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汝松 高 蕾 高 強 王 軍
長春中醫藥大學 吉林 長春 130117
陰陽學說與中醫學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金元時期滋陰學派的“陽常有余,陰常不足”與溫補學派的“陽非有余,真陰不足”看似針鋒相對,實則闡述角度不同。本文將從學術流派代表人物思想淵源及所制代表方劑兩個方面對這兩種觀點進行解釋與融通。
1.1 理學淵源:朱丹溪學術思想的形成與其早年的理學背景是分不開的。理學又名為道學,興于北宋,盛行于元朝,對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產生了深遠影響。朱丹溪生活的元代,理學被尊崇、傳播,上升到官方學術地位,影響到整個社會的讀書、講學之風。丹溪36歲時,于八華山從學于朱熹四傳弟子許謙,宋濂撰文記載:“先生少負任俠之氣,不少屈撓,及聞道德性命之說,遽變之而為剛毅。”這段經歷使丹溪真正成長為一個厚重的長者。40歲時,在老師許公的勸說下棄文從醫,乃“悉焚棄向所習舉子業,一于醫致力焉”。此后苦讀醫書,朝夕鉆研,束裝出游,千里求師“渡浙河,走吳中(蘇州),出宛陵(宣城),抵南徐(鎮江),達建業(南京)”,皆無所遇。后來,于杭州得遇劉完素再傳弟子羅知悌,歷盡坎坷,終入師門,盡得其學。朱丹溪受許謙之教而精于理學,得羅知悌之授而精于醫術,以理精醫,雖醫亦理,其學術思想是醫理與儒理結合的產物,對當時及后世都產生了較大影響[1]。
1.2 學術思想:人身有三火,君火、相火與命火。君火是主持神明之火;命火是人身陽氣之根,也就是景岳講的真陽;相火根源于命火,為日用之火。具有深厚理學功底的丹溪將理學家的“道心人心”“天理人欲”等話題引入醫學,提出了相火論與人欲為害的觀點。他認為是相火在維持人的日常生命活動,“人有此生……皆相火之為也”[1],但是相火之動貴在有度有節。相火之常,守位稟命,裨補造化;相火之妄,煎熬真陰,擾動精室。并且相火之妄與“人欲”密切相關,“人欲”是導致相火妄動的主要因素。關于“人欲”,《朱子類書》這樣說道:“飲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所以,準確來講,“人欲”是指超出人的基本需求的欲望,如果欲望不加節制,體現在醫學上就是相火妄動。相火妄動的誘因及危害在《格致余論》里有非常精辟的論述:“心,君火也,為物所感則易動,心動則相火亦動,動則精自走,相火翕然而起,雖不交會,亦暗流而疏泄矣。”[1]故圣賢教人寡欲養心,防止情欲煽動相火,而丹溪援儒入醫滋陰瀉火以保真陰,強調收心節欲[2],與圣人教化殊途同歸。基于此,丹溪提出了自己的學術觀點——陽常有余,陰常不足,準確來說是相火常妄動,真陰常不足。
1.3 代表方劑:最能體現朱丹溪學術思想的經典方劑是大補丸,《丹溪心法》記載大補丸方有二,立法皆是苦以堅陰,清腎之相火。大補丸方1:“去腎經火,燥下焦濕,治筋骨軟。”川黃柏一味以水丸服。“氣虛以補氣藥下,血虛以補血藥下”,并不單用[1]。黃柏苦寒,何來大補?殊不知,這正是丹溪相火論奧妙之所在。黃柏之補,非填精補髓之補,“腎欲堅,急食苦以堅之,用苦補之”。黃柏苦寒堅陰,除腎家浮游之相火,使不擾動精室,陰精不瀉,即是補也。否則,君火一動,相火即生,情欲無涯,陰精有限,此易虧難成之陰氣如何禁得起虛火日夜擾動?大補丸方2:即后世通稱的大補陰丸,“大補丸,降陰火,補腎水”[1]。今時之人,縱欲者多,精血愈虧,相火愈旺,變證蜂起,一味黃柏,力有不怠。丹溪又立大補丸方2,仍以黃柏為君,承制相火,苦以堅腎,繼以知母清陽明獨勝之火,因陽明之燥最易傷少陰之陰,又以熟地填精益髓,龜版育陰潛陽,豬為水獸,豬脊髓取類比象,以髓益髓。是方既培其本,又清其源,標本兼施,功效尤著。綜觀二方,皆以黃柏直取妄動之相火,大補丸方1氣虛者輔以補氣藥,血虛者輔以補血藥,而大補丸方2屬于精虛者輔以填精藥。氣虛、血虛諸癥,雖未見方,但理法既明,讀者自可舉一反三。
2.1 道學淵源:張景岳生活的明代,道家非常流行。張景岳少時隨父游學京師,其學術思想吸收了很多道家的內容。作為溫補學派的代表人物,其援道入醫將道家的氣一元論引入醫學,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水火命門說,并
