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靜,鄭 琳
(上海交通大學 媒體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40)
閱讀在學齡兒童的認知發育和學習成長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大量閱讀是基礎教育的起點[1]。已有研究表明,課外閱讀不僅能顯著提高兒童的語言能力[2][3],而且對于其課內學習成績和學業表現至關重要[4]。課外閱讀數量和閱讀廣度能夠正向預測兒童的世界知識水平和社會參與行為[5],深度閱讀則對兒童的推理、批判性思考和洞察力有著促進作用[6]。
隨著智能媒體技術的大規模興起,兒童使用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等智能端的人數迅速增加,且日益走向低齡化。CNNIC第4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12月,我國手機網民規模達7.53億,其中未成年人群體占比22.9%,10歲以下的兒童已增至3.3%[7]。相對于以往兒童常用的紙媒、電視等傳統媒體形態,智能媒體呈現出許多新的技術特性。比如,渠道終端的移動化,使得兒童可不受時空限制、能隨時隨地使用媒體;信息內容的碎片化、個性化、娛樂化,使得兒童和青少年用戶十分容易沉迷其中;信息形態的多元化,視頻、音頻、圖文等各種形態的融合化趨勢,打破了以往傳統媒體單一形態的界限;VR、AR等虛擬仿真技術在智能端的嵌入應用,則使得兒童用戶更容易沉浸于這種強烈的在場感、交互化體驗[8][9]。長此以往,智能媒體的大規模普及或對兒童的閱讀習慣、閱讀時間、注意力等方面造成巨大影響。
在此背景下,有兩個問題很值得學界關注:一是當前的學齡兒童究竟如何使用智能媒體?二是使用智能媒體對他們的課外閱讀究竟造成怎樣的影響?由此,學界該如何建議兒童合理的智能媒體使用方式?在這方面,西方學界已有少數成果,但較為零散和瑣碎,且多研究大學生。國內文獻則更多關注兒童和青少年在智能媒體上的閱讀方式改變,卻很少探討使用智能媒體本身對課外紙質閱讀的影響。因此,本研究將以學齡兒童(中小學生)為研究對象,考察他們的智能媒體使用現況,以及使用智能媒體對他們的課外閱讀所造成的效應。
近年來,隨著智能媒體在學齡兒童中的迅速普及與擴散,中西方已有不少學者針對中小學生的智能媒體使用開展了研究。G. Mascheroni和K. Olafsson針對歐洲國家9至16歲的中小學生進行問卷調查,探究智能手機的擁有、最早使用年齡、使用年數、使用頻率、使用功能與內容等,發現他們使用智能手機的方式因年齡、性別、使用經驗及智能手機擁有情況而異,在線活動數量因年齡、性別和互聯網使用經驗而異[10]。R. L. Alexis和P. C. Drew等人針對美國8至17歲的兒童和青少年進行調研,從使用與滿足理論來探析他們對智能媒體的擁有和使用情況[11]。研究發現,兒童是智能設備的重度用戶,手機和平板電腦的擁有量和使用時長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加。此外,兒童和青少年對使用智能媒體技術有著不同的興趣和動機,青少年是為了娛樂而上網,而玩游戲在不同年齡段都是主要使用動機。F. Edmonds等人通過對青少年的訪談發現,美國維多利亞州的青少年使用智能媒體主要為了溝通交流和非正式教育[12]。V. Rideout對2015年美國8至18歲兒童和青少年的全國調查數據進行分析,從使用終端、使用時長、使用內容等維度考察他們的數字媒介使用行為,并將其劃分為消極使用、互動使用、溝通使用和內容創造等四種類型[13]。T.Sandra的研究發現男生比女生更喜歡玩電子游戲,但使用社交媒體比女生少,青少年在視頻聊天和社交網絡上花費的時長沒有顯著差[14]。
