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歷史小說雖以歷史為題材,但其創作和接受仍和其他文學作品一樣,受到傳統和時代雙重因素的影響。本文試對比傳統歷史演義小說和當代網絡歷史小說。從作者的創作動機的變化,大眾對歷史題材的需求和接受趣味的改變兩個方面,分析同冠以“歷史”之名的兩類小說在歷史題材的處理和精神內核體現上的顯著差異。
關鍵詞:歷史小說;創作動機;心理需求
從中國文化的源頭開始,文學與史學就密不可分。歷史題材的文藝作品歷來為大眾喜愛。歷史演義是我國古代最早出現,并迅速走向繁榮的長篇章回體小說,其發展幾乎貫穿了中國古代長篇小說史。大眾對歷史小說的需求一直存在。到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新歷史小說迅速興起。在繁榮了十年左右后,對歷史的文學創作又漸漸轉移到了新的類型——網絡歷史小說。是什么讓歷史與文學的交融長盛不衰,在時代的變遷中歷史與文學的組合又產生了哪些演變,本文試從作者創作動機、敘事欲望和讀者接受心理等方面對這演變作探討梳理。
一、從史實的推介到歷史的創造
中國民眾有著悠久而普遍的歷史情節。在歷史演義小說發展的過程中,文盲占絕大多數的歷史條件為其提供了最肥沃的土壤。歷史演義小說的編撰最原始的動機之一,就是向大眾傳播歷史知識。史書微言大義,普通民眾接受比較困難。“非通儒夙學,展卷間,鮮不便思困睡” [1]將歷史通俗化,把史書化為大眾可以接受的通俗性讀物,這是歷史演義創作的一個基點。
《三國演義》是三國題材創作的集大成者。成書后,不但在上層士人中流行,普通民眾也紛紛加入閱讀講說的行列。“《演義》一書之奇,足以使學士讀之而快,委巷不學之人讀之而亦快;英雄豪杰讀之而快,凡夫俗子讀之而亦快。”[2]正如清吳趼人作《痛史》在自序中說的“編撰歷史小說,使今日讀小說者,明日讀正史,如見故人,昨日讀正史而不入者,今日讀小說,而如身臨其境。”
但歷史演義是小說,它們不會是正史的通俗版。在依附歷史的同時,對人物、情節都會加以一定程度的虛構。在處理史實與虛構的關系上,歷史演義大致分為三種情況:一是整體上依據歷史事實,虛構成分較少,如《東周列國志》,儼然可以作為一部東周歷史的通俗讀本;二是抓住歷史的一點影子,以想象虛構為主體,如《孫龐演義》,其中只有少量的孫臏龐涓的史實,充斥著濃厚的神異、傳奇色彩;三是史實與虛構較完美地融合,在忠于歷史的基礎上,進行合理想象,塑造出豐滿的人物形象,將歷史講得生動有趣,極大地增強了作品的文學性。《三國演義》就以“七實三虛”處理歷史與虛構的關系而廣受贊譽。較優秀的傳統歷史演義小說整體上而言是比較忠實于歷史原貌的。
網絡歷史小說根據內容情節細分,又有架空歷史小說、歷史穿越小說等。它們往往與文娛消費市場的營銷策略結合,通過游戲、電視劇、電影等迅速抓住消費者的目光。現代早已不是文盲讀者占多數的時代。信息交流大為發展的社會,人們學習歷史知識的途徑很多。通過歷史小說向讀者介紹推廣歷史知識的創作動機在網絡歷史小說創作中基本消失。雖然小說類型前冠有歷史二字,但史實在小說中往往主角地位不再,大多已經退化為故事的背景。作為針對對那段歷史感興趣讀者的買點之一。現代的讀者和作者的歷史情節仍然存在,不過已經不滿足于對歷史的了解。從讀者的角度看,閱讀客觀存在的歷史已經很難獲得新鮮感。從作者來看,寫作速度的要求也沒有給他們留下足夠的推敲考證的空間。所以網絡歷史小說在敘述的選擇上,大多既不是正說歷史,對史實進行精選加工改造,也不再對歷史進行別開生面的戲說,其獨特體現在它們對歷史進行了某種程度的“原創”。內容往往擺脫史實的束縛,對感興趣的歷史人事加以解構、重構。利用“穿越”之類的橋段,讓歷史背景和天馬行空的自由想象相結合,創造一段似是而非的歷史。帶領讀者開展一段奇幻的歷史之旅。
在網絡歷史小說中歷史的主體框架不再真實,但有趣的是在人物的發型、服裝、食物、建筑等細節上卻又比較注重歷史真實。網絡小說作者酒徒說:“一個在網上寫了多年歷史傳奇的碼字者,筆下絕不會出現武俠小說中那種在唐代動輒一頓飯花上幾千兩銀子的‘豪邁’。因為你在第一次犯下這種錯誤時,就會有讀者指出來。”[3]網絡小說創作往往在某一個網絡平臺,以連載的方式面向讀者,讀者在平臺上能夠對小說的發展進行即時的反饋和評價,作者在寫作過程中受到的影響之大是前所未有的。愛好歷史的讀者可以接受小說整體上的虛構,卻無法接受細節的失真。這比較像童話,讀者可以接受故事中的一只兔子像人一樣上餐館,卻無法接受兔子點一盤牛肉。某種程度上說,網絡歷史小說就是披著歷史外衣的童話。
二、創作與閱讀在精神內核上的轉變
歷史演義小說“依史以演義”,在傳播歷史知識的過程中,承載著闡釋“義理”,教化民眾的目的。傳統歷史演義小說作者筆下,大到文物制度,小到人物儀態舉止都有褒貶。其中蘊含道德大義,寄寓政治理想。
