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文如其人”

和風

我說“文如其人”

“文如其人”這個成語出自蘇軾老先生《答張文潛書》。但我對“文如其人”這個成語一直以來心存疑慮，如鯁在喉，果真世上許多為文的人都如張文潛那樣嗎？

張耒（文潛）號柯山，蘇門四學士之一，13歲能文，其文和詩被蘇軾稱之為“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杰之氣，終不可沒”。張耒的詞《秋蕊香》中的一句“春色年年如舊”，至今仍讓我經常引用。他關心稼穡的艱難和民生之疾苦，讓人感到他文如其人。但是，也有許多并不“文如其人”的人，他們甚至還是徹頭徹尾的歹毒之徒。他們盡管能寫出讓后世震撼的美文、書法等，但品行之卑劣，為人之惡之奸，世人皆知一二。如北宋朝六賊之一的蔡京，其書法遒勁、超脫，藝術品位極高。

我前幾年讀過周作人的閑適雅文，有的還能熟記在心。知堂老人的散文儒雅、從容，往往能從很小的一件事談到人生的大事體，文學評論家馮雪峰曾稱贊周作人的文章學識是魯迅以后，沒人可與相比的。但是，周作人卻成為一個失節附敵的漢奸。還有張愛玲的前夫胡蘭成，投靠日本侵略者，擔任過汪偽政府的宣傳部政務次長、偽法制局局長，而他著的《中國文學史話》《今生今世》和《山河歲月》等書，都是很杰出的現代文學作品，他的文章“筆法流麗，頓悟成趣，百味回甘，往往看似隨手拈來，卻輒出奇見”。但他的人格是令人憎恨的，就連偷渡到了日本某個港口，看到日本人、聽到日本音樂也有回到家鄉的感覺，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日粉漢奸，然而我們無法抹殺他的文學成就。

有文如其人，也有文不如人、人不如文，這種現象、這類人物，古今都有。

前些日子看一本歷史書，說明朝大奸臣嚴嵩，這個擔任相當于宰相一職達十五年之久的首輔，查抄家產時，黃金達三十萬兩、白銀達二百萬兩，還有良田美宅數十所。可是，他的詩作，達到了“為詩古文辭，頗著信譽”的程度。據傳，他早年在江西老家分宜一個叫鈐山的地方面壁十年，所著的《鈐山堂集》，被后世褒揚為“在流輩中乃獨為迥出”。當嚴嵩在老家刻苦讀書聲譽卓著后，被召進京城，成為國子監的首腦。用現在的話來說，他成了學術界、文化界的頂尖級人物。想想，嚴嵩如果沒有真才實學，在京城學閥和學術泰斗濟濟的翰林院，怎能混日子。直到清人紀昀在編纂《四庫全書》時，也不得不引用明朝文學家王世貞的話“孔雀雖有毒，不能掩文章”，不忍心一筆勾銷他的文章。可見，嚴嵩這個奸臣的文學造詣是深厚的。

對于文如其人，我還有疑惑。有的人年少時面對敵人的殺戮，慷慨激昂，視死如歸，其人其文其詩令天地動容，然而一旦時局出現變數，就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文如其人”了。如近代中國的頭號漢奸汪精衛，年輕時人品文品堪稱革命黨人中的佼佼者，1910年3月因刺殺攝政王載灃事泄被捕，留下的書信令鬼神泣。當他在搏浪一擊付之東流后，面對清兵，口占一絕：“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塊，不負少年頭。”這是一首壯懷激烈，感人至深的詩篇。汪精衛在清政府的大牢里，還作了許多的詩，其中《獄中雜感》中的一首詩末句是“一死心期殊未了，此頭須向國門懸”，道出了獻身革命事業，推翻腐敗的滿清政府的雄心壯志。陳毅元帥在《梅嶺三章》中，也引用了汪精衛的詩：此頭須向國門懸。

