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淵
在我的老家,大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桂花樹,還有一棵也是桂花樹。
微風陣陣吹,白云慢慢飛。白云下的桂花樹承載著我的童年記憶,桂花的香氣浸滿外婆的味道。
我疑似在外婆家度過了整個童年。外婆住在鄉下,在我的記憶中,就只剩下一個矮矮的三間青磚紅瓦房子、小小的院子和院子里一個充滿無窮樂趣的后花園……哦!還有門外那兩棵高大的桂花樹。
東邊的那顆桂花樹枝繁葉茂,猶如一把撐開的大傘,為在樹蔭下納涼的外婆遮擋陽光的侵擾。而我,樂此不彼地用調皮的雙腳跳格子般尋找陽光投下斑駁的影子。
西邊的那顆桂花樹高大挺拔,桀驁不馴,努力向天空張揚它的個性。外婆說,這是她見過的最高的桂花樹了。
據外婆說,東邊的桂花樹是她嫁到村里那年栽的;而我出生那年,桂花樹根下長出了一枝嫩綠的幼芽,外婆便把它插在門西邊,它便茁壯成長起來。我聽了,對桂花樹有了莫名的好感。
外婆喜歡花,尤其是桂花。她說,中秋午夜時分,順著桂花花瓣的最頂端,能看到月亮之上的嫦娥姑娘。那里的天總是很藍,飄著幾朵棉花似的云,那里也有一顆桂花樹,還有可惡的吳剛……我靜靜地聽她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外婆轉過臉來朝我笑笑,摸摸我的頭,說:“以后長大了,無論遇上什么事,就來找外婆,外婆帶你看看那遠方的天空。”我笑著點點頭。那時的我實在聽不懂外婆說的大道理,唯獨懂得了有困難要找外婆。
中秋節到了,沉寂多時的小院一下熱鬧起來。爸爸媽媽、舅舅舅媽、姨父姨媽都從各地趕回來團圓。桂花樹也開花了,淡黃的小花從濃密的枝葉間探出調皮的腦袋,三個一組,五個一群,好奇地打量這些不速之客。花瓣小小的,卷卷的,如同一顆顆眨眼的小精靈。故鄉的原風吹來,帶著沁人心脾的桂花清香。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都精神起來。我用力晃了晃東邊的小桂花樹,樹上的朵朵桂花便隨風飄落,下起了黃色的桂花雨。外婆一邊小心地把桂花掃起來,一邊摸摸我的腦袋,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老桂花樹老了,小桂花樹該長大了。”
外婆拿出早已做好的桂花糖、桂花糕,捧出珍藏一年的桂花酒。大家一起動手,兩桌熱氣騰騰的豐盛晚餐眨眼擺好在桂花樹下。東邊的樹下,是大人們的一桌;西邊的樹下,是我們小孩子的天下。團圓、親情、熱鬧、快樂,中秋節的記憶構成了童年最華麗的樂章。吃完飯,賞完月,忙碌了一天的大人都去休息了。我纏著外婆給我講嫦娥的故事,期待熬到午夜時分,透過桂花花瓣看到美麗的嫦娥和可愛的玉兔。可每次都是聽著故事,早早在外婆的臂彎里沉沉睡去。
時光荏苒,一晃已是五年。再次回到外婆身邊時,竟發現外婆已經病了好久了。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桂花樹。我走去拉住她的手,說:“外婆,走!我們出去看看遠方的天空!”外婆笑了,搖搖頭,說:“傻丫頭!外婆累了,要好好休息,等我休息好了,再和你出去啊!”外婆的臉白的厲害,卻依然掛著微笑,說話時一字一頓,似乎很費勁,眼眶微微發紅。我點點頭,心里一陣難過,強忍淚水走出了房間。通過敞開的窗戶,我回頭望向外婆那瘦弱的身軀,腦海里滿是兒時的記憶;夕陽像溫暖的手,透過窗戶,輕輕撫摸著外婆花白的頭發。一滴淚珠,輕輕地滾落下外婆的臉頰,“啪”地一下打在枕頭上,打在我的心上。我“哇”的一聲大哭出來,跑去拉著外婆的手,說:“外婆,我們走!我們出去玩兒!外婆不哭……”外婆拭去我臉頰上的淚,說:“沒事兒!傻丫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快點長大,長大了,就跟著桂花的花瓣,去向遠方,那是個很美的地方……”“不!不!我不要長大。我不長大,外婆就不會老。”我哭著說。
外婆還是走了,去了那桂花飄香的天堂。她去世的那天,我翻著她保留的一本本相冊。每一張有外婆的照片都有桂花的影子。我默默拭去眼角的淚水,望向門外,忽然發現西邊那棵桂花樹下長出了一棵青翠稚嫩的樹芽!“老桂花樹老了,小桂花樹該長大了。”外婆的這句話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又是一年中秋夜。門口的桂花樹依然盛開,中秋團圓節依然熱鬧。因為我們知道,不管花種吹向哪里,這里永遠是我們的根。桂花糕的味道因時間的久遠而淡化,而外婆的笑容如在眼前。
午夜來臨,月華如水。我枕著桂花的香氣入夢。我夢見很多很多的桂花,小小的,卷卷的,一簇簇燦爛地笑著。奶奶坐在桂花樹下,像每個等我放學回家的晚上,說:“丫頭,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