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領子

文 /海 虹

今年雙11的前晚，女兒跟我說，老爸，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我要在網上秒搶些服裝。

為了在即將到來的雙11能搶到價廉物美的服裝，女兒給家里的三只手機都開通了支付寶。

當晚，零點鐘聲敲響，女兒瘋狂秒搶。好家伙一直搶到早上3點多，整整花去1萬多元，然后才心滿意足地入睡。

此后幾天，那些搶購的服裝陸續(xù)由快遞送到家里。女兒一件件試穿，滿意的，喜滋滋掛在衣柜里。不滿意的，扔在一旁的紙盒子里，叫快遞退還給商家。

我看了忍不住說，女兒呀，你衣服多得掛也沒有地方掛了，怎么還要買那么多？女兒聽了，撇了撇嘴，說，我的衣柜里永遠少那么一件衣服。

看著女兒面前堆得如小山般的服裝，我感慨萬千，我們年輕時哪有那么多的服裝？

彼時，正處于青春年華的我們也愛美，但是買不起也沒有辦法買更多的服裝。一人一年只有24市尺的布票。24市尺是什么概念？一件襯衫做下來要7尺5寸布、一身棉衣要16尺布……布票不夠，錢也不寬裕，穿衣必須精打細算、艱苦樸素。再加上純棉服裝容易破損，穿打補丁的衣褲、戴保護衣袖的袖套，成了那個年代的標志。一般人家的孩子一年到頭難得穿身新衣裳，不是拾爸爸、媽媽穿舊了的，就是撿哥哥、姐姐穿小了的。

那時，人們時興穿一種沒有袖子的假領子。當時的服裝店貨架上隨處可見，比今天的領帶還要普遍。

假領子并不假，其實是真領子，又叫節(jié)約領、經濟領，它只取了襯衣的領子，有前襟后片，也有扣子扣眼，還保留了襯衣的上半部分，袖子與衣身都省去了，只用兩根布帶套住臂膀，穿在里面，以假亂真，所以又不算是一件真正的衣服。

假領子不僅經濟實惠，還方便好洗，即便是套在車軸一樣的脖子上，弄臟了領子，洗起來也像洗一條手絹一樣方便。

“假領子”也有好壞之分，主要體現在做工和布料上。好的裁縫，最關鍵的看兩條：一是會不會做中山裝；二是假領子做得好不好。一般人只用便宜的紗咔白布，再好一點的會選用滌咔或的確良布料來做，做好的領子又漂白又挺括。那時，我們穿過后領子有點臟，在水里洗一下，晾干，然后用家里的搪瓷大茶缸，裝上一缸開水，趁熱在衣領上來回熨燙，既省時，又省錢。

據說，是上海人先用零頭布做成假領子，因為零頭布那時不需憑票供應。很快這種聰明的做法就風靡中國。穿上假領子，露出的衣領部分完全與襯衣相同，給人的感覺就是穿了件挺括的襯衫。里面穿了件又白又凈的假領子，外面穿件綠軍裝或中山裝，再將風紀扣一扣，是那個時代最標準的男人打扮。

那年月，滿大街愛體面的人們穿著干凈整齊的襯衣，其中就有不少缺衣短袖的“節(jié)約領”混雜其中，招搖過市。好在假領子穿在外衣里面，真假難辨，誰也不會扒了你的外衣，看看里面穿的是真襯衣還是假領子，況且“節(jié)約領”成了一種服裝時尚。

俗話說：需求產生供給。在貧困經濟時代，假領子成了世上獨一無二、具有中國特色的服裝替代品。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上海人的服裝慢慢告別了千篇一律的“藍海洋綠海洋”，開始追求五顏六色、款式新穎的服飾，追求個性化的表現，甚至品牌效應，造就了“千樹萬樹梨花開”“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時裝美景，銀幕上的那條“紅裙子”使女性從單一刻板的服裝樣式中解放出來，大家開始追求符合自身特點的服裝色彩和樣式。

1983年，國務院發(fā)布通告，結束了使用了幾十年的布票，許多會“做人家”的上海人紛紛買來自己心儀的布料，用縫紉機學著做各種各樣的新潮服裝。

此后，上海市婦聯主任響應黨中央下達的“讓群眾穿著更美一些”的指示，在《文匯報》上撰文《用服裝美化人民生活》，干部要帶頭講究穿著，鼓勵人民群眾穿著更漂亮一些。于是，這一時期服裝的廓形、細節(jié)出現一些較大的變化，一些夸張的服裝廓形“V”型流行，上長下短服裝匹配形式成為流行主體，服裝的衣長、胸圍與身體對比強烈。隨后踩蹬褲、牛仔褲、直筒褲、牛筋褲、喇叭褲、老板褲，這些時裝新概念鋪天蓋地襲來，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人們分辨著、感知著、追蹤著、模仿著、爭議著，新舊雜陳，確實有點令人措手不及。

如今，假領子這種特殊年代的服飾，和那些已經消失或正在消失、看似親切熟悉卻又疏遠陌生的年代一起，成了人們記憶中漸漸模糊的轍痕。但回眸佇望，仍有無限感慨縈繞心頭。

隨著時代進步和人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人們對服裝的要求越來越高，而市場上可供選擇的服裝也越來越多。甚至有企業(yè)將員工的服裝是否整潔作為一項考核標準。

隔壁鄰居老李是一家商貿公司的部門經理，是那種被老婆擺弄得服服貼貼的男人。今天早上，我出門上班時見老李穿了一件新的半休閑半商務的衣服，就開玩笑說：“老李，這幾天怎么總換衣服，公司里有人欣賞啊？”

“沒有，沒有。”老李說，“我天天換衣服是有典故的，前些天我們公司老大給我們開會說：某些人三四天也不換件衣服，怎么回事？難道你們的家庭不幸福嗎？！因為這句話，我不得不換啊，來證明我和老婆很幸福！”

老李說，他們公司的老大是個“中二婦女”，她對員工有一個與眾不同的要求，就是一件衣服不能連續(xù)穿三天，最好是天天換一件。她強調這關系到公司的形象和家庭的和諧幸福。她這要求對幾個家庭條件一般的員工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情，意味著要多支出不少購衣置裝的費用。

聽了老李的話，我轉身往家里走，老李叫住我，問，你也回家換衣服了？我回道，我們公司的老大沒有那么變態(tài)。手機忘記帶了，回家去取。

著名建筑師貝聿銘曾經說：“古典意味著持久永恒的特質，現在看來不時髦的東西，10年后可能好看一些，20年后甚至可能恰到好處。”驀然間，“節(jié)約領”這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上海的“特產”，又悄悄回來了。和以往不同的是，“節(jié)約領”的使用者變成了一批白領。

我在淘寶網上搜索“節(jié)約領”，竟然發(fā)現了100多條商品信息，而且價格不高。一位賣家介紹說，她之前在外企工作過，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接觸到“節(jié)約領”后，認為很適合白領中的“懶人一族”，符合國際環(huán)保理念，便開始在網上出售“節(jié)約領”，想不到生意出奇的好。作為懷舊，一些中老年人也會來買上幾件“節(jié)約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