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沙集模式”的發展歷程看中國農村電商發展的困境

李長青，尤雅琪

（1.河海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南京 211100；2.福州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院，福州 350108）

一、問題的提出

沙集鎮位于江蘇省徐州市睢寧縣，面積66平方公里，人口6萬人，轄17個行政村，264個村民組。該鎮地理位置優越，交通便利，西距徐州100公里，東距宿遷市區18公里，地處“徐連經濟帶”的中心區域，是徐州市“國家級重點中心鎮”。沙集鎮因發展農村電子商務發展出“沙集模式”，被譽為“中國農村電子商務第一鎮”，東風村是“沙集模式”的發源地，被稱為“中國淘寶第一村”“中國電子商務第一村”。“沙集模式”的成功受到了國內外的廣泛關注，甚至曾被視為破解三農問題的捷徑。然而，經過近十年的發展“沙集模式”也遇到了發展的瓶頸，面臨著問題一系列阻礙其可持續發展的問題。

二、“沙集模式”發展的歷程

（一）沙集鎮產業發展的三個階段

沙集鎮的產業發展歷程大致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發展養殖業。沙集鎮從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中期以前和很多普通的中國農村地區一樣是一個傳統的農業村，主要發展生豬養殖業。然而，1998年，東南亞金融危機導致養豬業利潤空間變得越來越狹小，養豬業逐漸萎縮，生豬養殖戶紛紛轉行。

第二個階段始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在養殖業利潤逐漸下滑的情況下，村民們看到一河之隔的宿遷市耿車鎮因發展廢舊塑料回收加工業而致富，于是紛紛仿效。但是，好景不長，一方面，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使得廢舊塑料回收加工陷入低谷；另一方面，廢舊塑料回收加工業對環境的污染非常嚴重，隨著政府對環境保護的重視及對污染企業整治力度的加大，很多廢塑回收加工企業面臨減產甚至停產的困境。東風村面臨再一次產業轉型的困境。

幸運的是，機遇再一次垂青于沙集鎮這個普通的蘇北小鎮。2003年，沙集鎮東風村村民孫寒，大學肄業后開始在淘寶上做起了手機充值卡、小飾品小生意。2006年，孫寒辭去縣里移動公司穩定的工作，開起了第一家網店，從事簡易拼裝家具的網絡銷售及加工業，后來生意越做越大，每天孫寒家門口收快遞的車輛絡繹不絕。村民看到天天在家“玩電腦”的小伙子也能賺錢，于是紛紛來取經學習，自此網店模式被越來越多的村民所仿效復制，村里的網店生意從無到有，從小到大，逐漸形成規模。2008年東風村的網銷家具業開始迎來了一個快速發展的時期，家庭作坊和“前店后廠”式的網商如雨后春筍般迅速發展起來。東風村家具業因物美價廉，組裝簡易，美觀實用，銷售到全國各地，甚至韓國、日本等海外地區。2010年，在杭州召開的第七屆全球網商大會上，江蘇省睢寧縣沙集鎮獲得了“最佳網商沃土獎”榮譽。東風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蘇北小村從此名聲大噪，被稱為“中國淘寶第一村”“中國電子商務第一村”。

（二）形成產業鏈和聚集效應

隨著沙集鎮網銷家具產業的發展，催生并帶動了板材、物流配送、五金配件、油漆噴漆、家具攝影等相關產業的發展。現在，沙集鎮內已經擁有網商6 000多家，網店7 000多家，家具加工廠3 000多家，物流快遞公司60多家，五金配件門市5家，家居攝影104家。如今，沙集鎮65%的農民從事網銷家具及相關產業，從業人員超過5 000人，主營的中低端板式家具網絡銷售量占到全國的80%以上。2015年，沙集鎮電子商務銷售額突破47億元。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沙集鎮的網銷家具業已經逐漸形成了規模效應、聚集效應。東風村長達3公里的淘寶大道上聚集了板材、物流配送、五金配件、油漆噴漆、家具攝影、床墊、沙發套等與網銷家具相關的幾乎所有的產業部門，家具網絡銷售的所有環節基本上都可以在沙集鎮內解決。眾多的配套產業、完善的基礎設施和便利的交易平臺吸引了東風村周邊村民甚至不少外地人來到沙集經商創業。沙集鎮家具產業聚集效應，帶來了完善的配套產業，低廉的交易成本和越來越大的知名度，促使越來越多的村民從事家具及相關產業。

