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婭 江瀟月
[摘 要] 伴侶價值和親子不確定性決定女性在婚姻市場中的受歡迎程度并且影響著婚姻幸福指數。本文從《喜福會》中第二代華裔女性的婚姻出發研究雙方伴侶價值的失衡與持衡狀態對婚姻的影響,進一步深層探析東西二元文化的對立與消解。華裔女性只有批判地接受自己的文化根基,取其精華棄其糟粕,提高伴侶價值,才能在宗主國文化(即西方文化)面前保持自我個性,從而建立幸福婚姻。
[關鍵詞]《喜福會》;伴侶價值;后殖民主義;二元文化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437(2018)12-0122-03
人是文化的載體,生活環境對人潛移默化的影響在一個人的生活中日漸顯露。生活在雙重文化環境中的人更亦如此,兩種不同的文化在他們的身體里此消彼長,不同程度地相互作用著影響著他們為人處世的方式。
原生家庭文化對子女潛移默化的影響似流水微風般無處不在。《喜福會》中第一代華裔千里迢迢奔赴美國,在那里生根發芽,他們的子女雖然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無論語言還是生活方式都非常美國化,但身體里流淌著華人的血液,生活中受到華裔母親的影響,雙重的文化背景使得第二代子女在自我身份確定的過程中充滿了矛盾。在華裔母親面前,第二代子女是西方主流文化的代表——美國人;在白人丈夫面前,他們又不自覺地成為東方邊緣文化的代表——華裔。《喜福會》中,實際上,第二代子女本身就是東西方二元文化的結合體。“西方和東方的關系是一種權利統治和不同程度的復雜的霸權關系”[1]。按照賽義德在《東方主義》中的描述,東方包含著兩層含義:第一層含義是一種基于對東方與西方的本體論與認識論之差異的思維方式;第二層含義是西方對東方的長期以來的主宰、重構和話語權利壓迫方式[2]。思維方式的差異在小說中體現在母女兩代人的溝通以及夫妻之間對伴侶的要求上,西方對東方的話語權利壓迫則較集中于婚后夫妻之間的相處模式。
“被入侵,征服,破壞,強暴,控制的他者,可以是黑大陸,可以是‘處女地,可以是女子——殖民地是女子”[3]。中國雖曾是半殖民地,但這個比喻也非常恰當。殖民地與宗主國的關系,同樣影響著有此兩種文化背景的人民結合的婚姻關系。《喜福會》中中美雙重文化對第二代華裔女性影響深遠,使她們在面對婚姻時表現出與婚(戀)前不甚相同的價值取向。伴侶價值是指一個人的婚姻市場價值,包括外形、能力、家庭環境、性格等。親子不確定性,指男性對后代的不確定感,男性沿用這種生物本能的心理機制來選擇和確定終身伴侶。伴侶價值和親子不確定性是判斷一段婚姻是否穩固的核心指標。“只有伴侶價值相近的男女,才能成為牢固的伴侶”[4]。本文試從后殖民主義的角度,探討《喜福會》中第二代華裔女性在婚姻中伴侶價值的變化對婚姻的影響以及其背后中西二元文化的對立與消解。
一、二元文化對立:伴侶價值失衡
似乎從工業革命以來,世界就達成了一個共識,白人的文明才是真正的文明。東方是西方對東方的想象性構建,相對于愚昧落后的東方這個“他者”,現代文明的西方才能得以存在。美國雖然是一個文化大熔爐,但也有主流文化與邊緣文化之分,白人文化與華裔文化較量中,華裔文化的邊緣性不自覺的會體現出來。法國學者巴柔曾經說過:一切形象都源于對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關系的自覺意識之中,即使這種意識是十分微弱的[5]。小說中第二代華裔女性對中國文化的疏離態度和想要融入美國主流文化卻又無法如愿的現實造成了他們文化身份的困惑[6]。由于語言障礙、文化差異,生活在美國的華裔很難不被邊緣化,華裔第二代雖然沒有語言障礙,但是原生華裔家庭對他們的潛移默化使得他們仍然帶有華人的文化特征。在主流白人文化面前,華裔文化不被理解、不被認同,這種文化隔閡帶來的邊緣處境讓想要融入主流文化的華裔成了主流文化中實實在在的“他者”。這種“自我”與“他者”理不清剪不斷的現實使得華裔們對自我身份感到迷失與迷惑。