國內研究中,王蔚輝和劉曉巍通過問卷調查和訪談研究了中小學生的手機使用時長、使用功能以及學校、家長對手機使用的教育管理等[15]。研究發現中小學生的手機使用時長和功能在年級和性別上沒有顯著差異,中小學生每日的手機使用時間均值為52.5分鐘,主要用于玩游戲、QQ、微信和看視頻,很少用于查資料和交流學習心得等。魏南江在江蘇省17所中小學開展了問卷調查,針對手機使用頻率、使用目的等進行研究,發現城鄉中小學生的手機使用存在明顯差異,“與家人聯系方便”“學習需要”“方便交朋友”是江蘇省中小學生使用手機的主要動因[16]。
以往大部分研究發現,使用智能媒體會對閱讀產生負面影響。例如,L. E. Levine等人研究了即時聊天軟件和紙質閱讀對青少年學業分心程度的影響,發現使用聊天軟件越多,就越容易導致在完成學習任務(如學術閱讀)時的注意力分散,而紙質閱讀時長則與學業分心呈顯著負相關[17]。K.T. Horowitz等人以屏幕時間和讀書時間作為預測因子,對19名8-12歲兒童的腦功能連接進行磁共振成像分析,考察其大腦的種子區域和左側視覺詞形成區、視覺及認知控制區域之間的連接狀態[18]。研究發現,閱讀時長有助于形成大腦中上述功能區域的連接,而使用電子屏幕的時長則會降低種子區域和語言及認知控制區域的功能連接。該研究強調了兒童閱讀能夠支持健康的大腦發育和讀寫能力,也指出了限制屏幕時間的重要性。M. B. Bello等人對2019名尼日利亞學生進行了問卷調查,發現66.7%的學生偏向使用平板電腦閱讀電子文本,而不是閱讀印刷文本,平板電腦對他們的閱讀活動產生了重要影響,95%的學生會規律地用平板電腦進行休閑或學術閱讀[19]。M.Obaidullah和M. A. Rahman通過對孟加拉國兩所學校的個案分析發現,媒介技術的大規模普及,使得學生在互聯網和社交媒體上花費的時間顯著高于閱讀,他們主要靠網絡來獲取信息和休閑娛樂,在閱讀上投入的時間越來越少,也漸漸失去了興趣,甚至讀書也只是為了應付考試[20]。M.O. Acheaw探討了社交媒體的使用對閱讀習慣的影響,66.78%的受訪學生表示,使用社交媒體對其閱讀習慣造成負面影響,社交媒體的持續使用會導致閱讀習慣降低[21]。
但也有少數研究發現,使用智能媒體對閱讀沒有負面影響,甚至可促進閱讀行為。比如,K.Mokhtari等人時間日志調查法,對539名大學生的休閑閱讀、學術閱讀、網絡使用和看電視等行為進行追蹤分析,從每日的使用時長、使用時間段、使用內容、使用地點等維度進行細致調研[22]。研究發現,大學生每日使用網絡的時間最長,但并未取代或干擾他們的學術閱讀和休閑閱讀。相反,網絡使用與其閱讀能力和學術閱讀時長呈顯著正相關。J.Fletcher和K Nicholas通過對新西蘭6所學校11-13歲學生的定性研究,發現使用智能媒體可以激發和促進兒童的閱讀行為。在閱讀過程中增加iPad和筆記本電腦的使用,作為幫助理解上下文情境的輔助工具,可以提升兒童的閱讀興趣,促進其閱讀參與程度[23]。
國內的研究則較多探討新媒體時代閱讀方式的變化。新媒體時代,兒童和青少年的閱讀偏好逐漸轉向數字化閱讀[24]。伴隨智能媒體技術的迅猛發展,網站的個性化推薦、搜索引擎的自主獲取、移動終端的便捷性和可移動性,以及網絡社群的共享性將成為青少年用戶在當下獲取信息和進行閱讀的主要背景[25]。電子書包等新興媒體形式,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兒童的閱讀和學習情境中[26],影響著兒童的閱讀興趣和閱讀深度及廣度[27]。
