陪同下游覽了北京的兩處景點萬生園和陶然亭。這天的魯迅日記有:
十九日,與恂士、季市游萬生園。又與季市同游陶然亭,其地有造象,刻梵文,寺僧云遼時物,不知誠否。
這里的季市就是許壽裳,是魯迅在日本留學時就開始交往的摯友。魯迅從日本留學回國后到浙江二師任教和到教育部任職就都是許壽裳介紹引薦的。魯迅初到北京的幾個星期天,都和許壽裳在一起。主要去的地方就是琉璃廠和萬生園。琉璃廠距離魯迅居住的紹興會館并不遠,是魯迅初到北京時休閑、購物的主要地方。
1916年9月5日,魯迅三弟周建人來到北京,直到10月12日返回紹興,周建人一直和魯迅住在會館。在這段日子里,每到星期天,魯迅就會陪同三弟到各處游覽和休閑。這時候,城里的中央公園已經對外開放了。9月10日是星期天,魯迅和在北京工作的舊學生宋子佩一起陪三弟游覽了中央公園和故宮里的武英殿。9月17日又是星期天,魯迅“同三弟游萬生園”。
1917年4月,魯迅推薦二弟周作人到北京大學任教。1919年8月,周作人到日本把老婆孩子接到了北京。八道灣的房子買好了,但還要辦各種手續和做簡單修理,周作人一家暫時住在紹興會館隔壁院子。10月19日,魯迅帶二弟一家又一次游覽萬牲園。魯迅在這天的日記中說:
十九日,晴。星期休息。上午同重君、二弟、二弟婦及豐、謐、蒙乘馬車同游農事實驗場,至下午歸,并順道視八道灣宅。
到11月,八道灣的房子辦完了所有手續。11月21日,魯迅與二弟一家移入八道灣。
12月底魯迅回紹興老家接來了母親和三弟一家。全家人齊聚八道灣。1920年4月25日,春暖花開的日子,魯迅又一次游覽萬牲園。魯迅日記中有:“午后同母親、二弟及豐游三貝子園。”
但是,看《魯迅日記》,至少還有兩次魯迅游覽農事實驗場也就是萬生園的記載。
一次是1917年11月20日,“上午季市來,并同二弟游農事實驗場”。這就對了。看鄧云鄉的《魯迅與北京風土》,我一直疑惑,從魯迅二弟周作人1917年4月來北京到1919年8月周作人從日本帶來老婆孩子,這中間有兩年多,難道魯迅每月帶二弟到過萬生園?補充上這次帶二弟周作人游覽萬生園,就看得出來,每次有家人到北京,魯迅都會帶他們到萬生園游覽一番。
但魯迅到萬生園還不僅僅是陪同家人。剛到北京時第一次去就是許壽裳陪他去的。此后的日記中還有兩次許壽裳或許壽裳的大哥與魯迅同游萬生園的記載。
1912年6月2日,魯迅第一次游覽萬生園半個月后的日記有:“星期休息。午后銘伯、季市、詩荃同游萬生園。張協和、游觀慶來,不值。”許銘伯是許壽裳的大哥,詩荃是許銘伯的兒子。作為在北京獨身生活的魯迅,和同鄉好友一起游覽名園勝地是很快樂的事。幾年后,魯迅有一次和許銘伯一起游覽萬生園。1916年4月16日的魯迅日記記載:“十六日,晴。星期休息。上午得銘伯先生柬,午后同游農事實驗場,晚歸。”
這樣,魯迅游覽萬生園就起碼有7次之多。不愛旅游的魯迅為什么對這個地方情有獨鐘?
魯迅一次次去萬生園,和這里是民國初年惟一對外開放的景點有關,也與魯迅對生物學尤其是植物學的興趣不無關系。還是很小的時候,魯迅就喜歡花草樹木,由養花的愛好發展到閱讀《花鏡》《南方草木狀》等植物學書籍。從日本留學回國后,魯迅先后在杭州的浙江二師和紹興的中學堂教書。業余時間就熱衷于采集植物標本。在杭州的時候,他甚至打算編成一部《西湖植物志》。現在,紹興魯迅紀念館和北京魯迅博物館都收藏有魯迅那時候采集的植物標本。
萬生園的“萬生”并不只是動物的意思,而是包含動物和植物。那時候,萬生園的動物其實并不多,更多的是植物。當時,整個農事實驗場占地71公頃,動物園占地只有1.5公頃。所以可以想見,魯迅到萬生園的目的除了看老虎獅子等各種動物,還能看到各種他一直感興趣的植物種類。
在北京的后幾年,魯迅沒有再去萬生園,但他在1926年的《馬上支日記》中突然寫到了萬生園:“晚飯后在院子里乘涼,忽而記起了萬牲園,因此說:那地方在夏天倒也很可看,可惜現在進不去了。田媽就談到那管門的兩個長人,說最長的一個是他的鄰居,現在已經被美國人雇去,往美國去了,薪水每月一千元。魯迅幾次去萬生園都是春天和秋天,萬生園的景色春秋固然好,夏天也許更好。對于萬生園看門的“長人”,鄧云鄉在《魯迅與北京風土》中說:
現在六七十歲以上的人,小時候游過萬生園的都還記得,門口收票的兩個長人,身高都在二米以上,收票時常常蹺起腿來,踏到對面鐵欄上,孩子們仰著頭好奇地望他,從他腿下面鉆過去。
魯迅自己身材矮小,對于任何“長”的人和物都是很敏感的。
(作者系北京魯迅博物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