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霖
摘要:對民事糾紛刑事化的預防依賴于民事侵權與刑事違法界限的完善。通過分析刑法謙抑性內含,得出由刑法規制的行為必須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且只能被刑法抑制和預防,同時刑法規制不能影響正常權利的行使。民事侵權與刑事違法并非對立關系,司法工作人員對事實的認定與主觀價值評價對二者的區分有決定性作用,應以理論指導立法與司法實踐,縮小民刑競合案件中司法機關的裁量彈性,提高法律的可預測性,有效預防民事糾紛刑事化案件的產生。
關鍵詞:民事糾紛刑事化 刑法謙抑性 民事侵權 刑事違法
中圖分類號:D9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18-0044-02
2017年年底發生的“鴻茅藥酒案”中,內蒙古涼城警方以損害商品聲譽罪對行為人譚秦東實施跨省追捕,引發全國輿論嘩然,中國醫師協會更發表聲明稱,公權力應慎重對待不同學術觀點和言論,防止將民事糾紛刑事化。如何界定民事侵權與刑事違法,是理論界與司法實踐共同面對的重要問題,我們不能忽略個案多樣性而絕對確定二者的界限,更不能將民事糾紛與刑事違法的區分全權交由司法自由裁量權任意處置。對民事糾紛與刑事違法的判斷,必須建立于對二者基本性質的深入討論和邏輯分析之上。
一、謙抑性視角下的刑法調整范圍分析
“民事糾紛刑事化”案件歸根結底產生于刑法謙抑性與調整范圍廣泛性的沖突。謙抑性作為限制刑法擴張的手段,在司法實踐中有效避免了以重罪衡量輕行為的情況,但對其適用程度的把握也是司法工作人員面臨的難題之一。在刑法謙抑性的基礎上,將刑法調整的范圍具體化,是區分民事侵權與刑事違法的基本前提之一。
謙抑性對刑法應調整的行為并沒有給出精確統一的標準,但是對刑法謙抑性基本內含進行把握,能夠有效指導我們區分刑事犯罪與其他不應入罪的違法行為。張明楷教授認為,刑法謙抑性要求刑法調整的行為必須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并且只有適用刑罰才足以抑制此種行為,同時需要滿足的是,認定這種行為為犯罪,具有預防或抑止該行為的效果,不會阻止公民正常行使權利。[1]陳興良教授也指出,刑法的謙抑性有三方面的內容:(1)緊縮性,即刑法在整個法律體系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低;(2)補充性,刑法應是其他制裁行為的補充手段;(3)經濟性,刑罰成本不應超過犯罪所得利益。[2]除此之外,黎宏教授在《日本刑法精義》一書中提出,在謙抑思想之下,刑法具有補充性、不完全性、寬容性的特征。[3]可見,在刑法謙抑性的指導下,入罪行為必須具有以下特征:首先,從懲罰與預防犯罪角度來說,入罪行為只能由刑法規制才能使懲罰與行為的危害性相當;其次,就保障人權角度而言,行為必須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即具有刑法意義上的可罰性,不得以刑法規制危害輕微的違法行為;第三,刑法對行為的規制不得影響正常公民權利的行使。對刑法謙抑性的研究是指導民事與刑事案件分流方向的基礎,處理好謙抑性與調整范圍廣泛性之間的關系,才能預防“民事糾紛刑事化”案件的發生。
二、民事侵權與刑事違法的內在關系
民事侵權行為與刑事違法行為并不是相對立的關系,恰恰相反的是,多數刑事違法行為都可以被民法評價為侵權行為。例如,侵占罪與盜竊罪均可以民法上的不當得利進行評價。2006年的許霆案即是如此,盡管許霆的行為構成民法上的不當得利,仍無法否認其行為具有刑事違法性,需要由刑法來進行規制。