由文獻回顧可知,盡管目前已有中小學生使用智能媒體及其對閱讀影響的相關研究,但一方面,國內對中小學生的智能媒體使用現況少有深入、系統和全面的調研,并且缺乏對智能端擁有情況和使用內容的考察;另一方面,在智能媒體對閱讀影響的問題上,主要由西方國家開展了研究,且結論不一,國內則較為缺乏相關實證檢驗。因此,在前人研究基礎上,本文針對當前學生使用的主流智能媒體——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提出如下研究問題:
1. 當前中小學生擁有智能媒體(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的情況如何?
2. 中小學生如何使用著智能媒體?他們的使用時長、使用頻率、使用經歷以及使用內容等情況如何?
3. 使用智能媒體對中小學生的閱讀興趣、課外閱讀頻率及閱讀時長等有何影響?
本文的調研范圍為上海市,研究對象為上海市小學生(四、五年級)和初中生(六到九年級),抽樣方式是在全市16個區縣(黃浦、徐匯、長寧、靜安、普陀、虹口、楊浦、閔行、寶山、嘉定、浦東、金山、松江、青浦、奉賢、崇明)執行多階段整群隨機抽樣。首先,在全市16個區縣中各隨機抽取1所公辦初中和1所公辦小學,由此抽取了16所小學和16所初中。其次,按照研究者需求,在每所學校隨機抽取符合年級要求的1個班級,共抽出32個班級。最后,在獲得上海市教委批準和被抽取學校校辦部門的同意后,由訪員前往被抽中的樣本班級,針對該班全班同學執行問卷發放、現場調研和問卷回收工作。
上海某重點大學的30名本科生在接受市場調研方法的專業培訓后,擔任了本次調查的訪問員,于2017年12月4日至2018年1月8日在全市被抽中的中小學班級里展開了問卷調研。最終,本次調研累計發放問卷1280份,共回收有效問卷1169份,有效問卷回收率為91.33%。由于本研究的多階段抽樣過程嚴格遵循了隨機原則,因此該樣本具有良好的可推廣性,能夠代表上海市中小學生總體。
本文有關智能媒體使用的變量包括: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的使用時長、使用頻率、使用經歷和使用內容。使用時長為每天使用手機/平板的時間長度,讓受訪者在1-5上進行選擇(1=沒用過,2=每天用15分鐘以下,3=每天用15-30分鐘,4=每天用31-60分鐘,5=每天用60分鐘以上)。使用頻率為每周使用手機/平板的頻次,受訪者在1-6上進行勾選(1=沒用過,2=每周用1次,3=每周用2-3次,4=每周用4-5次,5=每天用1次,6=每天用數次)。使用經歷指使用手機/平板的年數,要求受訪者填寫具體數值。使用內容為使用手機/平板的具體功能,要求被訪者在從1(從不做)到5(每天做)的5級量表上,針對8個測量條目進行相應選擇,問項包括:用手機/平板看新聞;用手機/平板查資料、查信息等;用手機/平板做作業、補習語數外;用手機/平板看課外書、編程等;用手機/平板聊天交友;用手機/平板看視頻;用手機/平板聽音樂;用手機/平板玩游戲。這些條目基本涵蓋了當前中小學生使用手機/平板的主要內容。
本文關于課外閱讀的變量包括:閱讀興趣、閱讀頻率和閱讀時長。在前人閱讀興趣、主動閱讀等量表的基礎上,結合深度訪談,本文構建了測量中小學生課外閱讀興趣的量表,如表1所示。閱讀頻率用“過去的一周內看課外書的次數”來測量,閱讀時長用“過去的一周平均每天約看課外書多久”來測量,由被訪者根據實際閱讀情況選擇作答。