一個民族的文化不可能輕易被“同化”或“熔化”,因為文化是基因性的,它代表獨特性、主觀性、個體性。從語言和文化方面來說,較之男性,女性更不容易被同化,她們是文化傳統的守護者[7]。盡管生活在美國的第二代華裔想盡可能的被 “同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美國化,但他們不會因此而融合于主流文化中,換言之,他們不會輕易被美國白人文化所接納。西方認知結構下的教育背景以及整個社會對中國的偏見,使得土生土長的華裔第二代美國人——小說中的女兒們對母親乃至中國的認識成為歪曲異域文化的單項活動。同理,雖然她們不認同華人文化,與華裔第一代母親(有舊中國文化烙印)在社會認知以及處世態度方面都存在著很大的差異,但同時又不可避免的深受其影響,以至于她們骨子里有舊中國華人女性的某些特征。
婚后在代表著美國主流文化的白人丈夫面前,小說中的第三代女兒們不自覺的表現出自卑,對丈夫服從,從而自降伴侶價值,打破婚姻中的價值平衡關系,致使婚姻出現裂痕。大自然給予人類不同的分工,男人有親信投資價值,女人有生育繁殖價值。男人負責以親信投資換取女人為他傳遞基因的紅利,這才是婚姻的本質。Lena在與上司Harold交往前,分析自己雖然相貌不算傾國傾城,但總被人們贊賞有魅力、有風情,身材玲瓏有致,工作能力強而且成熟獨立。婚前自信的Lena與上司Harold的伴侶價值是匹配的。Lena對Harold的能力一直表示欣賞和崇拜,從Harold對Lena的形容“溫柔的,甜甜的”來看,Lena的親子不確定性是較低的,因此他們能順利走進婚姻。但Harold在婚姻中,違反了人類本能,不對妻子進行任何親信投資,雖然他的收入是妻子的七倍,但仍然堅持家庭一切開支實行AA制,想要僅僅以情緒價值換取Lena的生育價值。就20世紀末美國的大環境來看,國家還不是全面扮演公共父親角色、為女性提供親信投資以鼓勵生育的人口負增長國,即使現代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以及自身工作能力都使得她們的生活不再依賴男人所提供的物質資源,但婚姻中的親信投資仍然是由個體父親提供的。Lena婚姻中充斥著不平等,Harold本質上是一個極其自私的人,給Lena的AA制清單里包含Harold當做生日禮物送給Lena的清潔貓所需的除虱粉,兩個人平分的共同賬單里包含Lena根本就不吃的冰淇淋,諸如此類[8]。對丈夫的不合理行為的隱忍使得Lena不再自信快樂,她不知不覺中降低了自身伴侶價值,Lena在婚姻中的失語狀態使得丈夫不在平等的立場與其進行對話,無視她的心理不滿。此時二人的關系和宗主國與殖民地之間壓迫和被壓迫關系異曲同工。在母親的建議下,Lena意識到了婚姻中的矛盾無法調和時,不得不割舍沉沒成本(已經付出的時間、精力等),結束婚姻。她的母親也在這個過程中傳遞給她一個信息: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雖有糟粕,但并非如她所想,華裔女性應該自尊自愛。在不幸福的婚姻面前,母親對她的諫言使得她意識到婚姻問題亟須解決,此時她與母親的關系也由最初的二元文化對立逐步過渡到二元文化消解。
Rose學習成績優異、相貌迷人、獨立自信,在同齡人中當屬佼佼者,因此在與Ted最初相識時她的伴侶價值很高。同時,Rose的溫柔體貼體現出來的是低親子不確定性,因此雖然Ted父母阻撓,他們還是很快步入了婚姻。但婚后她骨子里的舊中國傳統華裔文化(女子三從四德,以丈夫為尊,女性話語權缺失)對她的影響逐步顯露,她的逃避性格也漸漸暴露。婚后的Rose漸漸的失去了自我,處處以丈夫為中心,懼怕做決定,過于順從,沒有主見,沒有個性。這段婚姻關系中,她變得越來越無足輕重,伴侶價值一再降低,婚姻中雙方價值失衡的直接結果就是Ted的出軌。
