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terribly和 awfully語義韻考察

劉 芬

(長沙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022)

語義韻理論(Semantic Prosody)，是觀察和描述詞語句法語義行為的一種新興理論，從語義韻概念的提出到其理論構架的建構和應用[1-5]，短短20幾年時間，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它與語料庫語言學齊頭并進，相得益彰，拓寬了語義研究的范圍，豐富了語義研究的內容。在“語義—語用”連續統上，語義韻更接近語用一端[6]，它是當前語言學研究的一大熱題，廣泛應用于語義、語用、修辭、話語分析、語言習得和語言對比等領域的研究。terribly 和awfully是英語中源自害怕情感域典型的強化副詞[7-8]，是人們用害怕的情感體驗標量高等級程度的重要方式，二者語義相近，憑直覺很難判斷它們的語義韻表現。Lorenz[9]、黃瑞紅[10]、詹全旺[11]和陳穎[12]等通過組合詞的考察，認為terribly和awfully均呈現消極語義韻。他們得出偏頗結論的根本原因是只關注共現詞的語義特征，而忽略其所在的語境氛圍。本研究基于更完整的語境，對terribly和awfully語義韻特征做出判斷，同時揭示二者的不同之處。

一 語義韻理論淵源及核心問題

語義韻理論中的韻律一詞首先見于Firth[13]的語音學研究，指的是跨音段的語音色彩。Firth認為音節不是幾個音位的任意排列，而是受韻律特征有規律的限制。各音位在組合過程中相互感染，發生變化，從而達到與鄰近音位的協調。韻律不僅包括重讀、音調、語調的形式，還包括受組合音位影響的腭化、鼻化、圓唇化等，譬如important和mum中的[m]，hour和an hour中的[a(r)]之間的區別。Sinclair[1]將韻律的范圍推廣到詞匯層面，在考察set in的詞匯語法環境時，發現詞匯意義與使用環境密切相關，認為韻律也能夠用來觀察語義的相互關系。最后，Louw[2]正式提出并使用“語義韻”概念。語義是因為它與意義相關，韻律是因為它不只與一個詞相關，而是涉及到幾個詞的組合[7]。更通俗地說，詞和短語的許多用法表現為傾向于在某種語義環境中出現，這種現象就是語義韻[2]。在回顧了語義韻有關的研究后，Stewart[14]認為語義韻并非意義類型，而是詞項獲得某種意義的方式或過程。從其功能來看，語義韻的本質是功能的、態度的[15]，是表達態度意義和交際意圖的重要手段之一[16]。

語義韻理論探討的核心問題主要包括搭配(collocation)、類聯接(colligation)、語義優選(semantic preference)和語義韻(semantic prosody)四個方面。Sinclair[7]在其擴展意義單位(Extended Units of Meaning)語言描述模型中有較為詳細的論述。首先，搭配指的是詞匯與詞匯的共選，即節點詞與其他詞語的共現，是詞匯模式共現的特征[17-18]。 其次，類聯接指的是語法范疇間的結合，它并不是與詞語組合平行的抽象，而是更高一級的抽象[13]，如強化副詞一般與形容詞和動詞搭配，其類聯接形式即為ADV + ADJ和 ADV+V或者V+ADV。語義優選是詞匯或短語顯著性組合詞的語義抽象，是一種語義集合[7]，是節點詞與特定語義集合之間的共現關系。它不是單個詞匯之間的關系，而是詞匯形式和一組語義相關的組合詞之間的關系[7]。有學者認為語義韻是單個詞語的特性，如 Louw[2]，但更多的研究者將其看作是是整個意義單位的功能，體現了說話人的交際意圖或態度，揭示了詞匯、語法與功能的關系[17，19-20]。

語義優選和語義韻的聯系與區別是語義韻研究前要厘清的重要問題。一般認為，語義優選是語義韻形成的基礎，而語義韻反過來又對語義優選有制約作用。我們認為，語義優選考察的是組合語義的概念類型，而語義韻考察的是節點詞語義的情感態度類型。本研究主要從組合詞的概念類型來考察terribly和awfully的語義韻表現，鑒于類聯接主要考察詞語的語法范疇層次的組合，即節點詞的句法行為，本文不做詳細探討。