當飄揚著理性光芒的旗幟被某種政治說教定格后，就是因人廢文、因人廢言大行其道之時。

魯迅說過，豈可倒臟水也倒掉嬰兒。這話就很在理了，人是人、文是文，我們應該學會區別對待。遺憾的是，我們的民族心理總喜歡把人和文、人和言等同起來，壞人的文豈能會好，其基礎和邏輯就是“文如其人”！

因人廢言多數是出于正義感，汪精衛為漢奸巨魁，年輕時的他還叫汪兆銘，為抒愛國之情，取筆名精衛，寫過許多壯懷激烈的詩句，如果拿到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的抗日戰場上，肯定是不合適的，也會帶來負面影響。所以，在中華民族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歲月里，我們寧可用《史記》中田橫與五百壯士的故事、用岳飛精忠報國的故事，而不會用近在眼前的汪精衛刺殺攝政王的故事，這就是典型的因人廢言。但這個因人廢言，是我們出于對漢奸的憤慨和對正義的匡扶，我們不能將漢奸曾經光榮過的那段歷史拿來鼓勵斗士們的斗志。因為泱泱華夏文明的過程中，我們還有許多像泰山一樣死去的英雄。

在寫“文如其人”此文時，我還玩味著林則徐自題的條幅：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于是，我想，我們應該理性地對待小人、奸人們寫的好文美文，應該有寬闊的胸懷來海納百川，為此我是堅定地站隊在這邊的。錢謙益、汪精衛、周作人等人雖失節，為虎作倀，但是不能否定他們留下的文學成就。

“文革”中，有許多匪夷所思的現象，許多中外名著因為是資產階級、地主階級寫的，一律廢掉。只有幾部樣板戲和《艷陽天》《金光大道》等幾部書和一套《魯迅全集》可讀。就連郭沫若，也否定自己的作品，說都是封資修，可以一把火燒掉。郭沫若，這位用如椽巨筆揮寫過中國現代新詩奠基之作《女神》的文壇泰斗，也出現文不如其人，真讓人匪夷所思。

文如其人有，文不如其人也有。

因人廢文、廢言，有的時候我們是可以理解的，有的被廢的文與言，是人們出于一種良知和責任感，認為這個人太不是人了，只能劃入畜生隊列中，我們再樹他的文樹他之言，等于承認畜生能享受人一樣的選舉、被選舉等等權利，應該猛烈聲討。本人以為，此舉還是缺少一種深刻的明智，奸人、小人，要聲討，但對他們的文、他們的言，我們應該有寬容之心，有勇氣善待奸人的不奸之文，其實也是一種正義感、責任感。

我說“做夢”

每人睡覺都要做夢，都盼望美夢成真，但都怕做惡夢。這種愿望是好的，躺下，做一個好夢，愜意哩。多年前，我為趕時髦，一門心思地看弗洛伊德的書《夢的解釋》，結果越看越糊涂，越糊涂晚上越做夢，夢見嗜賭成性的人把我的小腳趾當作麻將牌，扯住不放，害得我疼痛無比。反正，各種奇出怪樣的夢紛紛光臨我的晚上。后來我找一位懂算命的朋友，他直指要害，你是不是最近在看志怪小說或生澀的東西，暫時放棄吧。后來我照他所說放下了《夢的解釋》此書的閱讀，就睡得安坦了。由此覺得有些書因深奧苦澀，內容陰森可怖，白天看多了，晚上睡覺就胡亂地做夢。就像我們一度沉迷電腦游戲、玩撲克牌賭博，神經高度集中，輸輸贏贏的全過程總會在夢中重演，打擾安靜的睡眠。

一般來說，夢是白天思量太多的心理現象，如果白天沒有絞盡腦汁地去思量，晚上的睡眠一定是香甜的，也是安寧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說的就是這個理。我曾讀到過一篇文章，說是一個奴隸主專門挖空心思地殘酷迫害一個奴隸，結果每天晚上睡不好覺。在他的夢中，他成了奴隸的奴隸，并重演他被迫害被欺壓的全過程，卻越演越烈，幾乎在每晚的同一個時間準時出現，擾得奴隸主神經衰弱，行尸走肉。后來，奴隸主釋放了被他迫害、欺壓的奴隸，睡覺也踏實了。