“由于歷史原因、生理限制、婚姻價值、社會輿論等種種因素的作用,女性天生就是弱勢群體”[9]。中國在近代史上的卑微屈辱和經濟的落后使東方一開始便處于低下的失語狀態,這使得中國母親在異域文化中處于難民、失語者的地位[10]。小說中華裔第二代身體里中美兩種文化從一開始就是對立的,她們自認為是美國人,接受美國主流教育,像大部分美國本土人一樣對中國文化的了解僅限于想象中的“他者”形象:落后、愚昧、一無是處。然而可悲的是她們又從母親那里受到中國文化潤物細無聲的影響,潛意識里接受了舊中國傳統文化而不自知。她們滿口地道的英語,不會講中文也不理解母親的中國式思維,處處表現出與母親的不同,然而母女之間東西方文化的二元對立只是表象,原生華裔家庭對她們的影響已深入骨髓,致使她們在婚后生活中表現出諸多典型舊中國華人女性性格:隱忍、順從等。雖然Lena和Rose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但是美國社交中的華裔環境使得她們不自覺地對母體文化感到自卑,于是在婚姻中對白人社會的標準產生困惑和遲疑,在婚姻生活中卑躬屈膝,受到男權社會和強勢文化的雙重壓迫卻不敢反抗,最終導致婚姻里雙方價值失衡,婚姻破裂。
二、二元文化消解:伴侶價值持衡
華裔女性在美國的婚姻市場上是普遍受歡迎的。華裔女性外形符合美國中上層及以下階層男性的擇偶審美;同時,由于在中國家庭成長,她們有著勤勞刻苦的精神。耶魯大學教授Amy Chua的訪談顯示:華裔子女往往能比其他移民甚至美國本土同齡人成就更高,因此她們婚前的伴侶價值較高[11]。另外,由于華裔女性或多或少受東方儒家思想影響,這使得其性格相比美國本土女性更加溫婉可人,因此呈現出低親子不確定性,親子不確定性低的女性往往能順利進入婚姻。
小說中聰明有主見的Waverly從小學習國際象棋,屢屢獲獎,被榮譽和贊美環繞,自我感覺良好,面對于自己無益的前夫她能果斷離開,毫不猶豫投入新的生活。她的自信果敢實際上就是一種高伴侶價值,因此吸引了視她如珍寶的第二任丈夫Rich。Waverly并沒有因為Rich是白人而感到自卑,這反而使Rich非常欣賞、珍惜她,不僅愿意為Waverly投入大量的親信投資(大房子、貂皮大衣),對她與前夫的女兒也視若己出。Waverly在母親對Rich譏諷嘲笑時,百般維護丈夫,堅持自己的立場的同時又能理解母親的感受,中美兩種文化的優點集中體現在她處事判世之際,同時又表明了她的低親子不確定性。Waverly的主見、自信,對中美兩種文化的尊重和領悟使得她的婚姻幸福指數很高。所以,她最終得到了《喜福會》四個華裔女兒中最好的婚姻待遇。Waverly的幸福婚姻不失為一個在殖民文化中反客為主、確立話語權的范本。
前文提到Rose婚后唯唯諾諾的表現使自己伴侶價值降低,導致婚姻瀕臨破裂。這時她的母親An-mei通過講述自己母親的故事告訴她,無論在舊中國還是美國,隱忍都不是應對問題的有效策略,想要在婚姻中立足必須大聲的說出自己的訴求。在母親的點撥下,她不再逃避問題,勇敢地向即將離婚的丈夫討回自己應得的權利。她的反抗出乎Ted的意料,讓他又一次看到了婚前那個自信獨立有主見的Rose,使得他重拾對她的欣賞。在應對婚變的過程中,Rose慢慢體會到母親身上的睿智以及自己對中國文化的誤解。她不再處處妥協,在遭遇不公時,她學會了像她媽媽An-mei一樣大聲呼喊,又一次提升了自身的伴侶價值,挽回了丈夫。Rose的婚姻起伏正如兩種文化的較量,此消彼長,最終以Rose正確理解華裔文化、正確定位自身身份,挽救了瀕臨破裂的婚姻,這其實也象征著被殖民者與統治者抗爭的勝利。
三、結語