語義韻只能通過大量的用例才能得以觀察[18]，語料庫的出現為語義韻的研究提供了更為便捷的手段。Steward[14]指出了利用語料庫進行語義韻研究的缺陷，建議應該還原語料的真實面目，盡可能客觀地處理語料。本研究通過定位索引(concordance)，在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簡稱COCA)中以terribly和awfully為關鍵詞進行詞匯索引，追查語料的原始出處，通過觀察所有與之共現的詞語，以及它們所在的句法篇章環境，最終確定其搭配詞和語義氛圍。

二 terribly和awfully的組合詞及概念類型

terribly的組合功能很強，COCA中前100組叢形容詞組合詞2648例中最低組合頻次為6，最高為412；此外，它還與許多動詞、副詞組合，數量亦不在少數，動詞組合頻次201，副詞為170。其組合詞的核心語義和詞頻如下圖：

圖1 terribly組合詞的核心語義及詞頻

terribly的高頻率組合居前三位的形容詞是wrong，important，sorry。與wrong語義相近的詞語還有unfair，bad和flawed等，用例頻次分別為41，27和11，關涉“不正確、不公正、不正當”相關概念。類似的情況還有difficult，hard等描述事物“讓人覺得很棘手的”特征，分別為89和43例。與terribly組合頻率很高的還有各類情感詞匯，如upset，sad，concerned，disappointed，afraid，interested/interesting，worried等，用例頻次均在30以上。動詞組合詞以靜態動詞為主，傷害類概念為其中的大類，包括suffer，hurt，burn，ach，injure，wound，batter，itch，scar等。terribly置于動詞之前或之后，表達動作行為的強度，為“嚴重”“激烈”之意。well是terribly的最常見組合副詞，其他多為距離、數量和方式類概念的副詞。

terribly的原情感概念語義為“害怕”“極大的恐懼”，屬于典型的消極情感。詞語的語義屬性對其共現詞語有語義上的要求和選擇。除了important 以外，terribly的高頻搭配詞wrong，sorry，difficult，suffer的用例均比其他詞語多，另外的組合詞中還有很多消極情感詞匯。因此，從組合詞的概念類型和核心語義來看，terribly優選以下語義：(1)事物糟糕的屬性及由此帶來的結果；(2)語言主體糟糕的感受。此外，terribly對“事物的重要性”也有語義上的偏好，important是其典型的搭配詞之一。

與terribly一樣，awfully主要與形容詞搭配共現，共1397例，與副詞組合的用例也很多，共178例。不同的是，awfully基本不修飾動詞，偶有用例也是1—2例，沒有普遍性，不具統計意義。其組合詞的核心語義和詞頻如下圖：

圖2 awfully組合詞的核心語義及詞頻

與形容詞組合頻率居前三位的是good，hard，nice，分別為176例、104例和97例。與副詞組合頻率居前四位的是fast，well，close，hard，分別為36例、31例、30例和27例。十分巧合的是，英語中“好”的最常用詞good，well，nice都在其中，占總量的27%左右。然后是表示“困難的”的hard。awfully的組合詞中大多數是事物屬性特征的客觀描述性詞語，內容涵蓋速度、數量、距離、時間、性質等概念，例如fast，big，small，long，short等。此外，表各類情感概念的形容詞也是重要成員，譬如sorry，glad，proud，lonely，sad等。因此，從組合詞的概念類型和核心語義來看，awfully優選以下語義：(1)事物屬性“好”和“難”的主觀評價；(2)事物屬性“度量”的客觀評價；(3)各類情感和情緒語義。

三 terribly和awfully的語義韻表現

從不同涵義組合詞的數量來看，terribly的消極涵義組合詞1982例，占總量的65.65%，積極涵義組合769例，占總量的25.47%，中性涵義組合詞268例，占8.88%。該數據顯示，terribly表現出明顯的消極偏向語義韻。其組合詞分類可以提供具體依據。詳見表1：