（三）從“沙集現象”到“沙集模式”

汪向東教授把“沙集鎮農民網商自發式產生、裂變式成長、包容性發展的現象”稱為“沙集現象”，并提出了“沙集模式”的概念?！吧臣Ｊ绞寝r村經濟中信息化帶動產業化，產業化促進信息化的典型。具體講，沙集模式的核心是‘網絡+公司+農戶’。其中，農戶是主體，公司是基礎，網絡是龍頭。在‘沙集模式’中，家庭經營的農戶是發揮主導作用的主體，實體公司是農村產業化的基礎，而電子商務平臺所代表的互聯網則是帶動農村產業化的引領力量。沙集模式是信息化帶動工業化，工業化促進信息化的現代化道路在農村的具體體現?！盵1]

沙集模式的核心是“網絡+公司+農戶”，農戶開設網店通過淘寶等網絡平臺獲取訂單，在公司生產出客戶所需要的產品，再由物流快遞公司寄出，客戶收到貨之后再通過網絡平臺完成交易。整個操作流程不需要面對面地交易，只需要在網絡上輕輕點幾下鼠標即可完成，方便快捷，容易操作，便于復制。做網銷家具的創業門檻低，資金投入少，技術要求低，人員要求少，利潤空間比較大，投資回報快，農民不用背井離鄉外出打工，足不出戶就能賺錢，甚至收入比外出打工更高，甚至有些在大城市有著穩定工作的人也辭職回鄉創業。東風村因發展家具網絡銷售業成為“中國淘寶第一村”，農民的收入水平大幅提高，成了遠近聞名的小康村，農民的尊嚴感明顯得到提升。家具網絡銷售業改變了東風村村民的命運，改變了東風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蘇北小村的面貌，改變了人們對于農村電子商務發展的看法，為農民快速增收致富提供了一條可行的途徑，也開創了中國新農村建設的新局面。

三、“沙集模式”的成功及危機

（一）“沙集模式”的成功

在蘇北，甚至整個中國北方，有很多和沙集鎮相似的地方。不同的是，這些村子的主要產業除了農業基本就是外出務工，有的甚至全家青壯年都要外出，只留下老人和小孩，產生了“空巢老人”“留守兒童”“隔代撫養”等一系列難以解決的問題。值得注意的是，為什么在其他地方沒有產生類似的農村網商模式？為什么“沙集模式”能夠成功？根據筆者的調查，可以得出“沙集模式”的成功有很多原因，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中低端家具產業的特點。東風村主要從事中低端家具的網絡銷售，一方面，中低端家具產業具有便于拆卸、耐長時間儲存、適于長距離運輸的特點，客戶買到后只需按照說明書或者視頻的介紹，簡單拼接即可使用。另一方面，簡單拼接家具在國內存在一個市場空白。在租房居住者、學生群體以及小餐館、小酒吧等場所，簡易拼裝家具能滿足消費群體的功能需要，價格也很實惠。宜家等中高端家具價格昂貴，設計專業，并不適合這些群體和場所的需要。因此，簡易拼裝家具受到廣泛歡迎。

第二，全國電子商務的迅猛發展。中國的電子商務起步于1990年。大致經歷了1993—1998年的起步階段，1999—2002年的初步發展階段，2003—2006年的高速增長階段，以及2007年以后的縱深發展階段。尤其是淘寶、天貓、京東等網上交易平臺的快速發展，使國人很快熟悉了網上購物。電子商務的發展為東風村網銷家具業的發展提供了可能和平臺。網銷家具業“網上接單，網上銷售”的模式簡單易學，便于復制，為位置偏僻的東風村找到了進入巨大市場的途徑，而且開網店不需交稅，創業成本、技術、門檻要求低，很適合文化程度不高又想快速致富的青年村民。

