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豫：治院不一道

“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適時而動的變法理念正為胡豫所用，而武漢協和醫院也在深化醫改的新形勢下開啟了新的變革時代。

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以下簡稱“武漢協和醫院”）152年歷史上共產生了18位院長，他們個性鮮明，風格迥異，領導醫院在不同時代開創了不同的輝煌格局。

漢水湯湯，其流有幸；大醫西來，濟世仁和。一代代協和人用“仁愛濟世、協誠人和”的精神鑄造了武漢協和的金字招牌。今天，時代巨變，歷史的接力棒交到后輩手中，百年老院期待開拓新的氣象。

2017年10月，胡豫就任武漢協和醫院第18任院長。對這樣一家始終秉持“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氣概的醫院，持續領航時代、開創新局是其賦予每一位領導者的使命。胡豫肩上的擔子不輕，就職當天，他發表了簡短的講話，核心只有八個字：使命光榮，責任重大。

改革大勢下，醫院的經營模式正在發生變化，過去重規模、重速度，現在必須向內涵要效益。這是歷經百年滄桑的武漢協和醫院在新時代面臨的挑戰。胡豫倍感壓力，但并不迷惘。

多年以前，當他第一次邁進武漢協和醫院的大門，看到先輩們“唯新不立”的品格，仿佛在一瞬間洞悉了埋藏在這家醫院深處的秘密。30年來，作為一名醫生，他一直追尋著這種精神。如今，作為院長，他要把它延續到醫院變革之中。

“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在深化醫改的新形勢下，適時而動的變法理念正為胡豫所用，而武漢協和醫院也正式開啟了新的變革時代。

獻身醫學 唯新不立

所有的現在都是過往的積累。

多年以后，胡豫仍能清晰地回憶起29歲時在十堰市某基層醫院參加會診的情形。

那一年，他剛剛被提為副教授，是當時最年輕的副教授，被派往十堰市開展為期半年的基層工作。當地一家醫院收進一個黃疸病人，初步診斷為溶血性貧血。胡豫是來自大醫院的血液科副教授，被請去參與會診。

29歲的他初生牛犢不怕虎，與數位四五十歲的專家同席而坐，沒有一點慌亂。胡豫了解到患者肝功能嚴重損壞，臨床上神志不清，結合其他因素后他很快斷定患者是亞急性肝壞死，而非溶貧。

患者在兩天后去世，尸檢結果證明患者正是亞急性肝壞死，跟胡豫的診斷相一致。“溶血間接膽紅素高，直接膽紅素不會高，但這個患者雙向高，這種情況并非血液疾病而是肝臟疾病。”基礎知識、基本理論、基本技能，加上邏輯分析，完全可以作出比較明確的診斷。這是胡豫在29歲時得到的經驗，此后，這個經驗貫穿他的整個行醫生涯。

2017年12月，李克強總理來到武漢協和醫院考察，胡豫院長介紹了CAR-T細胞治療法等癌癥的最新研究和臨床進展情況。

胡豫認識到基本理論的重要性，而系統化的學習為理論知識的儲備打下了良好的基礎。1981年，他考入武漢醫學院（現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并在此開啟“5＋2＋3”的本碩博連讀的醫學生涯。

老一輩專家的風骨和精神深深影響著胡豫。他在碩士和博士期間師從我國著名血液病專家沈迪教授。沈迪教授醫學知識深厚，學問淵博，同時擔任血液和內分泌科主任。科研方面，沈迪思維敏銳，時刻追求不新不立的理想，選擇了血小板等冷門方向，一頭扎進去，孜孜不倦。

那時，實驗條件艱苦，為學習免疫組化技術，胡豫專程到南方醫科大學實驗室待了一個星期，回來后文章發表在《中華醫學雜志》。到畢業時，胡豫已經在中華系列雜志上發表了三篇文章，展現出了較強的科研潛力。

前輩們注重理論與實踐的緊密結合，這讓他受益匪淺。讀博的主要任務是做研究，但胡豫不拘一格，利用暑假時間到臨床鍛煉。畢業后是為期一年的各學科輪轉。這時，他體會到，前幾年的醫學知識沒白學，因為基礎理論扎實，面對臨床現象，他可以很快知曉其機理。“假如前期不是用功學基礎知識，臨床能力會進步很慢。”