表1 閱讀興趣測量問項及參考文獻
本研究的原始樣本結構見下頁表2(N=1169),在性別、區域、年級等關鍵指標上的分布都較均衡。男生557名,占比47.6%,女生612名,占比52.4%,且在小學生和初中生內部的性別比例也近乎持平。區域分布均勻,市區學生571名,占比48.8%,郊縣學生598名,占比51.2%。小學生507名,占比43.4%,初中生662名,占比56.6%。年齡層面,調研樣本的年齡均值為11.43歲,眾數為13歲,標準差為1.811歲。父母學歷較高,均以本科學歷占比最多,父親學歷本科及以上合計占45%,母親學歷本科及以上合計占44.1%。

表2 上海市中小學生調研樣本結構 (N = 1169)
對樣本的總體分析表明,69.4%的上海市中小學生擁有自己的智能手機(N=1166),85.1%擁有自己的平板電腦(N=1167),可見上海市學齡兒童的智能媒體擁有率較高,占比七、八成左右。

表3 上海市中小學生擁有移動智能端的交叉表及卡方檢驗結果
進一步針對不同年級、不同區域和不同性別的統計分析顯示(如表3所示),小學生和初中生(X2=121.77,p<.001),郊縣生和市區生(X2= 27.85,p<.001),女生和男生(X2=5.29,p <.05)在智能手機的擁有情況上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而言,82.4%的初中生擁有自己的智能手機,擁有比例顯著高于小學生的52.4%;市區生的擁有比例(76.7%)也顯著高于郊縣生(62.4%);女生的擁有比例(72.3%)顯著高于男生(66.1%)。平板電腦的擁有情況則略有不同,區域上雖還是市區生的擁有比例顯著高于郊縣生(X2 = 3.98,p<.05),但是男生和女生則無顯著差異,小學生的平板擁有率(87.4%)反而略高于初中生(83.3%)(X2 =3.7,p<.1)。這說明,在探討智能媒體對中小學生閱讀和學業影響的問題時,有必要將智能媒體細分,比如手機和平板,其擁有和使用情況或有明顯不同,不能一概而論。
1. 在智能媒體的使用時長上,由圖1可見,中小學生每天使用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的時間都不算太長。六成左右的小學生每天使用手機和平板電腦都在15分鐘以下,其中21.5%的小學生每天不用手機、33.7%的小學生不用平板。初中生則使用智能手機較多,每日使用時長在31-60分鐘和60分鐘以上的均超過20%,而初中生使用平板很少,高達44.4%的初中生過去一周沒有用過平板電腦,每天使用時長在15分鐘以下的占比近兩成。

圖1 上海市中小學生每天使用智能媒體的時長
進一步針對不同年級、不同區域和不同性別學生的使用時長做獨立樣本T檢驗分析(如表4所示),可發現,在每天使用智能手機的時長上,初中生顯著多于小學生(t=-11.626,p<.001),市區生顯著多于郊縣生(t=-3.264,p<.001),而男女生之間并無顯著差異。在使用平板電腦的時長上,市區生也較郊縣生更多(t=-2.557,p<.05),而不同性別和年級的學生則無明顯區別。這說明,總體上市區學生比郊縣學生每天使用智能媒體的時間更多,初中生比小學生用手機更久。

表4 智能媒體使用時長的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
2. 在智能媒體的使用頻率上,如圖2所示,小學生使用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的頻率都不算太高。四至五成左右的小學生每周使用手機和平板在1次及以下,其中24.5%的小學生在過去的一周里沒用過手機、35.1%的小學生沒用過平板。小學生使用智能媒體的頻率集中在每周2-3次,手機和平板分別占比31.4%和22.4%。初中生則更為頻繁地使用智能手機,近五成學生每天用1次或更多。初中生對平板的使用頻率則偏低,近五成初中生在過去一周里沒用過平板,使用頻率集中在每周2-3次,占比20.8%。

圖2 上海市中小學生每周使用智能媒體的頻率
針對不同年級、區域、性別學生的智能媒體使用頻率做獨立樣本T檢驗發現(如表5所示),中小學生在智能媒體的使用頻率上明顯有別。初中生使用智能手機的頻率顯著高于小學生(t=-11.493,p< .001),而小學生使用平板電腦則明顯比初中生更頻繁(t=4.025,p<.001)。就不同區域的學生而言,無論智能手機還是平板電腦,市區生的使用頻率都顯著高于郊縣生,而男女生之間并無顯著差異。這說明,總體上市區學生比郊縣學生使用智能媒體更頻繁,初中生比小學生用手機的次數更頻繁,小學生比初中生用平板更頻繁。