中國史書的編撰素有褒揚忠臣義士,貶斥亂臣賊子,裨補世道人心的傳統,孔子作春秋“微而顯,志而晦,婉而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 [4]歷史演義小說對義理的承載,是史書傳統的自然延伸。
另外,文以載道的文學傳統和注重教化的時代文化氛圍也促使歷史演義的作者們在自己的作品中加入大量教化的因素。當教化的功能被過分強調,導致故事成為教化的一個簡單的工具時,小說也就令人無法卒讀了。這也是許多歷史演義小說藝術水平低下的一個原因。
在保證教化的前提下,歷史演義小說的作者們也給自己留出了個性的空間。發其憤,抒其情,寄寓自己的政治理想、見解和人生抱負。發憤著書,不平則鳴的動機也同樣適用于歷史演義小說的作者們。今天看來,這些超越了教化的目標,成為作品思想精華所在。如羅貫中作《三國演義》,不但寄托了“圖王”之志難以施展的抱負,抒發了對殘暴不仁者、僭位作亂者的憤恨,和對仁君德政最終毀于奸佞之輩的悲哀惆悵。還對三國的歷史進行了深刻的反思。他并沒有將歷史的發展歸于“天命”,而是看到了人心、人才、謀略等要素在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另外對于儒學,他也有自己的思考。比如在諸葛亮舌戰群儒中,將儒分為“君子之儒”和“小人之儒”,著重取其民本思想、賢人政治觀等積極方面。
網絡歷史小說創作與閱讀的精神內核就不再是傳統的責任感和道德感了。從讀者的角度看,他們不會將閱讀網絡歷史小說作為學習歷史知識的途徑。閱讀小說對他們來說,更多的是一種消遣娛樂。在閱讀的過程中追求一種融入歷史的新鮮刺激感,品味作者編制的似真似幻的歷史夢,去獲得現實社會中無法實現的心理滿足。史料是否真實,人物是非善惡等等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閱讀中獲得的自我感受。現實中對權利、金錢、情感的渴望可以隨著小說主人公的成長得到某種虛幻的滿足。真實的欲望在虛幻的歷史中得到了釋放。酒徒的《家園》在眾多網絡歷史小說排行榜中上版,當它是網絡歷史小說的經典并不為過。其中的主人公李旭生活于隋朝末年。小說通過他成長的腳步將眾多的歷史人事進行串聯,將讀者引入到一個波瀾壯闊的歷史空間。小說的主線就是李旭的成長,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成為一個男子漢,成為一個家園的守護者。關于金錢權勢的欲望,關于英雄好漢的夢想,在代入主人公的幻想中實現了。月關的《回到明朝當王爺》,賊道三癡的《上品寒士》,三戒大師的《官居一品》等流行作品中的敘事框架大多如此。
網絡歷史小說的過程中,作者和讀者的互動幾乎是即時的。讀者的需求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作者的創作方向。從作者創作的角度看,在“歷史”與“我”的比重上也是傾向于后者的。作者不會滿足于單純地對一段歷史的演義,而是加入更多的自身對歷史的觀點和思考。他們對既定歷史人事加以解構,對歷史發展的可能性做出種種設想。寫作的題材是過去的歷史,寫作的思想卻指向未來的。許多作品中都可以感知到作者對一個傳統大命題的思考:中國該往何處去。也有作品能夠涉及對人性的深度揭示和人性的自我完善等嚴肅主題,這些思考是當代的作者對于傳統的大突破。無論如何,作者的自我意識在網絡小說的創作中是占據主要地位的。嚴謹些的作者會選擇一個歷史發展的節點切入,將敘事放置在一個“歷史人物”上,展開自己的故事。大體上不去違背歷史發展的既定軌跡。而更多的作者選擇成為筆下歷史世界的造物主。這就成了架空歷史小說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其創作動機都不再有傳統的文以載道和道德說教,取代它們的是作者對自身歷史觀、家國意識、民族意識、自我欲望等內容的展示抒寫。
無論是傳統的歷史演義小說還是當代網絡歷史小說,嚴格說來都是反映“當代”的小說。作品的產生離不開時代文化氛圍和價值觀。優秀作品總可以在歷史與文學的融合中收獲自己的讀者。隨著時代和寫作形式的變遷,歷史小說中對“歷史”的演義也將不斷變化下去。
參考文獻:
[1]趙清永.《史記》對《三國志通俗演義》成書影響芻議[J].貴州文史叢刊,1986(2):137-142.
[2]羅書華.四大奇書經典演變與名實變遷[J].河北學刊,2018(1):81-86.
[3]酒徒.九年一覺網文夢[J].南方文壇,2009(3):90-91.
[4]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二[M].中華書局,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