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瑩,徐加新
(空軍勤務學院基礎部,江蘇徐州 221000)
古典詩歌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株奇葩,在整個中國歷史上起著不可磨滅的作用。從先秦的《詩經》、《漢樂府》中的愛情詩再到后來比較盛行的山水田園詩、送別詩、宮苑詩、邊塞詩等,這些都驗證了中國古代詩歌主題在不斷地發展和完善。送別詩作為中國古代詩歌中的一個重要的詩歌題材,為整個中國古代詩歌的發展注入了新的生機與活力。
送別詩,顧名思義,是抒發離別之情的詩歌。往往是在與親友分別之時,為了抒發離愁別緒而創作的詩歌。其實,要想把這種離別時復雜的情感表現的淋漓盡致,并非一件容易之事。清代著名詩人袁枚對此深有體會:“凡作詩,寫景易,言情難。何也?景從外來,目之所觸,留心便得;情從心出,非有一種芬芳悱惻之懷,便不能哀感頑艷。”①袁枚這里把情和景截然分開說得并不十分準確,如果從“言情難”這方面而言,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送別詩如果要想達到“感動激發人意”,那就必須在詩中采用一些手法來“言情”。自古以來,送別詩之所以能成為文人墨客所親睞的吟詠主題,并在眾多詩歌題材中獨樹一幟,也得益于其詩中獨特手法的運用。
大多數人認為,離愁別緒是送別詩這一詩歌題材所表現的主旋律。其實不然,自古以來送別詩所反映出的情感可以說是復雜的,因此,送別詩又可分為不同的類型。第一類是抒發“謝別”之情的,如我們比較熟知的李白的那首《贈汪倫》:“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②這樣的送別,從側面更多地表現出李白和汪倫同是不拘俗禮、快樂自由的人。同時也體現了兩人之間不拘形跡的友誼。第二類是表“戀別”之情,如: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③此詩生動形象地抒發了詩人對將要去荒涼之地的友人那種深深地依戀和牽掛之情。第三類是表“壯別”之情。如: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④這首詩更多地抒發了詩人的內心的惆悵,但與王維之友不同的是,岑參之友要去的地方是繁華的京城,因此,詩人由內心的惆悵轉為了對友人的羨慕與美好祝愿。第四類是抒發“闊別”之情。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⑤這里詩人一改以往送別詩那種黯然銷魂的感傷情調,更是突顯高昂的格調,營造壯闊的意境,使詩歌體現了雄渾豪放的風格。王勃能把離別這件事看得很超脫,唱出了詩人內心豪邁的歌聲。
中國古典詩歌中的送別詩在創作上有一定的規律可循。在描寫景物時,一般是按時間、地點來寫,詩人這樣做的目的,更多地是為了表達離愁別緒,從而更好地抒發自己內心的思想感情。送別詩中常常會出現長亭、楊柳、夕陽、酒、秋等意象,詩人選取這些意象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為了更好地抒發是情感。送別詩的題目往往有“贈、別、送”等字眼,當然,我們也可以將詩題中有這些字眼的詩歌,判定為送別詩這一詩歌題材。而在內容上,送別詩不僅僅局限于友人之別,同樣也涉及到了夫妻之別、親人之別、同僚之別,甚至也有寫匆匆過客之別。那么詩人如何將這中分別時所產生的情感更好地表現出來呢?他們常常在詩中采用直抒胸臆或借景抒情的手法,使其詩歌所抒發的情感表現的淋漓盡致。詩人的不同經歷,以及其不同的創作風格,也使送別詩產生了格調豪放曠達、委婉含蓄、詞淺情深等藝術風格。而這些不同的藝術風格,也使送別詩成為了中國文學史上最耀眼的一顆星。
與中國古代詩歌的發展一樣,朝鮮的詩歌同樣也經歷了相當漫長的發展歷程。它在一定程度上借鑒和吸收了中國詩歌中的精華,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民族風格。朝鮮古代文學系統有“口碑文學”、“漢文學”、“國文文學”這三個系統。而口碑文學中的民謠、巫歌等則朝鮮古代詩歌的源流。然而,由于沒有文字記錄手段而大量的古、中古時期朝鮮民族的民謠、巫歌等未能保存下來。而現今流傳較完整的則是“漢文學”與“國文文學”中的詩歌。這兩種文學最主要的區別,就是“漢文學”是指以漢文為媒體所創作的朝鮮古代文學作品的總稱,而“國文文學”是指用朝鮮語所創造的文學。而我們在本文中主要以朝鮮的“漢文學”中的詩歌與中國古代的詩歌加以比較。
