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臨近年關,雪花紛飛,身陷囹圄的艾青不是想起自己的親身父母,而是自己的保姆,滿懷深情地寫下了對于保姆大堰河的贊美。人生窮困之時,生命垂暮之日,艾青想到的是自己的保姆——大堰河,足見出大堰河在他的生命里,在他的靈魂深處,是多么重要的一個人。生命中有不能承受之輕,卻有著能夠承受之重,深情厚誼,再多不多,再重不重。走過千山萬水,身經榮辱沉浮,詩人艾青的一生,都不曾忘懷大堰河的恩情,哺育之恩,養育之情。
1953年和1973年艾青兩次回到自己的家鄉,親自到大堰河墳墓祭掃。大堰河的墓碑上刻著“大堰河是我的保姆,我敬你,愛你”。正是這份刻骨銘心的敬愛之情,育出了這個卓越的詩人。
我們就來細細探究一下這份深入骨髓的愛,愛究竟是什么?愛是用心編織的生活。“大堰河”一生嫁了兩個丈夫,生了五個兒子。因為要照料自己的孩子,還有許多家務需要料理,只好將年幼的艾青帶回自己的家,和自己長期生活在一起。然而,生活的艱辛沒有壓垮她 而是用心編織著充滿“愛”的生活。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在你拍去了圍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嘗到飯已煮熟了之后/在你把烏黑的醬碗放到烏黑的桌子上之后/在你補好了兒子們的為山腰的荊棘扯破的衣服之后/在你把小兒被柴刀砍傷了的手包好之后/在你把夫兒們的襯衣上的虱子一顆顆地掐死之后/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顆雞蛋之后/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懷里,撫摸我”
這是大堰河一天的生活,也是她每天的生活。在過年過節時,大堰河“為了他,忙著切那冬米的糖”,貧窮和勞累沒有讓艾青受到冷落,反而讓他感覺到了溫暖和寵愛。艾青以鋪陳排比的方式極力敘述大堰河對他的各種關愛,是大堰河用心編織的生活溫暖了艾青的幼年。
一、愛是心靈創傷的撫摸
德·格林貝克說:“不被任何人愛,是巨大無比的痛苦;無法愛任何人,則生猶如死。”艾青因為出生時難產,被父母寄居在保姆家。五歲以后,回家的感受是“忸怩不安”,“我做了生了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誰在自己家里做客呀,做客的地方就不是家。“我呆呆地看著母親懷里的不熟識的妹妹”既然是妹妹,就應該熟識,可是作者卻不熟識。本是骨肉,卻是陌路。“上面掛著‘天倫敘樂’,下面卻根本沒有‘天倫敘樂’”;“雖認識‘天倫敘樂’,卻沒有感受過‘天倫敘樂’”,家庭里所發生的事情,卻根本不講天倫,根本沒有敘樂!
艾青常說,他在地主家庭里感受的只是“歧視與冷漠”,“只有在大堰河家里,我才感到溫暖,得到寵愛。”艾青的心被冷漠的親情灼傷,是大堰河在忙碌之余常常用她那“厚大的手掌”把幼小的艾青“抱在懷里”,經常親熱地“撫摸”他,這是心靈的撫摸,靈魂的安慰。
二、愛是不能說的夢
席勒說過“愛能使偉大的靈魂變得更偉大。”大堰河曾做了一個不能說的夢 /在夢里,她吃著乳兒的婚酒 /坐在輝煌的結彩的堂上/ 而她嬌美的媳婦親切地叫她“婆婆”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大堰河對她乳兒的愛原來如此深切真摯,就連夢中也念念不忘!她乳兒幸福就是她最大的滿足!
這個夢,把大堰河對乳兒的愛推向了高潮,傾注了她那慈母的深情。但是這個夢是不能說的,因為這個夢對大堰河來說是非份的,是一種執著的明知不可能實現卻始終不能忘懷的期待。而這個夢不能說的原因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大堰河自身自卑的原因,另一方面是想保護乳兒的尊嚴。這是一種無言訴說又彼此默契的愛!所以,艾青把贊美詩呈給“黃土下紫色的靈魂”。
三、愛是打開潛能的鑰匙
除了生活上的關心,大堰河還“把他畫的大紅大綠的關云長/貼在灶邊的墻上”,而且常常“會對她的鄰居夸口贊美她的乳兒”,就是這種樸素的欣賞,讓艾青一度選擇到法國去勤工儉學,開始他的繪畫生涯。因為是學畫畫的,所以他對色彩非常敏感。全詩中艾青用了8顏色詞語,“長滿了青苔的石椅”“把烏黑的醬碗放到烏黑的桌子上”“我摸著紅漆雕花的家具”“我吃著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飯”“大紅大綠的關云長”“輝煌的結彩的堂上”“紫色的靈魂”“泥黑的溫柔的臉顏”……這就是欣賞的力量。
四、愛是苦難中的微笑
大堰河,一直不被老天待見,兩任丈夫去世,大兒做了土匪,第二個死在炮火的煙里,第三,第四,第五在師傅和地主的叱罵聲里過著日子。她含著笑,洗著我們的衣服/她含著笑,提著菜籃到村邊的結冰的池塘去,/她含著笑,切著冰屑悉索的蘿卜/她含著笑,用手掏著豬吃的麥糟/她含著笑,扇著燉肉的爐子的火/她含著笑,背了團箕到廣場上去, 曬好那些大豆和小麥這是含淚的微笑,是苦難中的微笑,是堅強,是隱忍,是樂觀,是在兒子面前表現出的母性的光輝。
五、愛是超越血緣的親情
愛可以戰勝一切(瑞士·希爾泰)。愛是不會老的,它留著的是永恒的火焰與不滅的光輝,世界的存在,就以它為養料(左拉)。愛之花開放的地方,生命便能欣欣向榮(梵高) 。大堰河不懂教育,她卻用自己母性的柔情,母愛的溫暖,母親的博大胸懷及時打開乳兒心中的結,用原始的,最本真的,最真誠的愛,感動著艾青,學會欣賞,鼓勵乳兒,用心呵護,將特別的愛給了特別的他。
艾青看到雪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想起了長眠于地下的保姆,便寫下了這首《大堰河——我的保姆》。自此以后,艾青棄畫從文,艾青的詩歌創作緊緊地植根在“大堰河情懷”,也就是后來評論家們所說的“土地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