第三，“出頭鳥”的示范效應和“先富”的帶動效應。東風村村民孫寒等人在創業初期也被曾當成不務正業、整天在家“玩電腦”的“網癮青年”。但是，當大家看到他們家門口每天發貨收貨，收入不菲時，突然發現原來“玩電腦”也能賺錢，于是村民們都過來取經學習。從2009年開始，東風村的網銷家具業爆發式發展。俗話說：“槍打出頭鳥?！痹诒Ｊ氐闹袊r村“出頭鳥”總是很難避免被打擊的，但是當大家看到這種投資少、見效快、盈利大的機會時，“出頭鳥”轉而成為大家的紛紛效仿的對象。另外，還有一個“先富幫后富”的帶動效應。在我國有很多基于地緣或血源性所形成的專門從事某一產業的群體，如開復印店的湖南婁底人、開蘭州拉面館的甘肅人、開超市和賓館的浙江麗水人等。他們先富幫后富，老鄉帶老鄉，逐漸占領了某一專門市場。

第四，政府的支持作用。中央和地方各級政府部門非重視電子商務的發展，地方政府非常關心沙集的發展，積極推廣“沙集經驗”。國務院印發《關于大力發展電子商務加快培育經濟新動力的意見》[2]《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3]為電子商務和“互聯網+”的發展提供了政策支持，指明了發展方向。在地方，一方面，地方政府提供資金支持。睢寧縣政府成立了為網商服務的小額擔保公司，為需要創業資金的青年提供低息的“網絡青年貸款”。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加快完善基礎設施建設。睢寧縣全面實施“光纖到戶”工程，全縣12M以上寬帶用戶占40%以上，沙集鎮實現寬帶全覆蓋，其中12M以上寬帶用戶超過90%。今年，全面啟動了800公里農村公路、297座農橋“兩年建設計劃”。

“沙集模式”的成功讓“淘寶村”不少農村地區居民找到了發家致富的捷徑。沙集鎮東風村是我國最早的“淘寶村”之一，2009年以來我國“淘寶村”的數量城爆發式增長。截至2015年12月，“‘淘寶村’由最初的3個發展到現在的780個，6年增長了259倍，從最初的7個省級行政區發展到現在遍布17個省級行政區，從東部沿海地區發展到西北內陸地區，覆蓋網店從1.5萬家到20萬家?！盵4]有學者指出，“沙集模式”是振興農村經濟法寶，“淘寶村”正深刻影響著中國農村，發展農村電商業有利于破解三農問題。

（二）“沙集模式”面臨的瓶頸

每天下午四五點鐘，沙集鎮長達3公里的淘寶大道上各家的物流配送車輛川流不息，從這里把加工好的各式家具發往全國各地甚至海外。繁忙的淘寶大道、大幅的宣傳標語、雄心勃勃的創業園，很難讓人想到這里幾年前還是一個貧窮的蘇北小村。但是，這些繁榮的背后缺隱藏著不能忽略的危機。

第一，土地條件的限制。與很多城市一樣，土地資源缺乏也成為限制沙集鎮家具業進一步發展的瓶頸。沙集鎮城鎮建設用地稀缺，周邊農村用地多是基本農田，在政策上存在困難，再進一步拓展用地規模的難度很大。在訪談中，很多當地家具經銷商以及村長都強調因土地資源匱乏、廠房空間不足制約發展的問題。

第二，同質化嚴重，轉型升級難。從沙集鎮產業發展的三個階段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沙集每一次產業升級均存在“仿效”“復制”的痕跡，自主創新的內容并不多。沙集鎮家具業從業者多為當地農民和回鄉創業的外出打工者，他們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很難滿足越來越個性化的客戶需求，很難引進現代化企業管理制度的優勢，很難適應瞬息變化的現代市場經濟體系。同時，在家具設計等領域缺乏專業的人才，村里“引不進，留不住”人才，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淡薄，這導致沙集鎮的家具業同質化嚴重，發展后勁不足。另外，沙集網銷家具業已形成規模效應和聚集效應，但這也使后來者只能從事家具及相關產業，后來者想轉型到其他行業很難，這給沙集產業未來的轉型升級埋下了隱患。