民事侵權與刑事違法的區分,在許多情況下取決于對行為程度的評價。違法行為若并未達到“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程度,則應以民事手段或行政制裁進行規制。例如,盜竊罪作為數額犯,各地均根據經濟發展水平確定了比較明確的入罪數額標準,司法解釋中也規定了不同量刑情節作為補充。沒有達到入罪數額且不具有其他入罪情節的,均以民事或行政手段進行規制。所以在盜竊罪中,民事侵權與犯罪有較為清晰的界限。但在司法實踐中,并非針對所有違法行為都有較為明確的民刑分流標準,對傷害行為的性質評價即是如此,我國刑法在故意傷害罪的規定中,對于致人輕傷的情況給予司法機關較大的自由裁量權,所以在故意傷害致人輕傷的案件中,司法工作人員的價值評價具有決定性作用。若司法工作人員對行為危害程度的判斷標準無法得到統一,則容易出現司法實踐上的微罪擴張,即對原屬行政不法的行為強行犯罪化,[4]當然,也會出現對本應由刑法調整的犯罪行為只進行民法評價的情況。這種問題來源于兩方面:(1)通過證據對事實進行推斷的過程具有主觀性,即使證據具有較強證明力,也無法絕對確定案件事實。因此,對法律事實的不同判斷結果使得司法工作人員對行為危害程度的判斷不同;(2)對行為的價值評價具有主觀性,即使通過證據得出相同結論,也可能因不同司法工作人員的價值判斷差異而得出不同的結果?!懊袷录m紛刑事化”案件的出現,體現出對更加具體的民刑分流標準的需求,在民事違法與刑事違法發生競合的情況下,需要縮小司法裁量的彈性,使法律更加具有可預測性。
三、“民事糾紛刑事化”的應對措施構想
對民事侵權與刑事違法的界限分析最終應作用于司法實踐,通過對司法實踐的指導,預防“民事(下轉第43頁)(上接第44頁)糾紛刑事化”案件的產生。經過以上分析,再度對“鴻茅藥酒”一案進行審視與反思,不難得出以下結論:首先,司法工作人員對該案的案件事實并未進行充分的調查,對行為人所發布的信息是否完全虛假,以及對鴻茅藥酒商家遭受的直接損失,均未進行具體的認定而直接展開追捕,引發社會公眾的質疑并非偶然;其次,司法工作人員對行為人譚秦東的行為是否符合損害商品聲譽罪的構成要件以及其行為是否具有刑法上的可罰性作出的判斷不符合刑法謙抑性的內在要求。對此類“民事糾紛刑事化”案件的發生,我們必須進行反思與調整,以期通過理論指導司法實踐,使司法機關對案件的處理結果更加具有可預測性。
從立法角度而言,應在刑法謙抑性的指導下對民刑分流標準進行不斷探討與調整,增強立法的科學性,對各類犯罪的入罪與量刑標準進行體系化的衡量與完善。避免罪量虛無型與微罪擴張型立法[5],進而避免立法犯罪圈擴大。同時,對可能產生民刑競合的罪名入罪標準進行進一步細化,對民刑分流的“程度”問題進行更加清晰的界定,從根源上預防“民事糾紛刑事化”案件的發生。
從司法角度而言,必須提高司法工作的嚴謹性,加強對案件處理的程序性要求,以程序正義保障實體正義,確定司法機關充分調查案件事實后作出法律評價。其次,司法工作人員的價值判斷對案件處理結果有決定性作用,必須以理論指導實踐,在司法實踐中加強落實刑法謙抑性原則,使司法工作人員對案件的基本價值判斷符合理論與立法的要求。在理論與立法的共同牽制下,確保司法機關對民事侵權與刑事違法進行更加合理的界定。
注釋:
[1]張明楷.論刑法的謙抑性[J].中南政法學院學報,1995(4).
[2]陳興良.刑法的價值構造[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3]黎宏.日本刑法精義[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
[4][5]楊燮蛟.在人性觀視野下對刑法謙抑性的詮釋[J].政法論壇,2010,28(3).
責任編輯:孫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