一般來說，人都做過恐怖的惡夢，不可能夜夜是美夢。惡夢醒來的早晨，有揮之不去的陰霾，像遭受壓迫。我做過惡夢后，總是疑神疑鬼地去想夢里的每個細節，是不是暗示我身體的某個部位出了故障或親朋好友中有什么禍事臨頭，致使自己走路怕汽車撞上來、吃飯怕吃進樂果、上班怕得罪領導。事后檢點一下，可能是在某次打牌中使了壞心眼、某次酒席上灌醉了一個老實人、擁擠的路上開罵了一位開車的司機，等等。后來，我一改這種心胸狹窄的不良習氣，淤積在肚里的氣也沒了，惡夢還真少了。于是，想到做人一定要做個好人，做得光明磊落，不要侮辱他人、詈言他人，也不要為了升降榮辱去走左道旁門。這樣一來，夜夜睡得安寧睡得舒服，白天起來心情也不錯。

但是，我小時經常做堪稱大片的夢，扶搖直上九重天。突然間，我從飛翔的高空中翻下來，當感覺自己快要被摔死時，才從夢中驚醒，額頭冒冷汗。后來長輩告訴我，這是人的身體在節節拔高的發育階段，所以才會做這類夢。但有些夢，還是有點真切的生活寫照，如夢中發現自己身陷糞土中，可能日后有點小財進囊了。后來我分析，這種夢與一個人的志趣有關，有些人在工作中不是如何去算計加班加點掙些零花錢，而認為加班加點是應該的。因為不被金錢所困，甚至把金錢視為身外之物，就出現了“視金錢如糞土”的夢境。至于摳門得像吝嗇的葛朗臺那樣的人，夢中出現硬梆梆的黃金白銀也是很有可能，只是現實生活中不會美夢成真，醒來才發現是一場歡喜一場空的南柯一夢。

人的一半時間在睡眠中，夢總伴隨著人生。有許多夢還帶有提示性，我和莫逆之交的朋友來往少了，夢就常來叩開我的睡眠，提示我不要遺忘上學時讀《史記》“陳涉世家”一章里的那句“茍富貴，勿相忘”的名言。雖然我們還不是富貴加身的那類，但友情很重要。當我在做了這樣的夢后，就會打電話或聯系朋友，詢問他近來情況如何。有一次，我在夢中突然夢到一個失去聯系多年的同學患病了。夢醒后，我心情沉重，輾轉反側地回想在一起時的快樂。幾天后，我給一個同學打電話詢問他的情況，獲悉他已患病住院。我吃了一驚，當我去醫院看他時，他說前幾天就夢見我去醫院看他。一聽此話，我驚駭得寒毛凜凜。同學痊愈出院后，告訴我他當時害怕自己得了絕癥，躺在病床上就扳著手指惦記幾位要好的同學，擔心不能見上最后一面。同學的話讓我想得很多，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一種看不見的管道在互相作用。我想起小時候在紹興，某人對某人有切齒痛恨時，就會詛咒對方，發誓要把人家詛咒死。詛咒的語言很刻毒，詛咒不會咒死人，但詛咒會影響人的身心健康，甚至生氣生病，負能量就產生。惦念大概也歸屬這類，思前想后地念想著某人，一鱗半爪的信息總會被傳遞出來，然后通過家人或同學被某人知曉，就會貫通。

白天想得多，夢就找到睡眠中。我們有個《神筆馬良》童話故事，愛好畫畫的馬良小畫家因為家里窮得一塌糊涂，買不起畫筆，他只得用樹枝、用各種可以畫畫的東西在沙丘上作畫，他連做夢也想著要一支筆。后來，居然在夢中來了一個金光燦爛的老人，送給他一支畫筆。夢醒，身邊竟有一支他想念久久的畫筆。從此，他畫畫有點石成金的本領。這個著名的做夢故事告訴我們，只要能像神筆馬良一樣用心用功，做好自己的夢，總會有天助我也的機遇光臨。