20多年前，胡豫遇到一個60多歲的老人，因為腹痛，當地醫院手術發現是腸系膜靜脈栓塞，切了一段腸子。半年后，病情復發，又切了一段腸子。老人覺得不對勁，到武漢協和醫院診療。

胡豫看了之后懷疑是易栓癥，檢查發現患者抗凝血酶活性很低，他認定老人抗凝血酶缺乏。清楚機理后，他建議老人先服用肝素，后口服華法林。服藥之后，老人再也沒有出現血栓、腹痛。

這個病例激發了胡豫的思考，既然人群中有這樣的病人，醫院為什么不去研究？哪些人群要做篩查？怎樣早期預測？他對易栓癥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也成為他的專業主攻方向。后來，“血栓性疾病的早期診斷和靶向治療”成為他申報杰青的課題。

“臨床醫生不僅要處理表面的癥狀和體征，還要深究癥狀和體征后面的本質，只有知道了本質，才能采取預防措施和治療措施，達到‘大醫治未病’的效果。”這是胡豫治學與從醫的基本理念。

他把自己的理念和思想歸功于醫院的優秀歷史與傳統。

武漢協和醫院150余年歷史上出現了一批又一批潛心科學研究的大家。談起他們的事跡、成果，胡豫眼中泛著光，如數家珍。成長歷程中，他一直從那些大家身上汲取經驗與力量。“協和人一直把解決醫學難題當作很重要的任務，這是歷史傳承下來的傳統，我們不能忘記歷史，要創造，要創新。”

武漢協和醫院需要有創新意識的人。如今，在創新中探究問題本源，也是胡豫的治院之道。

優質高效 從容轉型

做專家的同時，胡豫當了14年副院長，先后分管科研、醫療，這為后來擔任院長打下了基礎。今天，在院長任上，他顯得更加從容。除了按“十三五”規劃落實既定的任務，胡豫有一套自己的思路。

面對藥品零加成、支付方式改革等醫改新形勢，他深刻認識到，醫院必須由粗放模式轉變為質量效益型的發展模式。今天，建立優質高效的醫院運行機制，已成為胡豫的主政思路。

優質高效，知易行難。

“優質高效對醫院而言，意味著技術一流、服務一流，以最小的成本消耗提供最優的醫療服務，獲取更大的社會和經濟效益。”圍繞這個思路，武漢協和醫院從多方面探索運行新機制。

醫療上，過去強調門急診量、手術量，現在醫院更關注數字背后隱藏的質量。“我們現在更重視質量的指標。”胡豫說，國家衛生健康委給委屬委管醫院的定位是解決疑難重癥，醫院一定要按此趨勢轉型。我們每年接診近600萬的門診患者、20余萬的住院患者，這其中疑難病人有多少？住院手術中四級手術比例有多高？這幾年，醫院著重引導大家，重點解決高難度的疑難重癥。

轉型取得了成效，反映質量指標的進步顯而易見。醫院醫療事故和醫療糾紛逐年降低，惡性醫療事件很少發生。2017年，醫院體現疾病疑難程度的CMI值和體現疾病廣度的DRG組數雙雙居湖北省首位，四級手術比例上升趨勢越來越明顯。

醫院在提供良好技術的同時，服務質量能不能跟上？這是胡豫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在他看來，服務品質也是核心競爭力。因此，醫院在三年“改善醫療服務行動計劃”中，扎扎實實做了一些工作。

從門診無紙化到住院流程改造，從手術室的管理到互聯網醫療，通過開展預約診療、移動支付、異地結算、優質護理等，患者在武漢協和醫院得到了更便捷、更舒心的服務。2017年，在國家衛生健康委開展的患者滿意度調查中，醫院患者滿意度達99%，名列前茅，并在“改善醫療服務行動計劃”全國擂臺賽總決賽中囊括金獎和銀獎。