早在新羅時期,唐詩就開始流入到朝鮮,當時朝鮮為了從唐朝吸收先進的文明成果,加快國家建設和發展,派遣大批留學生赴唐學習。這時期這些留學生便把唐詩帶回或介紹到了朝鮮。唐朝詩人張開喬曾對新羅學生頻繁往來中國的情景進行高度概括地描寫:“東風日邊起,草木一時春。自笑中華路,年年送元人。”⑥這首詩中表現了新羅學生入唐留學人數之多,可見當時唐詩對朝鮮的影響之大。在朝鮮的詩歌中,送別詩作為一類典型題材,在文學史上雖不及中國的送別詩影響之大,但其在朝鮮文學中也是影響深遠的。這里我們選取了幾首與中國古代送別詩類型相同的典型詩歌,進而比較它們的異同。鄭知常是高麗前期文學的佼佼者,作詩尤工七絕,他的名作七絕《大同江》曾被贊為“千古絕唱,無繼響者”。這首詩也是朝鮮送別詩中的代表之作。其詩云:“雨歇長堤草色多,送君南浦動悲歌。大同江水何時盡,別淚年年添綠波。”⑦在這里詩人的離別之情躍然紙上,真摯動人。我們前面提到過,送別詩的類型分為“謝別”、“壯別”、“闊別”和“戀別”。從作者所抒發的感情來看,這首詩應該屬于后者,即“戀別”。而“戀別”這一類送別詩中的代表作就是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因此,在這里我們將二者加以比較分析。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兩首詩都是抒發離別之情,二者有相之處,也有一定的差異。首先,詩中所寫的環境氛圍是相同的,兩首詩中都以“雨”來作為意象,而前首詩雖選擇了“草”,但是與后者詩中的“柳色青青”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運用了送別詩中“借景以言情”的藝術特征。這樣寫,達到了情景交融,更能表現作者所抒發的離別之情。兩首詩在所選的意象上有所相同,但是在詩人所抒發的感情上又有明顯的不同之處。《大同江》所抒發的是離別時的傷感之情,在這里作者所表現更多的是傷感與惆悵,從詩中的“悲”和“淚”等均能看出。而在《送元二使安西》中詩人一改以往送別詩黯然銷魂的感傷情調,高昂的格調,壯闊的意境,以及詩人雄渾豪放的創作風格,似乎把離別這件事看得很超脫,唱出了詩人內心豪邁的心聲。這也就抒發了兩位詩人對于惜別時所產生的不同情感。另外,在形式上,兩首詩雖然都是借景抒情,但是在這里卻有著一定的差異。《大同江》中首聯“雨歇長堤草色多”是典型從寫景的角度來寫。而頷聯“送君南浦東悲歌”則是敘事抒情的角度。這與《送元二使安西》中有著明顯的不同,其首聯、頷聯“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兩句都是寫景,這就構成了二者的差異。于此相同,前首詩中的頸聯與尾聯同樣是運用了先寫景后抒情,而后首詩的頸聯與尾聯則完全的抒情。這表明了兩首詩雖然都是應用借景抒情,但是在結構上的差別,也就導致了兩首詩具有了各自獨特的創作風格。
李白的一首《贈汪倫》,表現了詩人與友人深厚的友誼。其詩云:“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這首詩一直被后人所推崇,“桃花潭水”更成為后人抒寫別情最好的詮釋。新羅詩人崔志遠的一首《酬進士楊贍送別》的贈別詩,我認為其與李白的《贈汪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其詩云:“海上遙望曉煙濃,百幅帆張萬里風。悲莫悲兮兒女事,不須惆悵別離中。”⑧這兩首詩都是寫了詩人與友人在離別時為友人所作,都是表現“謝別”一類的送別詩,而所抒發的情感都是詩人與友人的深厚的情誼,進而體現了送別詩“情真意切”的藝術特征。同時,兩首詩也表現了一個共同的特點,二者都是為了感謝友人送別自己所作的“謝別”詩,在一定程度上了表現了友人對詩人的那種欲留不能,欲舍不忍的感情。兩首詩的另外一個共同之處仍然是兩首借景言情的詩。二者雖然有如此共同之處,但是也有著一定的差異。