一個人想要沒夢的睡眠是沒有的，或多或少會做各種夢，甚至和心儀已久的情人約會的場景，也會在夢境中隆重出現。

我說“算命”

我有一個朋友，20年前下崗失業后，以卜卦、算命及給公司、個人起名賺些小錢。后來據熟知內情的朋友說，他干得風生水起，發展到慈溪的老板、電視臺的美女主持人也紛紛上門找他卜卦、算命或起個振興事業的藝名。前幾年，我去離寧波八十余公里的慈溪采訪，晚飯后下榻當地的國脈大酒店。當天深夜，睡下的我幾次三番地被門外迎來送往的聲音從夢中拖拽出來。于是，我索性不睡，起床把耳朵貼住門板，想趁聲音再次響起時，禮貌地對他們說一聲“夜深了，你們不想睡，請放過我吧”的話。果然不出所料，聲音不久又起，粘稠得好像難分難舍。我當機立斷，準備給他們一個了斷。但開門的一瞬間，我愣住了，居然是我的算命朋友，他也顯得驚訝和尷尬。

原來，朋友是作為大師被慈溪的老板們請去的，當晚就有多位老板光臨他的房間。他的房間是套房，比我的房間至少大兩倍以上，是慈溪一個大老板替他開的。

當夜，找他算命的老板都走光后，他用很古人風范的口吻說，賢弟，一個人如果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悲觀時，最好的選擇就是找一個能掐算陰陽的算命先生卜一卦或排一個生辰八字，找出對癥下藥的補救辦法。

我巡脧他房內老板們送的紅包、禮品等，原來自己還有一個大師朋友，不由對他肅然起敬。但由于彼此的知根知底，我從來沒有找他算一下自己未來的命運指數。后來有人知道我有這么一個大師朋友，求情似地要我介紹，讓大師卜一卦或排個生辰八字，被卜過、算過后，一千、二千甚至萬把塊地丟入大師的囊中。被算命者的豪爽，讓我懷疑他們家里有印鈔機。但他們的回答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預防萬一哩。這些被算命者年紀不大，文化程度高，讀過唯物主義和辯證法，對存在決定意識、物質決定精神學得比我精通。可是他們對算命的崇拜、信任，幾乎到了五體投地的程度。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個人還有比命這東西更重要的嗎？錢啊、財啊，與命相比，當然是命最為至尊。一個人如果連命也沒了，這錢財還有什么意義。算命先生們的箴言，正是解密我們多舛命運的萬能鑰匙。所以，只要我們一起聚會在某個場合，聽說其中有一個是懂得陰陽八卦、懂得算命看相的高人術士，來吧，你給我看看相！來吧，你給我卜一卦！來吧，給我說說生命線！爭先恐后都想搶到算命先生的恩寵，那些平時在男人面前表現非常高貴、優雅，手也懶得伸出來讓男人們禮節性地握一握的女人們，也一反往日的忸怩作態和羞羞答答，伸出十指纖纖的玉手，任由算命先生把這玲瓏的手慢吞吞地消化撫摩。

有一次，我在一個宴會上碰到一個據說算命賊準的人。他說自己初中畢業后，就喜歡看《周易》《四庫術書》這類書，還拜一位研究周易與相學的名士為師，所以練就了算命看相的本領。后來，他被在座的人贊美得多貪了幾杯酒，就開始發飆，說什么高端領導、局長處長，都把我奉為座上賓，找我算命排八字。他那傲視眾人的神情，好像是橫空出世的智多星下凡，只差沒替聯合國秘書長算命看相排八字了。但據其介紹，他替一些老板改名、節目主持人改名和作家改名后，對方不是生意興隆就成為熒屏的常青藤和文壇的領軍人物。他的自我介紹，一下子吸引了眾多對自己的人生有希望的人，結果這餐飯吃成了算命排八字的研討會。酒席散后，幾位婀娜女子還索了這位高士的名片，時刻準備著去他的寒舍卜一卦，以便鋪排未來生活的花團錦簇。