詞語的優選語義固然由該詞的語義特征決定或影響，但更多的是以組合詞的語義為參照。terribly的語義優選為事物的不稱心的糟糕特征，主要為錯誤和苦難等，但是它與積極涵義的詞語important的搭配的頻率也很高，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其他積極涵義詞，占比25.47%。

表1 terribly的組合詞分類

使用中，學習者經常對terrible和awful進行替換，不作細致區分，例如學生在描述食堂的菜很糟糕時，會選擇“The food in the school cafeteria is really terrible/awful”；在表達特別遺憾或抱歉時，我們會說“I am terribly/awfully sorry”；在描述貝克漢姆時會說“He is a terribly/awfully good player”。它們之間到底有什么區別？二者的詞匯語義難以解決混淆的問題。鑒于此，在語義韻考察過程中，我們不僅觀察terribly和awfully的搭配詞，還關注了其所在的句法環境和更大的語境，尤其當它們與語義相悖的詞語組合時，更是如此。

在語篇語境中，terribly與積極和中性涵義詞語組合時大多未能真正用于褒揚表達，它們或處于一種低于預期的失望的、不愉快的語境之中，或用于否定的句法環境中。非常有意思的是，越是典型的積極涵義組合詞，第二種特征就越明顯。我們進一步考察了terribly與well的共現，得到的語料表明，49例有48例為否定句，只有1例為肯定句。well的形容詞形式good 的46個用例中有34句為否定句。其他還有interested共38例，29例否定句，happy共24例，18例否定句，effective共20例，17例否定句，successful共14例，8例否定句，popular共13例，全部為否定句，optimistic共12例，11例否定句，fond of共9例，8例否定句，comfortable共9例，8例否定句。以上數據說明，與terribly組合時，這些典型的褒義組合詞70%—100%的概率會出現在否定句中。這種現象無疑進一步表明了terribly強烈的消極語義韻。

鑒于terribly的消極語義韻，人們對awfully的語感與預期更有可能會和糟糕、可怕的情境相關。出乎意料的是，awfully雖然源自消極情感域，卻表現為典型的混合型語義韻。并且它的積極涵義組合詞的數量還稍多于中性和消極涵義詞：積極涵義詞577例，占36.54%；中性涵義詞545例，占34.60%；消極涵義詞453例，占28.76%。具體見表2：

awfully的情況與terribly完全不一樣。我們考察了awfully與典型的積極涵義詞語good，nice和well共現的句法環境，發現它與good組合的174例，與nice組合的97例全部為肯定句，與副詞well組合31例，其中29例為肯定句，2例為否定句。

為了獲得更多的證據，對awfully的語義韻進行判斷，我們還挑選典型的褒義詞glad，proud，pretty，happy等并將例句還原到語篇中，細致研讀和分析文本所提供的信息，發現awfully與積極涵義詞共現的語境沒有明顯的讓人傷感或害怕的意味，它們所在的句子一般都是肯定句，表達的大多為快樂、贊賞、滿意的情感。從awfully積極涵義搭配出現的句法環境來看，它們并沒有受到否定句法的限制。由此可見，awfully并未表現出消極的語義韻，而是典型的混合型語義韻。

雖然同具“害怕”的消極語義，terribly和awfully的搭配語、語義優選和語義韻表現卻迥然不同。terribly的優選語義類型為事物糟糕的屬性及由此帶來的結果和語言主體糟糕的感受；awfully的優選語義為事物屬性“好”和“難”的主觀評價、事物屬性“度量”的客觀評價以及各類情感和情緒語義。此外，它們與積極涵義詞的組合所處的語境也大相庭徑，terribly一般處于否定的句法環境，保留了原有的消極情感語義，呈現出強烈的消極語義韻，awfully所在的句法環境通常是對積極涵義組合詞的肯定而不是否定，呈現出典型的混合型語義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