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

作者簡介：周泳含（2001.6-），女，安徽安慶人，研究方向為文學、寫作。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卡洛琳。我在哪里？”

“你在時間的縫隙里，我的孩子。”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道，平靜而安詳。

卡洛琳終于睜開眼，頭部劇烈地疼痛，她瞬間清醒過來，勉強支撐著自己坐起來，頭依舊暈暈的。身上像散架一樣酸麻，環顧四周，密閉的空間里掛滿了時鐘，“咯啦咯啦”地響，那蒼老聲音的主人坐在一把搖椅上，那椅子似乎和她的年紀一般大，暗紅色包漿已經脫落，露出里面腐舊發黑的木頭。

“你是誰？我……又為什么在這里？”卡洛琳說。

那個老人沒有搭話，只是靜靜地織著毛衣，四面墻的時鐘依舊“咯啦咯啦”地響，弄得卡洛琳心煩意亂。

卡洛琳走到其中一座最大的鐘前，令她奇怪的是，那座鐘并沒有動，她看了看發條——上得死死的，動力充足。于是，她轉過頭，對老人說：“您的鐘壞了?！?/p>

老人搖搖頭，繼續織著，這時候，卡洛琳聽到一種壓抑的響聲，指針動了，那大針的唯一的指針移動到了下一格。

卡洛琳這才發現，表盤一共有7格，只不過標注的不是時間，而是幾個蒼蠅大小的字“能源、淡水、土壤、海洋、森林、大氣、生態”，七個格子依次對應著七項地球上重要的東西。

卡洛琳不解地問：“這是什么意思？”

“那是地球的倒計時，等到生態那一格也被走完，地球將不復存在……成為一個死去的星球。”老人不咸不淡地說。

卡洛琳皺了皺眉頭，定定地望著那座鐘。

“為什么會這樣？我們的地球……不是還年輕嗎？”

老人抬起頭，平靜地看了她幾秒，指向大鐘周圍的小鐘群。

“為什么不自己看看呢，我的孩子？”老人彎了彎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諷刺的表情。

卡洛琳狐疑地走到一個最近的小鐘那里……發現它貼著“能源”二字的標簽。它停下了，和其他不聽轉動的小鐘相比，它的存在，十分突兀。

孩子，那個鐘已經不走了，看看下一個吧。

卡洛琳走向了下一個小鐘，它在飛快地走著，眨眼間已經走了大半，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趕它似的。卡洛琳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表盤——瞬間，溫柔的光將她包圍，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肥沃、廣闊的黑土地，麥子的香氣以及陽光照在土壤上溫和、濕潤的混合的空氣令她精神一振。

“轟隆隆，轟隆隆～～～”遠處傳來了機器冰冷的碰撞聲，卡洛琳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一輛車從遠處開來，在田野前面停住，從車上下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盯著麥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身示意這幫人上車，一溜煙兒地走了。不久，一條長長的水泥管道從工廠修到了麥田地。惡臭的污水源源不斷地排放到了田地里。卡洛琳看著被化學污水慢慢侵蝕得寸草不生的土地和那個男人跟工人談好價錢后，噴著唾沫星數錢時滿是橫肉的臉，一陣陣反胃。

她又重新跌回了時間的縫隙里。而那個名為“土壤”的小鐘停滯了。大鐘好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緩慢又堅定地前進了一格。

“留給地球的時間不多了”。老人依舊淡淡地說。像是在陳述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兒，好像早知如此，又好像理應如此。

卡洛琳慌忙地觸碰了下一只小鐘，光芒散去，是一條蜿蜒的河流，幾條“小魚兒”滑過平靜的水面，打碎了卡洛琳映在水中的影子。這條河孕育了整個村子的人，眼前干凈清澈的水叩擊著卡洛琳的心扉，她掬起一汪清水，用它洗了一把臉。

“這水不能用哇，小姑娘～～～”一個農民攔住了她。

“為什么？”卡洛琳迷茫地問道。

“喏，你看吧！”農民指向了遠處的一根管子，黑水從那里流了出來，淤在那里的還有成堆的垃圾，漂浮在綠色的水面上，不知名的小蟲子在上面亂哄哄地飛。她頓時覺得非常惡心，仿佛臉上不是清水，而是腐臭的泥巴。

“可為什么，這里有魚呢？”

“那哪里是魚啊，我們也不知道是什么變異的東西，攪得池子里什么魚蝦也沒有，還逢人便咬，可要小心啊，被它們咬到可就要歸了西了～～～”卡洛琳看著流淌過來的逐漸變成淡黃色的夾著垃圾、腐草、蟲卵的河水，眼淚流了出來，“地球真的要毀滅了嗎？”她的心情越來越沉重。

后來她又碰觸了海洋、森林和大氣的鐘表。目睹了席卷而來幾十米高的海嘯和成片成片被砍伐后孤零零的樹樁，以及夢魘般籠罩在城市上空壓抑的陰霾。

小鐘一個又一個停下來，大鐘也只剩下一個格。

可卡洛琳再也找不到那只叫做“生態”的小鐘，她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她的哭聲，像極了大鐘轉動發出的哀鳴。

老人摸了摸她的頭，輕輕地嘆了口氣，揮了一下手中的毛織品。此時，卡洛琳猛然看清，她手中的毛織品不就是地球嗎？那曾經的生機盎然的綠色外衣，如今，已換上了枯黃、皸裂的殼子，然而，逐漸的，連那可憐的枯黃、皸裂的陸地也消失在了一片恐怖的藍色汪洋之中。原來，老人就是最后一個鐘——她就是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生態”。

卡洛琳掩面哭泣，“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她幾乎是乞求著老人。

“對不起，孩子，我無能為力。人類不斷向我索取，我以成倍的速度老去，也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我愛你，我的孩子?？上В抑尾蛔×??！崩先说膿u椅發出“吱呀呀”的一聲尖叫，一個木頭的碎片掉在地上。老人的皺紋又加深了，她卻依舊那樣平和，平靜地等待著、迎接著死亡，好像，早知如此，好像，理應如此。

“咯啦～～～”大鐘的最后一步已經走完，老人手中的毛織品輕輕落在地上，她安靜地離開了，屋子里沒了一點聲響，沒有了當初讓卡洛琳心煩意亂的“咯啦咯啦”的聲音，先前，她并不知道，那是地球生命的脈搏。

此時，她卻無比懷念那個聲音，死一樣的寂靜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孩子！孩子！～～～”

“我在哪兒？”卡洛琳睜開了眼睛，頭痛得厲害，嗓子干得冒煙。

“哦，孩子，你嚇壞媽媽了，你已經燒了一整夜了?！蹦赣H輕輕抱住卡洛琳。

“地球沒有毀滅？”卡洛琳勉強用干啞的聲音說道。

“當然沒有，傻孩子，快再睡一會兒吧?！蹦赣H親吻了她的額頭，轉過身，輕輕關上了門。房間突然變得很安靜，卡洛琳望著窗外滾滾排向上空的黑煙。

恍然間，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留給地球的時間不多了～～～”

墻上掛鐘的走動聲在安靜的房間里起了回音，卡洛琳冷汗直流，再也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