表5 智能媒體使用頻率的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
3. 在使用經歷方面,上海市中小學生使用智能手機的年數均值為2.69年(SD = 2.068),使用平板電腦的年數均值為3.19年(SD = 2.299)。結合樣本年齡均值11.43歲可知,2006年前后出生的上海市中小學生平均從8.74歲開始使用智能手機、從8.24歲開始使用平板電腦。再針對不同年級、區域和性別的學生比較分析(如表6所示),本文發現,無論是智能手機還是平板電腦,初中生的使用經歷都顯著多于小學生,市區生顯著多于郊縣生,男生顯著多于女生。

表6 智能媒體使用經歷的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
4. 從上海中小學生對智能媒體的使用內容來看(如圖3所示),可發現,總體上他們使用最多的3個功能分別是查資料和信息(M=3.29,SD=1.259)、聽音樂(M=3.15,SD=1.336)和聊天交友(M=3.04,SD=1.489)。但小學生和初中生又有所不同,小學生更偏好用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來查資料和信息(M=3.14,SD=1.331)、做作業和補習語數外(M= 2.84,SD=1.578)等,更多使用學習型的內容;初中生則更多用智能媒體來聽音樂(M=3.53,SD=1.349)、聊天交友(M=3.47,SD=1.361)等,偏好使用娛樂型內容。

圖3 上海市中小學生的智能媒體使用內容
本文進一步針對不同年級、區域和性別的學生在8項具體使用內容上的差異進行了T檢驗(篇幅所限,此處不再列表),結果發現:年級方面,除了在做作業、補習語數外上,小學生顯然比初中生用得更多(M小學生=2.84,M初中生=2.41,t=4.979,p< .001),在其它7項內容包括看新聞,查資料、查信息,看課外書、編程,聊天交友,看視頻,聽音樂和玩游戲上,初中生的使用都顯著高于小學生;性別方面,男生顯然比女生更多用智能媒體來玩游戲(M男=2.89, M女=2.12,t=-9.586,p<.001),但是女生在用智能媒體查資料、查信息,看課外書、編程,聊天交友和聽音樂等方面顯著多于男生,不同的智媒使用內容或許也會對他們的課外閱讀造成不同影響;區域比較上,市區生在使用智能媒體來查資料、查信息,看課外書、編程,聊天交友和聽音樂等方面,都顯著多于郊縣生,這體現出市區生在使用智能媒體進行學習、社交等方面,都比郊縣生更為多元和開放。
使用智能媒體對中小學生的閱讀興趣、課外閱讀頻率及閱讀時間等方面有何影響?在回答該問題之前,有必要先對當前中小學生的課外閱讀情況進行客觀的描述分析。
由圖4、圖5可發現,上海市中小學生平均每天閱讀課外書的時間較多,閱讀頻率也較高。調研樣本中,每天課外閱讀15-30分鐘的占比41.8%,且46.6%的學生每天看30分鐘及以上,換言之,近九成上海中小學生每天課外閱讀15分鐘及以上。閱讀頻率上,每天看幾次的學生占比最多,達30.4%,每天看1次及以上的學生總共占比近六成。閱讀興趣方面,對李克特量表的統計數據顯示,上海中小學生的總體閱讀興趣很高(M = 4.16,SD = .967),并且在10個測量條目上的得分都在4以上,這表明上海中小學生的課外閱讀興趣濃厚。

