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英譯文關聯理論評析

茹鮮姑麗·吾拉音

（華東理工大學，上海 200237）

一直以來，翻譯理論的核心問題是翻譯標準的問題。縱觀中外翻譯史，有很多翻譯家就這一問題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例如，嚴復“信，達，雅”、錢鐘書“化境說”、傅雷“神似說”和許淵沖“優化論”；奈達“功能對等”，紐馬克“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卡特福得“話語對等”等。這些翻譯標準的提出，促進了翻譯實踐的順利進行。

詩詞，作為語言藝術的最高形式，在文學史上占據重要的地位。如今，中西文化的交流使得詩詞翻譯顯得尤為重要。從而語言學理論、社會符號學理論、文學、文體學都對詩詞翻譯進行了相關研究。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其一）》是唐朝絕句中的名篇，其英譯本有好幾種。對該絕句現有的翻譯評析集中在從系統功能語法理論框架下（吳悠，2008；金國平，2010；朱娟娟，2011；郭琳惠，2013；賈曉燕，2015）或英漢語對比角度（王再玉，蔣顯文，2007；楊志文，2010；盧婉紅，2011）方面進行。但遺憾的是，沒有學者從關聯翻譯理論視角研究這首絕句的英譯。

因此，本文嘗試運用認知語言學視角，結合關聯翻譯理論，對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其一）》四個英譯本分析比較，論證關聯理論在評析詩詞翻譯中的適用性，旨在為評析詩詞翻譯提供一定的參考。

1 關聯理論的翻譯標準

關聯理論是Sperber&Wilson在1986年合著的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一書中提出的理論。其中有兩個論點最突出：語言交際是一種演繹推理過程；人們在交際過程中總是希望通過付出最少的努力來獲取最多的信息，即取得最佳關聯性。翻譯，作為一種跨語言、跨文化的交際行為，交際行為的一般性原則也適用于此。因此，關聯理論，作為研究人類交際行為的認知語用理論，指導和解釋翻譯理論和實踐，并為翻譯評析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

根據關聯理論，認知環境是指由邏輯、詞匯及百科知識等組成的儲存在讀者大腦里的信息。語境則是指用來解釋話語的一系列前提條件，是一個心理學概念。因此，環境認知和語境，在關聯理論中，強調的都是讀者對語篇/話語進行解讀的心理能力，而不是指參與交際者的外部環境。因此，基于理論關聯的翻譯評析注重交際功能的對等，即原文與譯文應取得某種相似的語義，語境和文化交際效果。

關聯性有兩個變量，分別是語境效果（contextual effects）和推理努力（processing effort），這三者之間的關系可以用以下公式表示：

因此語境，語義和文化方面的關聯性也是一個變量。語境效果好，推理時所付出的努力就小，關聯性就強；語境效果差，推理所付出的努力就大，關聯性也就弱。因此，基于關聯理論的翻譯觀實際上就是怎樣在原文與譯文之間取得最佳關聯性的問題。

2 《回鄉偶書（其一）》原作的關聯理論分析

詩人賀知章年少離開家鄉游學，入朝為官，到86歲的垂暮之年才得以返鄉。這期間的五十多年，人生易老，世事滄桑，心頭自有無限感慨。他在《回鄉偶書（其一）》中描繪了返鄉情景，而這首詩牽動了游子思鄉之情，引發了讀者共鳴。

首先，在關聯理論參照下，分別從認知語境，意圖和關聯性等方面分析這首七言絕句。

2.1 認知語境

按照關聯理論，認知語境包括邏輯，詞匯和百科信息。

首句中的“少小”和“老大”，概括說明了一“離”一“回”在時間上的間隔之久外，也具體描寫了離家時與回家時的變化之大，概括寫出數十年久客他鄉的事實。接下來詩人寫“鄉音”，讀者可以調動百科知識想到當游子踏上家鄉的土地,聽到家鄉人的口音,會產生倍感親切的情愫，更何況是一位年過八旬的老翁。“鄉音無改”,說明詩人口音沒有被京腔官調所改造,含蓄地表達詩人對故鄉依戀情深。“鬢毛衰”頂承上句，是時間流逝的標志，形象地描寫“老”，從而為后兩句一群兒童因不認識詩人而提出問題做鋪墊。“鄉音無改”和“鬢毛衰”，表達詩人對人生的慨嘆以及對故鄉的深情。與一二句充滿感慨的一幅自畫像不同，三四句描寫了富于戲劇性的場面：路上遇見一群活蹦亂跳的小孩子們圍觀上來，驚奇地觀察這位陌生老人。遺憾的是，他們互相不認識，此時孩子們“笑問客從何處來”。在詩人的觀念里，年過八旬，鄉音未改，自己理應是家鄉村里的主人，現在竟被這群頑童當作客人。此時詩人眼里家鄉的兒童是如此可愛、純真，友好，對他們眼中的陌生人都能笑著問來自哪里。

