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門

陶潤璋

天陰沉沉的，海邊的寒風刺骨，馬路邊的梧桐樹，如一個個過早禿頂的老頭，在西北風的襲擊下閃著晦暗不明的臉。從知道期末考試成績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和這冬日的太陽一樣，躲進棉胎一樣厚的云層，瑟瑟發抖。

回到家中，我把意料中的慘淡成績單放到客廳，快速躲進自己的小窩，等待一場暴風雪的來臨。

什么時候開始，我開始刻意回避和媽媽說話了？什么時候開始，我的屋門開始緊閉的？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忘記了母愛的溫馨？

可能是媽媽42歲生日那天吧，我清楚地記得，我利用午休的時間用自己的零花錢給媽媽買了一條別致的手鏈，手鏈上刻著簡單精致的紋路。媽媽一定會喜歡的，我想。我仔細地包裝好，心滿意足地傻笑了兩聲。拔腿跑回學校，可腳步仍然沒能跑過下午的上課鈴聲，耳畔響起班主任熟悉的怒吼。

也許是繼承爸爸的基因吧，從小我就不善言辭，經常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得其樂。連句“生日快樂”都不好意思說的我開始拿著禮物在媽媽眼前轉來轉去。期望能引起她的注意，等她問我手里拿的是什么。那天媽媽好像很忙，來回走動著打電話，嘴里“嗯，嗯”地答應著。正值上合峰會籌備期，也許身為警察的媽媽又有任務了吧。

“潤璋，說，你今天中午干嘛去了？上課遲到！”“我，我……”，我有點結巴起來。媽媽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 “走開，一邊玩去！等我回來收拾你！”媽媽一把拔開我，戴上警帽出門了，門重重地摔上。

“砰”的一聲，是關門的聲音，是禮物被碰落掉地的聲音，是我心碎的聲音，也是我心門關閉的聲音。我呆立著，任委屈的淚水肆意流淌。良久，我把破碎的手鏈撿起，扔進寂寞的床底，關上了從來不關的臥室門。

媽媽曾問過我為什么喜歡關上房門，我低頭玩手機的同時冷笑了一聲：“沒什么，外面太吵了。”我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注意到我的口氣，但我明顯感覺到她愣了一下，然后也不說什么，自顧自地走了。

家里有面堅不可摧的墻了，我想。

在關閉的心門里面，整個人也開始消沉下來。孤獨無助是揮之不去的烏云，籠罩在我的天空中，讓我無處可逃。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似乎總有一種力量冥冥中與我作對。體育比賽不小心崴了腳，到手的獎牌雞飛蛋打；數學考試竟然涂錯了答題卡……；語文作文，我發泄般寫下了《媽媽的禮物》，記述這些日子的不順和委屈，渾忘了扣題不扣題了。

小時候，爸爸一直在外奔波，過著聚少離多的日子；媽媽是警察，工作總是很忙；記憶中，屬于我們一家人的日子總是極少的。個性孤僻的我特別渴望陪伴和耐心，但這在我的生活里是如此的奢侈，陪伴我的只有“黑白”。黑白是一條狗，動作敏捷，無惡不作；我常常把失手打碎盤子之類的罪狀嫁禍于它，讓它莫名其妙地面對媽媽的咆哮然后快速躲到我的床下，等候我充滿愧疚地塞給它兩片牛肉干。每一個暑假對小朋友都是美好的日子，可每一個悶熱的暑假，我都要面對媽媽留下的一堆作業愁眉苦臉。起初總是好孩子，可日漸長大的青春開始抵抗這些魔咒的天書，平日美麗善良的媽媽在熱帶高壓下漸漸化身為不那么討喜的朵朵烏云。我越怕媽媽失望便越做不好，烏云便越積越厚。在每一個午后，在每一個隨機的時間點爆發，褪去，平靜，然后如此往復。

而生日那天的意外恰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關閉心門鑰匙的清脆咔噠聲。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我淘氣抓爸爸養的魚，爸爸生氣了：“你個小東西就知道搞破壞。”我拔腿就跑，鉆到媽媽懷里，怎么叫也不出來。

午后，清涼的樹蔭下，爸爸教我疊紙飛機，我的飛機總是中途墜落，媽媽的飛機則是空中打轉，爸爸的飛機卻是飛得又遠又直。我們都去搶爸爸的飛機，累得氣喘吁吁。

爸爸哈哈大笑：“你倆耍賴！”生活真好呀，熱氣騰騰，歡樂祥和。

“孩子，給你布置一個作業。回家好好想想，這道題該怎么做，把它們寫下來。” 媽媽有點笑里藏刀。一道立體幾何題添加了好幾條輔助線都找不到突破口，那些橫七豎八的線使我心亂如麻，煩躁不安。

我漫無目的地在野外游蕩，尋找著屬于我的溫暖。“汪”的一聲，路邊一只野狗向我撲來。我心一緊，撒腿就跑。瘋狗窮追不舍，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我不禁大喊起來：“媽媽！”我撲了過去。我一下驚醒了，滿身都是汗水。我慢慢坐起來，不知是夢是真，那觸感與溫度是如此真實。窗外月掛中天，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大約深夜了吧。

口有點干，我穿上拖鞋，去客廳喝水。

推開的一剎那，我愣住了，是媽媽！蹲坐在門外，背靠著墻，已經睡著了。在她左側，一杯我愛喝的牛奶似乎還冒著一點點熱氣，右手，攤開著我的語文試卷作文《媽媽的禮物》，疲憊的臉上淚痕清晰可見。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那面似乎堅不可摧的墻突然無影無蹤。

我沖上去抱住媽媽，像一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對不起！”我和媽媽同時說道。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到底還是個需要母愛的孩子，需要打開心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