圖4 上海中小學生每天閱讀課外書的時長

圖5 上海中小學生一周閱讀課外書的頻率
進一步,本文也針對年級、區域、性別三個變量進行了閱讀情況的對比分析,以檢驗這三個變量是否會影響到上海中小學生的課外閱讀。如表7所示,在閱讀興趣上,小學生顯著高于初中生,郊縣生顯著高于市區生,女生顯著高于男生。課外閱讀頻率和閱讀時長上,同樣也是小學生顯著高于初中生,郊縣生顯著高于市區生,不同性別的學生在閱讀頻率和時長上沒有顯著差異。由數據可見,總體上小學生的閱讀興趣、閱讀頻率和閱讀時長都高于初中生,郊縣生都高于市區生,而性別只對閱讀興趣有影響,男女生在課外閱讀頻率和時長上無顯著差異。

表7 課外閱讀興趣、閱讀頻率、閱讀時長的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
那么,除了年級、區域、性別等人口學因素外,中小學生的智能媒體使用是否對課外閱讀造成影響、有何影響呢?為了深入挖掘二者之間的關聯,本文采用普通最小二乘估計回歸法(OLSE)來分析,4個智能媒體使用變量都進入回歸方程進行統計。
如下頁表8所示,從智能媒體的使用時長和使用頻率來看,二者確實對中小學生的課外閱讀造成一定負面影響。但是,一則影響程度較弱,二則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存在較大區別。中小學生的智能媒體使用對閱讀興趣、課外閱讀頻率和閱讀時長分別可解釋8.8%、8.2%和4.7%的變異,換言之,總體影響并不大。具體而言,手機的使用時長對閱讀興趣(β=-.097, p<.01)和閱讀頻率(β=-.126, p<.01)有顯著負作用,手機使用頻率對課外閱讀時長有明顯負作用(β=-.053, p<.05)。意即,中小學生使用手機時間越久、越頻繁,越有可能減弱閱讀興趣、降低課外閱讀頻率和時間。平板電腦則不同,除了在使用頻率方面對課外閱讀時長有輕微負面影響(β= -.053,p<.05),在其它方面并未對課外閱讀造成負作用,甚至平板的使用時長能正向預測課外閱讀時長(β=.113,p<.01)。
從智能媒體的使用經歷來看,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對課外閱讀的負作用。手機的使用年數越久,越有可能對中小學生的課外閱讀興趣(β= -.029,p<.1)和閱讀頻率(β=-.053,p<.05)產生消極影響。平板使用經歷越久,越有可能降低中小學生 的課外閱讀頻率(β=-.046,p<.05)。
再次,智能媒體的使用內容對課外閱讀的影響耐人尋味,值得重視和細讀。表7體現出,中小學生用手機和平板進行看課外書、學科技,查資料信息,看新聞等學習相關的活動,會顯著增進他們的閱讀興趣,提升其課外閱讀頻率和閱讀時長。尤其是用手機、平板來看課外書、學科技,對中小學生的閱讀興趣(β=.102,p<.001)、課外閱讀頻率(β= .128,p<.001)和閱讀時長(β=.103,p<.001)都有顯著的積極影響。而另一方面,數據也顯示出,中小學生用手機和平板進行聊天交友、看視頻、玩游戲等娛樂型活動,則會顯著削弱他們的閱讀興趣,降低其課外閱讀頻率和閱讀時長。最明顯的是用智能媒體看視頻,對中小學生的閱讀興趣(β=-.076,p<.01)、課外閱讀頻率(β=-.08,p<.05)和閱讀時長(β=-.084,p<.01)都有顯著的負作用??梢?,分析中小學生究竟用智能媒體來做什么十分重要,使用學習型內容還是娛樂型內容,對其課外閱讀的影響明顯不同。