衍生了一系列的治法方藥。氣一元論源自道家的宇宙生成論,其對人以及宇宙都有非常深入的研究。從老子的《道德經》開始就構建了宇宙的生成演變模型:“道生一(元氣),一生二(陰陽),二生三(天地人)。”這個模型在周敦頤的《太極圖說》里有更為詳盡的描述:“無極而太極……陽變陰合……五氣順布,四時行焉。”[3]這個宇宙演變過程可以簡單概括為:無極(道)→太極(元氣)→陰陽二氣→五行之氣→人類和萬物[4]。從元氣開始,截取這個模型的后半部分就是道家的氣一元論。氣一元論認為氣是構成世界萬物的本原,萬物的產生、發展和滅亡都是“氣”循“道”(即自然規律)運動的結果。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中醫學是從天人相應的角度出發,來描述生命的運動變化規律的,即天地之生成與人之生成,天地之規律與人身之規律,其理一貫。故善言天者,必有驗于人,欲明人者,當體察于天,所以張景岳借鑒道家對宇宙的認知來描述人體,并在《太極圖論》的結尾強調:“理氣陰陽之學,實醫道開卷第一義,學人首當究心焉。”[5]
2.2 學術思想:張景岳的卓越貢獻就是將道家的氣一元論引入了人體,他指出,宇宙有元氣,人體也有元氣,人體內元氣的演變規律效法宇宙元氣的演變規律。為了使氣一元論更具體地解釋人體,他將氣一元論在醫學范圍內的應用總結為三個方面:第一,命門之位。張景岳在《真陰論》里提道:“命門居兩腎之中……水火具焉,消長系焉。故命門……為性命之本。”[5]他指出命門即是人體元氣之根,水火之宅,為一身生化之源。元氣不絕,生命不死,元氣虛損,百病叢生。第二,命門之用。人的一生不斷的生長化收藏進而產生生長壯老已,整個過程都是元氣在催動,也就是《內經》講的“氣始而生化,氣散而有形,氣布而蕃育,氣終而象變”。所以人的元氣從降生之時便進入“消”的狀態,直到將元氣耗盡,壽終正寢,這是人一生正常的生理過程。如果在這期間過度損耗元氣,就會半百而衰。第三,命門之治。元氣是能量,也是一種至精至微的物質,在人體具體表現為腎精,由腎精化生出腎陰、腎陽,所以無論是腎陰虛還是腎陽虛,其本質都是腎精虛。張景岳根據這種陰陽一體、陰陽互根的理論,對精氣虛損、陰陽兩傷的治療提出了獨到的見解:陰陽并進、填精益髓。
2.3 代表方劑:最能代表張景岳學術思想的首推左歸丸與右歸丸,皆是填精益髓、陰陽并進之方。左歸丸,治真陰腎水不足……培左腎之元陰,此方主之。右歸丸,治命門火衰,不能生土……真陽不足者……培右腎之元陽,此方主之[5]。兩方相同的藥是熟地、山藥、山茱萸、鹿角膠、菟絲子、枸杞子。熟地補腎填精,山藥補脾益精,山茱萸補肝澀精,菟絲子、枸杞子以子補精,最后一味鹿角膠通督脈、益精血,以上六味旨在填精益髓。若陰虛以致陰陽兩虛累及腎精者,可用左歸,加龜甲育陰潛陽,牛膝通降任脈;若陽虛以致陰陽兩虛累及腎精者,可用右歸,加附子、肉桂以陽化陰,當歸補血,精血互化,杜仲強腰脊益精氣。由上可知,左歸即從真陰歸于元氣,右歸即從真陽歸于元氣。
朱丹溪與張景岳都有自己的理論淵源,對人體的認識均非常精辟與深刻。張景岳認為,命門為元氣之本,元氣化生出了元陰、元陽,也稱真陰真陽。元氣本無有余,其病惟皆不足,所以提出“陽非有余,真陰不足”。朱丹溪述了相火生理之常,又從“人欲”角度論述了相火之妄。普通人不知御神,務快其心,常導致相火妄動,煎熬真陰,故丹溪提出“陽常有余,陰常不足”。所以需要指出的是丹溪所指的“陽”是妄動之相火,而景岳所論述的“陽”是真陽,這是需要區別與注意的。滋陰派與溫補派,作為不同的流派,都有自己的特色。無論是景岳還是丹溪在醫學領域都有非常大的建樹,創制了大量行之有效的方劑,兩位醫家的學說,都是對中醫學理論的補充與發展。丹溪景岳之爭由來已久,究其根本原因,與東方文明的思維方式有一定關系。象思維是東方文明特有的思維方式,它極大地啟迪我們的思維能力,但通過類比、聯想、頓悟這種直覺思維方式獲得的成果,由于重視結果,忽視過程,往往導致人們對它理解的隨意性,這些從客觀上促進了分歧的產生。所以我們在研究先賢著作時,要注意考察其語言環境,結合其核心思想,方能得出正確的結論。綜合上面的論述可知,景岳之陰陽實指真陽非有余,真陰常不足;丹溪之陰陽實指相火常妄動,真陰常不足,二者看似針鋒相對,實則陰陽所代指的含義不同,在對人體的認知上互有補充。所以,我們應當辯證看待,兼而采之。
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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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祥龍.周敦頤的《太極圖說》、《易》象數及西方有關學說[J].現代哲學,2005(1):8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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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志庸.張景岳醫學全書[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5:621,800-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