第三，利潤空間降低，危機意識淡薄。沙集鎮主要從事的是中低端簡易家具加工及相關產業，跟中高端家具公司相比，本身利潤空間就不大。同時，簡易拼接家具便于復制、農民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淡薄、惡性競爭等導致沙集鎮的簡易家具業利潤逐漸降低。在面臨眾多已經顯現和即將出現的危機時村民們的危機意識淡薄。在訪談中，很多網商表示：“做家具跟以前相比，利潤是越來越低了，但是現在還不考慮轉型，還是繼續做，走一步算一步?！眲摌I園一家中型家具企業的網商也認為：“電商是未來發展的大趨勢”，“我們正在考慮轉型，要做高端，做品牌?！钡牵f的“高端”和“品牌”就是做實木家具，并沒有實質性的改變。村民們所能看得到的最遠的前景就是發展實木家具。村民們之所以不考慮轉型，一方面，沙集鎮的網銷家具業從2010年迅速發展以來也僅僅有短短幾年的發展期，還處于發展的上升期，利潤空間還在商家的可接受范圍之內，轉型條件還不成熟。另一方面，村民們不具備現代企業管理的專業知識和眼光，在繁榮的現狀面前危機意識淡薄。

未來，家具業轉型的趨勢是強調知識產權，打造自主品牌、個性化設計，使用更加舒適、制造過程中使用環保材料，增強服務意識和頂尖制造等。所有這些都強調諸如人才、管理、創新、設計、市場競爭等“軟件”建設，這明顯不是一個農村小鎮能解決的。

（三）我國農村電商發展的困境

放眼全國，我們發現其他家具企業幾乎都面臨著相似的問題。蔡云等基于浙江省長興縣的調研指出，農村電商發展存在著“互聯網+”意識還不夠強，農村電商人才供需矛盾突出，農產品行業特性的制約明顯，農村物流配送體系相對滯后，農村電商的發展缺乏有序性等[5]。李波根據山東省高青縣的調查指出，農村電商存在著“電子商務工作領導小組機制不完善，缺乏統一頂層規劃設計，發展環境相對滯后，人才不足，基礎服務設施滯后”等一系列問題[6]。季祖強指出，福建省電子商務產業發展面臨著“欠缺大型綜合電商平臺與行業龍頭，專業人才與高端管理人才匱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突出，跨境電子商務通關服務水平有待提高”等困境[7]。從“沙集模式”發展中面臨的問題，結合其他學者的研究，我們不難看出，中國農村電商發展在發展過程中面臨著基礎設施、人才、資金和土地等一系列共同的問題。想要破解這些困境并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那么簡單，越來越大的城鄉差距、難以撼動的城鄉二元體制和缺乏活力的農村市場等問題不解決，就無法從根本上解決農村電商所面臨的困境。困擾農村電商發展的深層次問題的根源不僅是宏觀層面上對于農村投資的長期忽視，更重要的是要破除與現代市場經濟體制早已不相適應的農村制度環境和沒有被激活的農村市場環境。

四、小結

縱觀沙集鎮網銷家具業發展的歷程、成功的原因、隱藏的危機，我們可以發現，沙集模式的產生有一定的偶然性，以“網絡+公司+農戶”為核心的沙集模式有其存在和發展的必然性，“沙集模式”還處于發展的上升期，利潤空間還在商家的可接受范圍之內，即使已經預見到了發展的瓶頸，商家們也不愿轉型。但是，我們不得不時刻提防著隱藏在繁榮發展的農村電商業中的困境。從宏觀層面上改變對于農村投資的長期忽視，破除與現代市場經濟體制不相適應的農村制度環境，激活潛力巨大的農村市場環境，才能從根本上破解農村電商所面臨的困境。

[1]汪向東.農村經濟社會轉型的新模式——以沙集電子商務為例[J].工程研究—跨學科視野中的工程，2013，(2)：194-200.

[2]國務院關于大力發展電子商務加快培育經濟新動力的意見(國發[2015]24號)[EB/OL].國務院門戶網站，2015-05-07.

[3]國務院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國發[2015]40號)[EB/OL].國務院門戶網站，2015-07-04.

[4]徐智邦，王中輝，周亮，王慧榮.中國“淘寶村”的空間分布特征及驅動因素分析[J].經濟地理，2017，(1)：107-114.

[5]蔡云，殷榮林.“互聯網+農業”：農村電商發展面臨的困境與突破——基于浙江省長興縣的調研[J].經濟師，2016，(8)：58-61.

[6]李波.縣域電子商務發展問題與對策——以高青縣為例[J].信息技術與信息化，2015，(10)：146-147.

[7]季祖強.福建省電子商務產業發展現狀、面臨困境及突破路徑[J].發展研究，2016，(4)：98-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