表8 中小學生使用智能媒體對課外閱讀影響的回歸系數
伴隨互聯網與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學齡兒童所遭遇的媒介生態已發生了巨變。智能媒體已逐步超越大眾傳媒,在中小學生的學習和生活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位置,逐漸改變甚至重構著他們認知世界的方式和體驗。在此背景下,探討中小學生如何使用智能媒體、使用智媒對他們的閱讀產生怎樣的影響,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本文正是立足于這種研究視角,針對上海市中小學生進行整群隨機抽樣調研,考察他們對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的擁有情況和使用行為,及其在當前的課外閱讀興趣、閱讀頻率和時長,并探討了使用智能媒體究竟對課外閱讀有何影響,也得出了一些有原創價值的新發現。
首先,與歐美學者研究的結論相近,智能媒體的擁有和使用情況在不同年級、區域和性別的中小學生中存在明顯差異。總體來看,上海中小學生的智能媒體擁有率較高。對比西方學者的結論[10][11],本文同樣發現智能媒體已充分融入中小學生的生活,手機的擁有和使用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多,且逐漸走向娛樂型使用。但本文還發現,和手機相反,平板的擁有和使用恰好隨年齡的增加而減少,且小學生更多將平板用于學習。此外,市區和郊縣學生的比較結論也是本文的獨特發現,市區生在智媒使用的時間、頻次和內容上,都比郊縣生更為豐富和多元。
其次,上海市中小學生的總體課外閱讀情況良好,智能媒體對閱讀的影響有限,并非洪水猛獸,閱讀受到更多其它因素的影響。與當前主流報道對智能媒體的質疑和痛訴不同,本文的數據分析表明,總體上智能媒體對中小學生的閱讀興趣、閱讀頻率、閱讀時長的影響占比都在9%以下,十分有限。從隨機抽樣數據來看,上海學齡兒童的閱讀興趣濃厚,每天讀課外書的時間和閱讀頻次也較多。可見,中小學生良好的課外閱讀習慣,受到更多其它方面因素的作用,比如地區、家庭、學校等,這些角色應承擔更重要的職責。
再次,就智能媒體使用本身而言,確實對中小學生的課外閱讀有一定負面影響,但手機和平板有顯著差異。西方大部分研究發現,使用智能媒體會對閱讀產生負面影響[17?21]。本文同樣發現,中小學生使用手機時間越久、越頻繁,越有可能減弱閱讀興趣、降低課外閱讀頻率和時間。但本文還發現,平板電腦和手機明顯不同,它并未對課外閱讀造成負作用,甚至其使用時長能正向預測課外閱讀時長。這或許與手機更多被用于聊天、游戲等娛樂功能,而平板更多被用于學習用途所致。該結論啟示后續研究,在探討智能媒體對學齡兒童閱讀影響的問題時,很有必要將智能媒體細分(如手機和平板),不能一概而論。平板電腦在學齡兒童學習和認知發展中的作用,值得未來進一步研究。
最后,考察中小學生的智能媒體使用內容、究竟用它來做什么十分必要。本文的一個重要發現是,智能媒體被用于看課外書、學科技、查資料、看新聞等學習型內容時,對中小學生的紙質課外閱讀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被用于聊天、看視頻、玩游戲等娛樂型內容,則對閱讀有負作用。這表明,智能媒體的使用內容是重要研究變量。反觀西方有關智媒使用對閱讀影響的各種相悖結論,關鍵在于在不同研究中,學者們對智媒使用內容的研究取向不同。凡是發現智能媒體可促進閱讀和學習的研究[22][23],多聚焦于智能媒體的學習型內容。
針對以上發現,本文對未來該領域的研究以及學齡兒童的智能媒體應用實踐,給出如下建議:第一,考察智能媒體對閱讀影響的問題,不能一概而論,需針對媒體類型(如手機、平板)進行細分,平板電腦對閱讀和學習的效應是值得深入的方向;第二,使用智能媒體(尤其手機)對學齡兒童的閱讀會有一定負面作用,但并不如新聞報道的那樣可怕,培養良好的閱讀習慣更有賴于家庭、學校、社會等各方努力;第三,智能媒體的使用內容十分關鍵,與其視之洪水猛獸,不如順勢而為,引導中小學生將其用于學習、閱讀等方面,充分發揮智能媒體生動有趣、交互性強的優勢,促進學生的學業和認知發展,嚴格管控娛樂化使用,乃是上策;第四,市區生和郊縣生擁有及使用智能媒體的差異體現出區域數字鴻溝,如何提升落后地區兒童的智媒使用技能、促進其多元化媒介使用,尚需學界和社會的共同努力[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