在效率方面，胡豫狠抓平均住院日和日間手術的開展。通過開展日間診療，實行手術室運行精細管理，縮短大型儀器設備檢查候診時間等，提高效率，擴大優質醫療服務供給。目前，醫院平均住院日較上年同比下降了0.6天。2018年1-8月，在床位資源減少的情況下，門診量、住院量、手術量分別上升4.4%、10.6%和9.1%，效率提升可見一斑。

藥品零差率后，醫院需要通過優化收支結構，控制醫療成本，實現醫院高效運轉。為此，武漢協和醫院推出了一系列舉措。

如在摸清科室基線數據、科學測算各科室藥占比和耗占比合理區間的基礎上，醫院制定了控費目標，提供“目標驅動”。醫院成立控費領導小組，下設藥品組、耗材組、醫保組、物價組等五個工作組，明確分工，責任到人，為推進控費方案提供“引擎驅動”。

同時，醫院發揮信息化作用，利用醫院合理用藥監控系統、醫用耗材監管平臺，對門診處方、住院醫囑用藥合理性進行全程管理，多措并舉提供“管理驅動”。此外，醫院還選取管控成效突出的典型科室作經驗交流，分享科室控費經驗和科學做法，樹立典型個人予以大力宣傳，提供“示范驅動”。

打出組合拳后，醫療成本得到有效控制，收支結構持續優化。2018年上半年，藥占比下降6.4%，門診、住院均次費用較上年同比分別下降3.56%、9.30%，醫療收支結余實現逆勢上揚，職工平均收入增幅接近10%。

武漢協和醫院的改革受到行業贊賞，相關做法在2018年全省衛生工作會上作經驗交流，胡豫也榮獲亞洲醫院管理獎——年度醫院院長（中國獎）卓越獎。

創新驅動 技術賦能

武漢協和醫院創造了中國醫學發展史上諸多第一，背后無一不是創新文化的引領與支撐。今天，醫院正大力發展以器官移植為代表的疑難重癥救治技術、以基因診療為代表的精準醫學技術和以臨床需求為導向的轉化醫學技術。

發力核心技術，拓寬醫院前行之路。胡豫就任院長后，實施“協和引領”戰略，支持各專科打造拳頭技術，鼓勵院內專家主導疾病診療指南或專家共識。

武漢協和醫院歷來重視科研工作，每年上百項課題獲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國家重點研發計劃資助，但現在，醫院不僅僅追求科研數量，更加注重科研能否產生核心技術。那究竟什么是核心技術？早在幾年前分管醫療時，胡豫就深入、系統思考過這個問題。在他看來，核心技術至少要從三個維度考量。

一是代表專科實力水平的技術。如骨髓移植是血液科必備技術，反映專科基本能力，科室能不能把其做大做強至為關鍵。“人家做十幾例，你能不能做100例？像骨髓移植我們每年要做到150例。心臟移植現在每年做到100多例，名列全國第一，且存活率與國際接軌，這就是核心技術。”胡豫說，技術是誰創造的無關緊要，關鍵是要把它做大做強，因為這是代表專科實力水平的技術。

二是代表專科發展趨勢的技術。這樣的技術絕對是新技術，可能還在萌芽狀態，就看科主任有沒有敏銳性去抓住它。5年前，美國有一個CAR-T技術（免疫細胞療法）成功的報道，醫院血液科馬上想到要成立湖北省細胞治療中心，從事這方面的研究。現在，CAR-T技術已在醫院開展了七八十例，醫院把握住了這個趨勢。

胡豫大力支持科室開展趨勢性的技術。心臟外科要開展經皮主動脈瓣置換術，當初討論時大家認為該技術涉及高值耗材，與醫院降低耗占比的政策不符。胡豫當場拍板，“這代表新的趨勢，不管什么指標也不能影響這項技術的開展！”這一決定讓醫院心臟外科成為國內最早開展經皮換瓣膜技術的科室之一。

三是能夠填補空白的新技術、新業務。尚未開展的技術，無論是區域甚至院內的空白，只要患者有需求，胡豫都主張積極支持開展。武漢協和醫院專門出臺《新技術新業務管理辦法》，鼓勵引導臨床探索。新業務、新技術只要在醫院申報立項，醫院就支持其人員培訓。醫院還設置了新業務、新技術獎項，最高獎勵10萬元。