我對算命先生的話一般不持反對態度，有時還真有點信服。再說我的那位失業下崗的算命朋友，他多年前就藏有一本復印書，叫《麻衣神相》，北宋陳摶所撰。我也翻閱過，這可是一本中國古代積累對人體相貌進行系統性論敘的經驗書，有大量的臉譜、骨骼、穴位，可以說是從幾百成千的人的臉相等的總匯。若能熟讀此書，一般來說，大致能夠判斷出前來算命之人的初衷。舉例一個，我認識一位領導，辦公地方寧波環境一流，毗連公園，可他總感到辦公心神恍惚，就去找他卜一卦。大師查看一番后說，你瞧瞧你的辦公室對面，是員工進進出出的廁所，這怎么能讓你安下心來工作？一語中的，朋友換了辦公室，從此安寧。

生活不易，我對于干算命、卜卦活計的人嬉稱他們是“最具讓人送錢魅力的紅人”。原因是文弱的算命先生，不出力不流汗，只憑一張唇紅齒白的嘴，要人家掏腰包容易嗎？要知道，現在的人警惕性忒高，他們看透了巧舌如簧的騙子和騙術，他們不可能隨隨便便掏出皮夾子送錢給人。但是，面對算命先生，卻掏錢掏得爽快、心誠、沒有吝嗇之意，還邀算命的高士住五星級賓館，你說這算命的先生不經過一番煉獄式的心智操練的過程，能行嗎？

我還在想，一個人何必要弄清自己的命運，如果弄清了自己的命運是悲苦的，不怕背負一生的精神包袱？再說，如果自己的命運被算命先生掌握，他能左右和影響你的人生嗎？他是高人，那么他為什么不去改變自己的命運。算命先生只是無關緊要地說幾句不好的話，再說一些讓你心花怒放的溢美之詞。

我說“漢奸”

亂世出英雄，亂世也出漢奸。

八年的抗日戰爭，廣袤的中國大地產生了許許多多難以統計的漢奸走狗。皇協軍、偽軍就是一支龐大的漢奸隊伍，他們與日寇為伍，在多災多難的中國土地上為虎作倀。《鐵道游擊隊》中的高敬齋、黃二喜等人物，就是這樣一群具有代表性的漢奸。

我小時看過電影叫《地道戰》，相信很多人都耳熟能詳。影片中，民兵隊長高傳寶在傳達情報時說：“一百多鬼子，二百多偽軍。”電影是好看的，民兵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用落后武器在局促的地道、狹窄的巷內打得鬼子、偽軍屁滾尿流，滿地找牙。我傻傻地想，為什么這么多的中國人心甘情愿替鬼子效勞打中國人，難道他們的祖宗是日本人？直到后來讀了些書，對這種現象才有所釋疑，漢奸現象是和中國的民族性有關的，近代史上的中國是一個千瘡百孔、被列強一擊就敗的弱國。而當權者對列強又敬畏如命，面臨外敵的入侵，早就喪失抵御的斗志，一盤散沙的國人之心難以凝聚。再說，我們的民族劣根性是內斗內行，外斗外行，因此拙于團結一致合力對外。

我也從另一方面釋疑，漢奸中的個別也是沒辦法才走上這條讓人唾棄的道的。他們在天災人禍面前，得不到政府的救助，甚至還要被當地政府部門雁過拔毛般地盤剝，當難民、當乞丐，賣兒賣女甚至賣妻子。在食不果腹、命比紙薄的年代，當政府靠不住，他們還能依靠什么呢？民以食為天，他們只能去當漢奸，能守得住氣節的人畢竟少而又少，而真正將氣節體現在行動上，小老百姓能有幾個做得到，而也沒有必要這樣做。面對一個失信的政府，反戈投敵已成為必然。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它出自《管子·牧民》。其意思是百姓的糧倉充足，豐衣足食，才能顧及到禮儀，重視榮譽和恥辱。

