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長川素描（組詩）

孤城

走西口

長風抬遠嗩吶的嗚咽，抬不動

淚疙瘩砸疼大白路的塵土

世上的路，晃人。晃得碎光陰，扎人的玻璃碴，白晃晃

揉搓在路口一對對離人兒的心尖尖，腳窩窩

細針腳的叮囑，紅窗花的愁

咬一口汗味的肩頭

一百里長川，妹妹豁出命來招手

青草擠不上大白路

榮了又枯。青草在有草的地方，沿著大白路

一路跟丟多少背影

再也沒能回故里

那么多人匯成大白路，被饑荒踩過去踩過來

一根長刺，細白，扎進那么多毛眼眼

愣是拔不出。多少年

多少土堆墊高的嘆息，被荒草晃抖著身子，一一抹去

百里長川，一個時代遺落下的

空腹的舊褡褳

被紅絲線繡成新錦囊

在草原，做一個幸福的醉酒人

黃河隨馬鞭一起，被甩手扔在身后

星空踉蹌

深一腳篝火余光，淺一腳馬頭琴聲的低回

四面八方

鄂爾多斯之夜，每個蒙古包都孵化一豆鵝黃

怎么走

都有柔美草葉，鋪就叫人迷失的蒼茫

在草原，做一個幸福的醉酒人

或者哪兒也不去

沿著杯盞的長川調，栽在隨意一處草叢，恣意睡去

不時扒拉開臉旁，黑駿馬熱氣騰騰的響鼻

黑岱溝展開翅膀：一只烏金，一只蒼翠

挖煤，用的是繡花的手藝

蔥蘢的心。像從漢字里采擷詩眼

又把生態尊嚴加倍奉還每一寸土地

在黑岱溝礦區，不單單挖掘機、吊斗鏟、運輸機

合力抒寫露天的大地雄文

航拍的大時代震撼篇章

更能看到還原的大草原豐美無垠。看到花木茂盛

牛羊閑適

智慧心呵護片片清澈的湖水

不輸鶯飛，草長，江南

遼闊草原，牧云人的故鄉

黑岱溝展開翅膀：一只烏金，一只蒼翠

行 者

塵世有毒辣的日頭

我有曬不黑的血液

百里長川，花兒們推杯換盞

花兒們替下大白路上

窮途末路的人

那么多花兒擠在一起

推杯換盞

每一朵花兒都溢出天光與謠曲

一百里馬奶酒醇香浸染的長川

誰最先聽懂了草蟲的鳴叫

誰就最先截獲門環后虛掩的寂靜，寂靜喊出的

幸福。那么卑微，那么真切

歇 處

篝火只是隨意將夜色往草原近處

趕了趕

草尖尖上的露珠

也被統統趕進星河——不可觸及的

恒遠

騰出地方

英雄下馬

琴聲隱約，三百杯醉意

掖好

鄂爾多斯的夜

追草人

——兼致父親

時光沒收了塞上狼煙，以及匈奴人彎刀上的寒光

柔化成矮峰弓背上的隱約綠銹

歲在戊戌。雨水稀缺，整個內蒙古草原，草勢頹廢

好像這人世，都是些不想見的人

好像在撇清

從四子王旗到格根塔拉、輝騰錫勒、烏蘭察布……甚而呼倫貝爾

那些人疾馳、追尋，多半源于草們的長勢趕不上

內心的旺季。我混在其中，略顯突兀、孤單

母親又打來電話。其實我知道，她身邊還站著

一個不說話的人

枉 然

一棵樹動過風，動過雨，動過飄搖的山河

有沒有動過

去對面山頭，抱一下另一棵樹的決心

石頭在谷底，有沒有拼湊好身心

坐上蒼鷹的脊背

回山巔，看故居與舊事

我在看草原時，你不在身邊

我在看湖泊時，你不在身邊

我在看山川時，你不在身邊

我在看霓虹燈一再灼傷深宵時，你依然不在身邊

夜漫漫

一堆篝火，獨自在舔什么呢

像一頭受傷的獅子

——夜色闊大。多么寂靜的黑

懸掛四野

冷月瘦成娥眉，三兩顆星幕下，那人埋頭拉琴

暫時忽略介入體內的沙塵

馬的背上，空涼，風試圖揪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