“醫院通過各種手段激勵職工，這幾年各學科在發展核心技術方面都有了意識。科主任漸漸認識到，打造疑難重癥中心，沒有拿得出手的新玩意兒，就沒有什么優勢。”胡豫說，只有不斷發展核心技術，學科才有生命力，醫院才有活力。

核心技術支撐學科發展，醫院還根據學科發展規律，在國內率先構建學科評估指標體系，從人才培養、平臺建設、科研、醫療與社會服務等5個方面，用同一把尺子，對全院各專科進行年度橫向比較，評價結果與科主任考核、資源分配掛鉤，以此引導各專科查缺補漏、全面發展。

學科和技術的本質還是人才，為此，武漢協和醫院完善人才培養機制，大力培育高水平梯隊人才。醫院實施《高端科技人才登峰工程》，分三層次遴選重點梯隊人才，按需給予專項基金、實驗基地、專職科研助手等支持，為沖擊院士奠定基礎；出臺《優秀拔尖博士畢業生招聘獎勵辦法》，落實中青年人才和八年制培養計劃，不斷培養青年拔尖人才。

把握趨勢 謀劃未來

大型公立醫院被時代賦予了更多責任和擔當。

在推動分級診療的實踐中，武漢協和醫院探索建立了緊密型、半緊密型、松散型等不同類型的醫聯體，不斷提升基層醫療機構技術水平，實現了優質醫療資源下沉。目前托管了5家縣區級醫院，組建了10個專科聯盟。在此過程中，醫院提高了當地服務能力，傳播了自己的管理與文化。

此外，醫院還依托“湖北省遠程醫學中心”，與29家省內縣市醫院、12家省外醫院及3家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建立遠程醫療協作網，與部分基層醫院聯通電子病歷系統，開展常態化線上轉診，聯通雙向轉診信息，共享疑難病診斷信息。

胡豫立志要為百年老院安上智能化的內核。武漢協和醫院現有3個院區，明年年底會達到4個院區，開放約8000張床位。“如此大的醫院，沒有信息化，簡直沒辦法進行有效的管理，也不能稱為現代醫院。”

當前，武漢協和醫院正在籌劃互聯網醫院。下一步，醫院將通過互聯網技術提供門診服務和住院服務。

歷史的接力棒交到后輩手中，百年老院期待開拓新的氣象。

人工智能也是胡豫非常關心的領域。胡豫對人工智能有著較為系統的思考，他認為現在的人工智能應用還在初級階段，應該從影像診斷、細胞閱片系統等著手；人工智能要提高基礎數據的質量，在頂層設計的支撐下，實現數據統一、規范、有質量；人工智能在開發過程中應跟臨床專家緊密結合。

目前，武漢協和醫院在混合現實、閱片系統、手術室管理等方面開展了人工智能的探索。正在建設的金銀湖院區將成為高度智能化的醫院，在信息上實現5G覆蓋，配置上將在傳送、診斷、識別、科研系統等方面全面引入人工智能理念。

無論從何種角度看，胡豫治下的武漢協和醫院都在呈現全新的面貌。

醫院落實學校“雙一流”相關政策，積極推進專科層面的實質性國際合作。支持感染科、風濕免疫科、口腔科等5個專科分別與德國杜伊斯堡·埃森大學、美國哈佛醫學院、英國伯明翰大學等簽訂合作協議，掛牌聯合實驗室、開展人才培養和聯合研究等。今年國慶期間，諾貝爾獎得主巴里·馬歇爾受聘為榮譽教授，并在消化內科深入交流。11月初，胡豫率領心外、泌外、骨科等專科出訪美國、加拿大知名醫學院校，加強交流，尋求深度合作。

2018年，醫院新增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2項，這是協和醫院時隔近7年來再次在國家獎上有所斬獲，也是醫院歷史上首次同時獲兩項國家獎。

實現良好開局后，胡豫正帶領武漢協和醫院邁向新的遠方，前路漫漫，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