但我們不能否認，漢奸中也有不少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物，鐵道游擊隊如果沒能依靠“漢奸”韓貴，不但中共零號首長過不了津浦線去延安，而且也無法消滅高敬齋這樣死心塌地投靠日本鬼子的鐵桿漢奸。所以，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總有一些“漢奸”在游戲人生，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不去當漢奸，就選擇正統理論所說的出賣良知的黑道。但是，這類不得而為之的漢奸，如果碰到提攜的人，是不會一條道上走到黑的。在漫長的八年抗日戰爭中，許多漢奸是不得而為之的草民，他們一旦受到啟蒙，還是會掉轉槍頭對付我們民族的共同敵人日本鬼子的。

我曾看到過一組數字，八年的抗日戰爭，中國軍民殲俘日軍232萬余人，偽軍213萬余人。這組數字很嚴酷地告訴我們，八年抗日戰爭中，給鬼子賣命的中國人，即漢奸，幾乎與日本鬼子相當。

中國人多，就有盛產漢奸的肥沃土壤，但這也與我們這個歷史糟粕過盛的國家有關。中國的歷史沿革過程，實際上是一部封建專制、獨裁統治日趨體制化的過程，黑暗的專制使大小官吏們行大小腐敗，這就容易使社會的凝聚力分化、撕裂，離心力加劇。因為，人民群眾看不到一個公正、清廉的政府，就會失去希望，而惡吏貪官的盤剝又如一根兇猛的鞭子，自然而然地將他們趕到另一個敵對的陣營中。

中國從晚清開始，長期被列強侵略，各類的戰爭賠償，使國家經濟崩潰，百姓生活水平低下，很多人迫于生計，不得不為侵略者服務。若在抗日戰爭期間，一個國人為日本人做事，如強行被鬼子征召去燒飯煮水，如果皆稱其為漢奸，這實在是一種非常狹隘和危險的民族主義情結。郁達夫先生在南洋做過日本鬼子的翻譯，并利用翻譯官身份保護過許多的進步人士，你能說郁達夫先生是漢奸嗎？就像今日的家用電器市場，汽車市場，因為國產的家用電器、汽車，性能等無法與國外的相抗衡，許多人就會硬著頭皮去選擇洋貨的道理一樣。如果我們一律將這種現象稱之為崇洋媚外，我們一定還會落后下去。前幾年有人反日貨，提出全民抵制日本的產品，買日貨等于給鬼子掙一顆射殺國人的子彈錢，有賣國之嫌疑。這種心情我們可以理解，然而這種行為離真正意義上的愛國主義還是十萬八千里距離。

現在，總有一些偏激的人會說購買洋貨是漢奸，而且這“漢奸”兩字中，專對性和實用性都很強，如“文化漢奸”、“經濟漢奸”，且多數是指與日本有搭界的。在中日關系的微妙語境下，“漢奸”的稱呼對所有中國人來說是沉重的，帶有災難性的，等于是掘祖墳、操祖宗三代一樣。

行文至此，我想起了享受國葬待遇的張自忠將軍。“七七”盧溝橋事變后不久，北平落入日軍的掌控之中，張自忠那時是北平市長兼冀察政務委員會代理委員長和冀察綏靖公署主任。當時，張自忠多次指出留在日軍控制的北平不是當漢奸，而是“希望打開一個局面，維持一個較長的時間，而使國家有充實的準備”。但是，關于他的漢奸詬病四處飛揚。

1940年5月16日下午，張自忠作為國軍第33集團軍總司令，被日軍包圍中本可以抽身離開保全身家生命，但他義無反顧地迎接日軍射來的子彈，49歲的上將就此凋謝。現在有學者認為，張自忠之死與當年被扣上“漢奸”的刺激有關，他只有“以死明志”表清白。

我們要求每個人用一種方式去踐行愛國主義精神，是否現實還是值得商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