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

王婧璇

又到期末考試了，打開語文作文試卷，我迅速瀏覽了一下作文題目：《文學的意義》。這個題目太好寫了，我拿起心愛的派克筆，筆走龍蛇，直抒心意。

“文學，是歷史蜿蜒滴淌的熏陶中匯成的一江春水，奔流入海。它曾輕輕細數著萬千英豪征戰沙場的氣勢恢宏，手執長矛立朔漠的幾多悲壯；亦淡淡訴說著自然的空靈恬美，傾聽著西湖岸邊聽柳浪黃鶯和鳴。文學似鮮活的靈魂，惟愿與其看今朝，嘆往昔。”

“文學是文化的傳承，亦是時代的回響。辛稼軒‘把欄桿拍遍，傾訴愛國衷腸；陳忠實妙筆一揮，一匹白鹿繪出一幅波瀾壯闊的民族史詩，我也曾幻想像偶像魯迅先生那般以筆為戟，以鐵肩擔道義，為民族吶喊。”

突然，筆尖不出墨水了，生硬的筆尖在紙上畫出刺眼的痕跡。“這破筆！”我嘟囔了一句，舉手大喊：“老師！”

“怎么了？孩子”，媽媽推門進來，端著一盤水果，疑惑地看著趴在書桌上睡眼惺忪的我。

“不小心睡著了，做了個夢。”我嘟囔說。

我從筆筒里抽出夢里那只心愛的派克筆，久已不用了，表面覆了一層細細的灰塵。我握著它，感受一種由指尖通透全身的清涼觸感，陌生而又熟悉。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審視著它。

它還是那副半舊德性，通體寶藍色的金屬漆，外殼上有細細的劃痕，像一只驕傲而倔強的泥鰍。我抓著它，強壓它到一張光滑的白紙上空懸停，想與它作一次親密交談，以彌補兩三個月來封存它的過錯。

然而過程并不如預想的那般順利，硬生生劃了幾下，只殘存透明的印痕。它在賭氣。我歪著頭端詳它，它也固執地昂著脖頸。筆是三年前得到的。當時憑借一篇得意的初中作文，在市里比賽中獲了個小獎，獎品就是這么一枝不名貴但意義非凡的筆。

“這些天你哪兒去了？”它盤問我。“我朦朧著雙眼上學，不動聲色地上課，聲嘶力竭地背書，憂心忡忡地考試。”

“別敷衍我了，你一定是煩我，打算丟棄我了。”它閃著藍瑩瑩的光，像晶瑩的眼淚。“可是你可知道，我曾多少次輕輕地呼喚你的名字。每當壓抑太久，爆發出的狂寫的沖動像一條洶涌的波浪，狠狠地把我砸在沙灘上。你可知道，面對這沖動，我多么無能為力。”

多天來心頭積壓的無名怒火迅速燎燃整片原野。我揪起它，重重地擲到地下。它滾啊滾，終于看不見了。

這支筆是我寫作的一個里程碑，因為自從有了它，我對文學的熱愛有增無減，它點燃了我的文學夢。我曾不知疲倦每天用它寫字，其中有信手涂鴉的雜言碎語，有蘸著淚水的煩惱憂傷，有突現腦海的靈感捕捉。它被我乖順地捏在手心，在紙上游動，雜亂的思緒從它的眼中流淌成一條美麗的河，生活的眸子經它描過便變得靈動飛揚。它的神奇力量在于我們的心意早已相通。

我用它寫過一篇小說，只是還未完結就被高考的壓力擱置一邊了。它記載了我所有的嘗試與鍛煉，我也曾夢想用它完成人生中第一篇大作，然后一舉成名，讓很多人都看到文學的力量。

我的目光轉向了書桌上的必修課本。密密麻麻如針腳的公式，繁冗的作業和習題，主宰了我的一切時間。自從進入高中，我被折磨得頭腦發熱思緒混亂，脾氣也暴躁了很多，但不得不頂著巨大的壓力把這些油墨印物也印在腦袋里——它們保障自己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這對我的人生多么重要。而我那親密的舊友，只得被冷落一旁落滿塵埃。

我曾與它有固定的每日約會，為了成績，我無數次失約；我習慣用它表達自己，為了學習，我冷落了它；我許諾懷抱著對文字的熱情與它燃燒一生，為了大學，我鎖住了它。每日的約會，足夠我背幾個單詞，記幾個公式。屬于個體的寫作，與高考分數對接相距甚遠。而文學夢想，相比之下只是消遣而已，對于那么誘人的“前程”，它實在微不足道。

當初狠心鎖住它的時候，我的的確確是這樣想的。然而時光荏苒，我才發現習慣了它的形狀的手指，握其它的筆寫不出漂亮的字。每天把時間交付于試卷，滿腔秘密甘苦只能沉默吞咽，瞬間鮮活在腦海的靈感也只能毫無征兆地任其生滅。我曾錯過繆斯的多少垂愛，無法排遣的各種情緒，只會在麻木枯燥的題海中愈演愈烈。

我發瘋似的趴在地上尋找它。那支承載了我所有辛酸與歡樂、淚水與心血的筆，只覆著屬于我指紋的筆，與我心靈相通給我的文字插上翅膀的筆——你在哪兒？

它在角落里瑟縮，身體上多了一條深深的劃痕。藍色中發絲般的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淚水滴在劃痕上想為它撫平傷口。我打開它，想鄭重其事地寫一段話給它：“我不會拋棄你和文學，不會放棄夢想和熱愛。”圓潤的漢字在紙上徐徐化開，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心中一扇窗戶打開了，涼風習習，我一下神清氣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