母親“體現了一個家族或者一個民族的歷史,具有她的群體的古老的智慧和言語能力”[12]。小說中,對女兒們婚姻影響最大的正是她們的中國母親。華裔女兒們對母親的感情是又愛又恨,母親那異于主流文化的思想行為使她們對自己的華裔身份有了抵觸,一心想融入美國社會。舊中國是母親生活成長的地方,美國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驛站,但對女兒們來說,情況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截然不同的文化土壤導致了母女間幾十年從未停歇的矛盾和沖突,這是東西文化二元對立到消解的過程。第二代華裔雙重文化身份的混亂、主流文化的浸淫使她們對自己被母輩滲透在骨子里的本族文化感到不自信,在受到男權社會和美國主流思想雙重壓迫時,她們很容易喪失自我,迷失方向,無法認清自我價值,從而毀掉自己的婚姻幸福。她們只有摒棄固有的對中國文化這一“他者”的想象,正確看待本族文化,平衡東西二元文化,正確定位自身文化身份,才能擁有高質量的幸福婚姻。
從后殖民主義解讀《喜福會》的婚姻關系,突出的不僅僅是話語權喪失的表象,其根本原因是文化身份認知不清導致的伴侶價值失衡。而《喜福會》之所以經久不衰,在世界各地引起廣泛共鳴,是因為此類文學作品仍符合市場需求,這種失衡狀態的婚姻家庭至今存在。洗掉奴顏、樹立自信、相互理解,永遠是在這種婚姻關系里奪回話語權的關鍵。
[ 參 考 文 獻 ]
[1] Said,Edward.Orientalism[M].Vancouver:Vintage Book,1979.
[2] 程愛民.20世紀英美文學論稿[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
[3] 黃碧云.后殖民志[M].香港:大田出版有限公司,2003.
[4] 楊冰陽.完美關系的秘密[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5] [法]達尼埃爾—亨利·巴柔.比較文學意義上的形象學[J].孟華,譯.中國比較文學,1998(4).
[6] 米麗娜.從《喜福會》看美籍華裔作家譚恩美的文化身份[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S1).
[7] 陳科峰.從《喜福會》看中美文化沖突、適應與共生[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9).
[8] Amy Tan.The Joy Luck Club.[M].New York:Ballantine Books,1989
[9] 楊冰陽.聰明愛:別拿男人不當動物[M].北京:時代出版傳媒股份公司,2015.
[10] 程愛民,張瑞華.中美文化的沖突與融合:對《喜福會》的文化解讀[J].國外文學,2001(3).
[11] Amy Chua.(2011,January 8).Why Chinese Mothers Are Superior.The Wall Street Journal Retrieved April 23,2015 from http://www.wsj.com/articles/
SB10001424052748704111504576059713528698754
Huntley E.D.,Amy Tan,Acritical compamion.Westport,connecticut:Greenwood Press,1998.
[12] Huntley E.D.,Amy Tan,Acritical compamion[M].Westport,connecticut:Greenwood Press,1998.
[責任編輯:鐘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