2.2 意圖

本詩勾勒出詩人在返鄉的路上想起自年少離開家到此時此刻感覺到的明顯變化，同時也描述路上偶遇小孩們，他們出于童趣和好奇心而問的簡單一句的情景。盡管在空間上與家鄉相隔千山萬水，在時間上相隔半個世紀，變的是其容顏和鬢發，而一直不變的乃是一游子的鄉音鄉韻和一顆拳拳的赤子之心。通過這些詩人表達對故鄉魂牽夢縈的思念，對人生歲月流逝感慨和久別回鄉的親切感，也是詩人在這首詩中要表達的交際意圖。

2.3 關聯性

關聯性即話語在語境中實現的語境效果，語境效果是關聯理論的一個重要概念。詩歌中“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等不管是時間方面還是容顏方面的各種語言信息所引發的關聯是游子長時間在外他鄉，雖然容顏發生了很大變化，可是對故鄉仍然深深依戀。“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等描寫場景的語言信息加強了對時間流逝的感慨以及對家鄉熱愛之情，強化了本詩的主題。

3 譯本的關聯理論對比分析

上文應用關聯理論對《回鄉偶書（其一）》原作進行了初步的分析，下面從關聯理論的角度對其英譯本的四個不同版本進行逐句分析。為了討論方便，我們對這些譯文依次命名為H譯，林譯，卓譯和許譯。

The Return

Bowed down with age I seek my native place.

Unchanged my speech，my hair is silvered now;

My very children do not know my face,

But smiling ask,“O stranger，whence art thou?”

（H.A.Giles）

Script on Returning Home

I left in boyhood days now returned maturedly old.

Native accent unchanged tho’temple hairs decayed;

Seeing the children couldn’t recognize each other,

laughingly they’d asked whence comes this visitor?

（林健民）

Random Lines on My Return to Hometown

I left at tender age，and now return when old and decay’d.

My accent still remains unchang’d，my hair’s been totally grey’d.

The native children，in whose eyes I am a stranger entire,

politely smile on meeting me：“Where comest thou?”they inquire.

（卓振英）

Home-coming

Old，I return to the homeland I left while young.

Thinner has grown my hair，though I speak the same tongue.

My children，whom I meet，do not know who am I.

“Where are you from，dear sir?”They ask with beaming eye.

（許淵沖）

首先從詩歌的題目著手分析。“回鄉偶書”意思是詩人在返鄉的路上隨便寫的詩。H譯“The Return”，單看題目，讀者只能知道詩人曾經在某個地方待過，現在要回去，但是讀者不能判斷這首詩寫的內容：可能是這次回去路上所見所聞亦或是這次回去的重要意義亦或是回去的原因，因此，這題目呈現出來的語境效果不充分，這就要求讀者要結合詩歌的內容來理解，勢必要付出較大的推理努力。相比之下，許譯“Home-coming”，看到題目，讀者可能會想：1.回國2.回大學參加校友返校節。所以，這題目也要求讀者要結合詩歌的內容來理解，也要付出較大的推理努力。林譯用的是“Script on Returning Home”，這譯文寫出地點是home，但這還不夠，因為英語當中的home可以指家，也可以是家鄉（在全球化的今天，家所在的地方不一定就是家鄉所在的地方）,也可以是校友返校節。另外，林譯用到了“script”，雖然script寫出了“下面內容是隨便寫的”這一意思，但script具體指電影，電視節目的腳本，因此，看到題目讀者可能會想接下來的內容是關于在回家（回國）路上寫的電影（電視節目）的腳本，為了進一步確定，讀者還得繼續往下讀，從而需要一定的推理努力。最后看卓譯的標題，讀者就可以得知以下內容是在回家鄉路上隨便寫的詩。因此，卓譯的題目所呈現的語境效果最充分，要求的推理努力最少，因此，讀者獲得的關聯性最好。