首先,李白的《贈汪倫》詩的前半是敘事:先寫即將遠行之人,然后再寫送行之人,詩人將一幅離別時的感人畫面展示在讀者面前。而詩的后半是抒情。頸聯承接起句,進一步說明放船地點在桃花潭。“深千尺”不僅描繪了潭之深特點,同樣也為尾聯情感之深埋下了伏筆。桃花潭水如此之深,它深深地觸動了離人的情懷,汪倫對自己深情厚意,就像這潭水一樣,讓詩人難以忘懷。這里詩人將水深情深自然地聯系起來。這樣的送別,也說明了李白和汪倫同是不被世俗禮儀所困擾,并且向往快樂自由的人,同時也寫出兩人之間不拘形跡的友誼。而崔志遠的《酬進士楊贍送別》則與李白的《贈汪倫》有所不同,這首詩的前半部分主要是寫景而非敘事,寫了海上的濃煙以及海上即將遠行的帆船,這樣的描寫在一定的程度上暗示詩人即將遠行。而詩人在后半部分主要抒發了離別之情,從“不須惆悵別離中”一句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離別時的豁達的心態。
崔志遠的送別詩并非都有如此豁達樂觀的心態,崔志遠與友人吳巒在離別時做了一首《酬吳巒秀才惜別》(二)表現了他當時的悲傷之情。其詩云:“殘日寒鴻高的的,暮煙汀樹遠依依。此時回首情向艱,天際孤帆窣浪飛。”⑨雖然船已駛出很遠,但是詩人仍遠望送行之人。表達了詩人對有人的依依不舍之情。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云:“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⑩同樣是送別詩,但是所寫的角度卻有所不同,倘若說李白的詩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表現的是送行者的心情,那么崔志遠的詩句“天際孤帆窣浪飛”表現的則是遠望遠行人的心情。另外崔志遠在《酬吳巒秀才惜別》(二)中同樣運用了寓情于景的寫法,在這首詩中他更多的是用哀景抒哀情。他在詩中運用了“殘日”、“寒鴻”、“暮煙”、“汀樹”、“高”、“遠”等一些景物和詞語,在一定程度上暗示著作者心中的悲傷之情。后兩句則表現了作者回首看漸行漸遠的有人,心中無限的不舍及其悲痛之情。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前半部分直接的交代了有人離開的地點和即將到達的目的地與時間,這里作者開篇即以敘事為主,這與崔志遠的《酬吳巒秀才惜別》(二)開篇以寫景為主有很大的不同之處。但是在后兩句李白同樣運用了漸行漸遠的帆船來抒發了對友人的惜別之情。這與崔志遠詩中的后兩句有著相通之處。這兩首詩另外的一個不同之處就是,崔志遠在《酬吳巒秀才惜別》(二)中運用了疊詞,如“的的”、“依依”等詞語,這樣更好的表現所描寫的事物。而李白在《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中并沒有運用這樣的疊詞,但是詩人用絢爛的陽春三月的景色,用放舟長江的寬闊畫面,用目送孤帆遠影的細節,極為傳神地表現出來送別友人時的情景。
從以上對中朝兩國的“送別詩”分析來看,它們在分類上都是以送別詩總體上的分類為前提的,大體上主要包含在“謝別”、“戀別”、“壯別”、“闊別”等幾個類型中。它們雖然詩歌的風格、送別詩的藝術特征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聯系,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卻都體現了自身獨特的風格特色。中朝送別詩是兩國詩歌體系中不可割裂的一部分,為兩國詩歌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注釋:
①袁枚《隨園詩話》
②李白《贈汪倫》
③王勃《送元二使安西》
④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⑤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⑥張開喬《送人及第歸海東》
⑦鄭知常《大同江》
⑧崔志遠《酬進士楊贍送別》
⑨崔之遠《酬吳巒秀才惜別》
⑩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