詩歌的第一句“少小離家老大回”，H譯中沒有翻出“少小離家”意思，這樣讀者很難想到詩人50多年沒有回家，這就削弱了語境效果，因此，為了更好地理解詩歌，讀者需要作出較多的推理努力。另外，H譯用“Bowed”形象刻畫出詩人返鄉時腰彎背陀,老態龍鐘的樣子。用“seek”，表達出詩人久別還鄉，故鄉在這么多年中發生了巨大變化，因此詩人對它感到生疏，這一意思與下面的“鄉音無改”所呈現的在路上聽到同樣的鄉音，頓時內心油然而生的對家鄉的親切感這一語境效果相矛盾。對這句的翻譯，林譯和卓譯相比，卓譯的更能呈現出較好的語境效果，因為卓譯用到“tender”，這比林譯的“boyhood”更能體現詩人年少就離開家鄉，另外卓譯的“decay’d”也體現出詩人老態龍鐘的樣子，這兩個詞更能體現詩人久客他鄉時間之久，從而加強原詩所呈現的語境效果。許譯用的“old”和“young”，沒有卓給出的信息細，充分，有一點籠統。綜合看來，詩的第一句，從關聯理論角度出發，卓譯達到的語境效果最好。

詩的第二句“鄉音無改鬢毛衰”，四種譯文中，對“鄉音”和“鬢發衰”的處理不同。對于“鄉音”，H 譯成“speech”，許譯“tongue”，而林譯和卓譯用的“accent”，相比之下，為了達到與原文一樣的語境效果，在這里譯成“accent”較好，讀者需要作出的推理努力會少一點。因為“speech”，“tongue”分別指的是“個人的語音”和“語言”，而原詩當中的“鄉音”與外界一樣都是漢語，只是故鄉的人講的話整體上在語音上與之不同。另外，對“鬢發衰”的翻譯四個譯文也不一樣，相應地，讀者付出的推理努力也不一樣。原文中的“鬢發衰”指老年人須發稀疏變少，四個譯文當中，只有林譯“temple hair”，與原文一致。其他三個譯文都用“hair”，如果譯文讀者要達到與原文讀者一致的語境效果，則需要更多的推理努力。“衰”是指“稀疏變少”，不同于“衰退”，按這個標準，只有許譯呈現的語境效果比其他三個的好。可是原文中這句在“鄉音未改”與“鬢發衰”沒有特別強調其中哪一個，而許譯用“though”，有點強調傾向，讀者所得到的語境效果超過原文讀者得到的語境效果。綜合考慮，本句卓譯達到的語境效果與原文大致一致。

詩的第三句“兒童相見不相識”，這里的“兒童”指的是路上偶遇的小孩子們，所以H譯和許譯的語境效果與原文不一致。原文中的“相見”指的是見到詩人，“不相識”指的是不認識，因此林譯用的“recognise each other”與原文的語境效果不同，因為“recognize”指的是“辨認，認出”，暗含小孩子們之前見過詩人，這與原文所呈現的語境效果相矛盾。所以，原文語境效果在譯文上呈現最好的是卓譯。

詩的最后一句“笑問客從何處來”，四個譯文中對“客”的翻譯都不一樣，從而所呈現不同的語境效果。H譯和卓譯都用古英語詞匯“thou”，這使譯文顯得有些正式,與原詩所表現的小孩子童趣與好奇不太符合。許譯沒有反應出“客”，用呼語“sir”，加上dear之后詞逼真地再現了兒童們對陌生人禮貌詢問的樣子，如果要達到原詩呈現的小孩子們好奇，頑皮的語境效果，讀者付出的推理努力就需要比其他多一點。同樣，卓譯也沒有反應出“客”，達不到與原文一致的語境效果。

基于上述分析，相比之下，卓譯較準確地傳達了原詩所呈現的語境，譯文讀者需付出的推理努力較其他譯本少，從而較好地實現了與原作的語義，文化關聯以及最佳語境。

4 結論

本文基于關聯理論分析了唐詩《回鄉偶書（其一）》，并對其四個不同譯本進行了所傳達的語境方面的比較。經分析，發現四種譯文中從關聯翻譯理論評析，卓振英的譯本關聯性最好。另外，本文還發現由于譯者對原詩的理解不同，翻譯時所選詞的視角也不同，詩的英譯本的語境是動態的，隨著不同的新語境的加入，譯文語境效果比原詩語境效果加強，矛盾或削弱等，從而各個譯本的讀者所做出的推理努力不一樣。